前言
每一本书的面世都有其渊源,本书也不例外。我是在调查二战后德国对纳粹罪
犯审判的过程中首次开始探究安乐死的。
在战后初期和40年代后期,盟国不允许德国法庭审判德国对同盟国公民所犯下
的罪行。因此,在战后初期,德国的审判仅涉及纳粹对德国公民所犯下的罪行;但
有一项例外,那就是这些案件不包括有系统的大规模谋杀——安乐死即属这一例外。
1981年,在洛杉矶举行的美国历史协会年会上,我发表了在战后初期关于审判
安乐死案件的一些见解。此后,我决定利用战后审判记录资料来构写纳粹实行安乐
死计划的历史。虽然在战后初期,美国在德国进行的对战争罪行的一次审判中曾涉
及到哈达马尔(Hadamar)——一家恶名昭彰的安乐死医院,并且被人们称
为“医学审判”的纽伦堡第一次后续审判也部分地涉及到纳粹的安乐死罪行,但在
关于纳粹时期的历史书中,纳粹对医院病人的大规模谋杀却从未得到充分的重视。
于是我开始相信,这些谋杀值得作为纳粹种族灭绝暴行的起源来加以研究。
不久以后我便发现了足以证实这些犯罪性质的浩繁的历史资料。除了40年代末
期盟国、德国和奥地利的审判外,德国 司法部门还在60年代和70年代做了大量细
致的调查,进行了 旷日持久的审判。根据这些文件,我走访了德国检察机关的许
多部门,并在美国、德国和奥地利找到了大量相关的档案资 料。
在阅读这些证据的过程中,我意识到,传统历史书将安乐 死的受害者定义为
“精神病人”是不准确的。当然,我一直觉 得纳粹刽子手使用“安乐死”一词,
是为了掩饰他们杀害被认 定为“无生存价值的生命”的人们的罪行。他们的目的
不是要 缩短身患绝症受病痛煎熬的病人的生命,而是要杀害被他们认 定为劣等
的、如果未被杀害还可以活很长时间的人们,虽然受 害者被收容于国营医院和护
理所内,且仅有一小部分人患有精 神疾病。许多人被强制住院仅仅是因为他们痴
呆、盲、聋或患 有癫痫症,或者是由于有其他生理缺陷。他们属于如今在美国
受美国残疾人法案保护的对象。这些病人被谋杀的原因,也并 非为了腾出医院的
病房或是出于经济上省钱的考虑;刽子手完 全是受“制造出一个种族单一而有活
力的民族”的意识的驱 使。他们想从本民族的基因库中除掉残疾人。
1985年,在我的研究工作完成了一半的时候,德国记者恩斯特’克利出版了一
本详尽介绍被称为安乐死计划的有价值的专著。随后在德国各地又出现了许多关于
安乐死的著述。这些著述承认,一些纳粹杀人的犯罪行为以前被错误地归类于实施
安乐死。他们将其作为纳粹在医学方面犯罪的一部分进行研究。这引发了关于德国
医学及其他科学领域的学术讨论,并在德国、英国和美国出现了大量关于现代德国
种族卫生、医生和公共健康方面有趣的学术著作。
我的着眼点则与此迥异。研究德国医学并不是我的目的所在,我想探究的是纳
粹帝国所犯下的罪行。到了80年代中期,在翻阅了大量相关资料后,我开始确信,
安乐死计划与纳粹种族灭绝两者之间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我意识到二者在意识形
态、决策过程、人员和杀人方法方面的相似,表明了安乐死与最终解决方案之间的
联系。但当时我仍只将安乐死看成是纳粹种族灭绝的一个序幕。1984年,遗传学家
贝诺·穆勒—希尔(Benno Muller- Hill)写了一本关于科学家
参与纳粹罪行的书,他的论据迫使我重新评估我对这个问题的理解。我开始将安乐
死视为纳粹种族灭绝的实际开始而非仅仅是一个序幕。
当然,我知道“种族灭绝”一词的含义是指对一些民族或种族的屠杀。然而,
纳粹的种族灭绝并非针对某些民族团体,而是那些被认定具有某种种族特性的人群。
遗传是对受害者进行选择的决定性因素。因此我不得不将纳粹种族灭绝,也就是目
前被普遍称作的大屠杀(Holocaust),定义为对生理上有缺陷的人群进
行的大规模的屠杀。
自从刃年代中期格拉尔德·赖特林格(GeraldReitlinger)
关于被称作最终解决方案的著作面世以来,历史学家们将纳粹对欧洲犹太人的
谋杀与对其他人群的谋杀进行了不同的归类,认为两者性质上完全不同。赖氏的著
作表明,在纳粹基于人们的政治倾向、国籍、宗教信仰和行为而对男人和妇女进行
迫害、监禁并且经常性地屠杀的同时,他们对犹太人实行了持续、全面的灭绝政策。
在迫害犹太人的过程中,他们甚至杀害婴幼儿和年迈的老人,这是一个他们在对付
其他敌人时——如共产党人、波兰人、基督教耶和华见证会成员和同性恋者——也
