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陪岳父去旅行的任务是老婆大人下达的。说这事的那天晚上,老婆穿了一件纱 质的红睡衣,看上去像一枚鲜艳欲滴的樱桃。我原本是不想领命的,但禁不住她好 说歹说。其实,说这事之前她已经找好了旅行社,并且办妥了相关手续,此时跟我 这么说就有了点下发通知的味道。岳父和女婿同行,怎么说怎么有点别扭。 我和老婆的爱情开始于两年前。那时我刚刚从警校毕业,被分到市区的朝阳门 派出所当片儿警。派出所的工作一地鸡毛,普查人口调解邻里纠纷处理打架斗殴, 平淡琐碎却又忙得很。我报到后的第三天,管区内的十八中正好要请我们所派一名 警员给学生做安全知识讲座,所里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儿,我的师傅就把任务派给 了我这个新来的。我师傅是所里的教导员,派我去也算是他以身作则了。 校方负责接待我的就是焦珍珍,她是校团委的副书记。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教学楼下的一大丛紫丁香旁。那天,焦珍珍穿了一件紫 色碎花的连衣裙,梳着齐耳的短发,两只大大的黑眼睛在头帘下面忽闪忽闪的。我 有些看呆了,对她伸过来的那只手视而不见,下意识地双脚并拢,挺直身子敬了个 标准的军礼。焦珍珍愣了一下,接着就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后来焦珍珍说, 她正是在那一刻开始就喜欢上了我。我告诉她,我喜欢上她要早得多,起码提前了 三十秒。讲座做完了,我们的恋爱便开始了。 我和焦珍珍是在春天相识的,到了夏天,我们的爱情也随着天气持续升温,如 火如荼了。秋天到来时,我把她带回家和父母见了面,我父母对他们这个未来的儿 媳妇十分满意。性急的母亲甚至还悄悄地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结婚后什么时 候要孩子,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但冬天来临时,我和焦珍珍的爱情却遭遇了意 想不到的严寒,制造出这场寒流的人就是岳父。 我曾多次问过焦珍珍,她父亲对我们的关系持什么态度,什么时候能召见我。 最初焦珍珍并不做正面回答,总是有意把话头岔开。后来我问得急了,她才气呼呼 地说:“咱们不用管他啥态度,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到时候咱该结婚就结婚。” 此时我才知道原来岳父不同意我和他的女儿谈恋爱,而他们父女又早就较上了劲。 我劝焦珍珍不该和父亲闹得这么僵,我拍着胸脯说,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处理吧!肯 定能马到成功,一脚踢开你爸这块拦路石。焦珍珍在我腮帮子上拧了一把,说: “你爸才是拦路石呢!” 一个周六的傍晚,焦珍珍带我去了她家。尽管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第一眼 见到岳父时,我还是有一种措手不及的的感觉。他见到我没有起身,他就直挺挺地 坐在一张方桌的后面,双手撑在桌面上,看我的眼神几乎是虎视眈眈。瞧那架势, 不像是接待女儿的男朋友,反倒像准备好了要审讯谁。他长得又黑又瘦,头发像一 把钢丝似的在脑袋上立着,脸板得像一块铁,左侧脸颊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疤,从眼 角一直斜到耳根。我和他对视时,感觉有两把尖锐的锥子,冷冷地从他的眼睛里伸 出来。 我轻轻叫了声伯父,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还是坐下了。沉默了片刻, 他才说:“听珍珍讲,你想和我谈谈?”我努力堆出一脸笑容,点了点头说:“是 的,伯父,我是想和您好好谈一谈。” 他说:“你想怎么谈?” 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没什么好谈的,你走吧,我不同意珍珍和一个警 察谈恋爱。” 我刚想开口,一边的焦珍珍先急了,说:“爸,你自己不就是个警察吗,干吗 还对警察有偏见?” 焦珍珍一直很少说起她的父亲,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她爸爸也是个警察。 岳父说:“正因为我是警察,所以才不同意你找警察做丈夫。” 岳父的口气虽然不像对我说话时那么严厉,但非常霸道,根本就不给人商量的 余地。 我的火气也有些上来了,但还是竭力控制着情绪说:“我和珍珍是真心相爱的, 请您不要横加阻挠。” 岳父说:“我不想解释,我答应你来,就是要亲口告诉你,你们的事情我不同 意。” 我说:“您同意不同意是您的事,我和珍珍爱不爱是我们的事。” 岳父说:“你明白几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相爱?” 我提高声音说:“就算我年轻,不明白几个问题,但我清楚自己的选择,不论 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永远和珍珍在一起。” 岳父说:“你明白什么是选择,你凭什么保证永远和她在一起?” 我气得浑身颤抖,火气撞到脑门儿上,如果不是焦珍珍冲过来,及时把我推出 屋子,我不知道自己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第一次和岳父见面就意想不到地发生了冲突。果然像焦珍珍说的那样,我高估 了自己的能力,不但没能一脚踢开拦路石,还被石头狠狠地砸了脚。 好在焦珍珍立场坚定,始终和我站在一起,让我们的爱情经受住了严寒的考验, 顺利迎来了一个新的春天。又到了秋天时,我们的爱情也瓜熟蒂落,到了收获的季 节,我和她领取了结婚证,在江南春酒店举行了婚礼。 可我的岳父却没有参加婚礼。 新婚之夜,我搂着美丽的新娘,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总是闪动着岳父的那张脸, 这不免令我有些扫兴。焦珍珍说,是不是还在生我爸的气。我摇摇头,我不想在这 种时候说一些令她不高兴的话。她说:“你别怪我爸,他那人,其实挺好的,就是 脾气有点儿倔。”见我不搭言,她又接着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今天不来是他 的不对,但我心里总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我说别提这事了,可她还是絮絮叨叨, 我便用一个吻封住她的嘴。我听她含浑不清地说,他最近退休了,我知道他挺苦闷 的。 半年之后,因工作需要我调进了分局的刑警大队,报到之前有一周的休假,我 正不知怎么打发这突如其来的假期,焦珍珍却替我安排好了内容,那就是陪岳父去 旅行。 我苦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焦珍珍说:“去西双版纳吧,那是个东北人无法想象的地方,异域风情,异族 情调,去了保你大开眼界。” 我说:“可是,得看跟谁去呀!” 焦珍珍说:“就当你陪我去了。” 我说:“能当吗,和你在一起我能亲你,和你爸在一起我能