不曾实行的政策。
通过调查,我确信关于纳粹种族灭绝的这一定义必须稍做修改。因为犹太人不
是惟一的基于生物学上的原因而被选定的目标。除了犹太人以外,纳粹还谋杀了欧
洲的吉卜赛人。由于被视为“黑皮肤”的种族群体,吉卜赛男人、妇女和儿童便无
法逃脱沦为纳粹种族灭绝牺牲品的命运。生物学上的因素还决定了残疾人的命运:
他们与犹太人和吉卜赛人一样,无法改变自己的状况以逃避死亡。纳粹在医院病房
里杀害有残疾的婴幼儿,那些在护理所里的老年人也不能幸免。我发现,纳粹政权
是系统地对三类人群进行屠杀:残疾人、犹太人和吉卜赛人。
本书的要旨在于试图阐述纳粹种族灭绝暴行的发展过程:从一开始,纳粹帝国
就在国家事务中排斥这三种人群的成员;在30年代,纳粹帝国开始不断加剧对他们
的迫害,实行更加严苛的排斥政策,其中包括强制性地对残疾人实行绝育,监禁吉
卜赛人和强迫犹太人迁移;逐渐地,纳粹帝国决定实施大规模的屠杀计划来彻底根
除这三类人。
记载纳粹大规模谋杀的历史年表无误地表明,对残疾人的屠杀要先于对犹太人
和吉卜赛人的有系统的谋杀。根据有关资料,1940年1 月,在希特勒作出决定后,
政府和政党官员便开始行动了。他们制定了一种方法来选择受害者,修建了使用毒
气的屠杀中心——一项德国独一无二的发明,并研究出了一套方法在这些屠杀中心
通过流水线来处理受害者。在第三帝国内政部的协助下,元首府直接指挥了这一安
乐死计划,并组建了一个被称为T4 的实施安乐死计划的一线组织,该组织因其总
部设在柏林的蒂尔加滕(Tiergarten)大街4 号而得名。虽然纳粹用尽
各种方法保密,但仍无法避免谋杀真相为世人所知;这迫使希特勒在1941年8 月下
令关闭在德国领土内的屠杀中心。
但是屠杀仍在其他机构、以其他方式继续进行。
一旦条件许可,纳粹便开始扩大屠杀对象的范围。随着1941年6 月德军进犯苏
联,犹太人和吉卜赛人也成为被屠杀的目标。希特勒授权海因里希·希姆莱手下的
党卫队(简称SS,又称黑衫突击队)和警察来实施这一最终解决方案。刚开始,
他们试验用集体扫射的方法,但该方法显得过于张扬,效率较低,对刽子手而言也
比较费心劳神,于是希姆莱的爪牙们便借用了T4 经过实验的通过毒气杀人的方法。
他们建造了一些屠杀中心,并为之配备了具有丰富经验的T4 刽子手。T4 每一次
实施屠杀还都表明:德国普通的男人和女人都愿意成为这种职业的刽子手。
叙述安乐死杀人计划的内容占了本书的大部分篇幅,部分原因在于它不像最终
解决方案那样为人们所熟知;同时也是由于它被看作是纳粹所有屠杀行动的一个样
板。在本书的其余部分,我还努力尝试揭示安乐死屠杀和最终解决方案两者之间的
联系。本书对屠杀吉卜赛人作了较为详尽的叙述,这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吉卜赛
人所遭受的种族灭绝几乎没有受到人们的注意。我没有详细叙述对犹太人的屠杀,
则是由于人们对此已进行了大量的研究,相对而言这些事实也更为公众所熟知;但
本书还是讨论了他们所遭受的迫害,以便与吉卜赛人进行比较,找出两者相似的地
方并揭示两者之间的关联。另外,我还详尽地探讨了纳粹对残疾犹太人的屠杀,因
为他们的命运以前从未被历史书所涉及。
本书的第一章还探讨了种族灭绝的意识形态背景,并试图表明,由于固守“人
类是不平等的”这一信念,于是滋生出了把一些种族的人们和残疾人视为劣等、堕
落和有罪的理论。反犹太主义便是不平等意识的一个方面。但是因为这一历史为人
所熟知,我未将叙述重点放在纳粹头目的恐犹症上。纳粹的意识形态渗透性很强,
而T4 刽子手们对种族的看法也都是如出一辙,由于他们对纳粹意识形态的信奉是
显而易见的事实,我集中叙述了政党的介入,由此反映出他们对这一意识形态的效
忠以及在非意识形态方面他们成为刽子手的动机。
纳粹的种族灭绝——对从生物学意义上加以选择的某个人类群体进行大规模的
屠杀——在短短的4 年零4 个月的时间里,夺去了数百万男女老幼的生命。如果我
们把被纳粹屠杀的所有犹太人、吉卜赛人和残疾人全部计算在内的话,死亡人数高
达枷万人,这一统计数字决非夸大。
1993年9 月于美国马里兰州贝西斯达
——转自泉石小说书库——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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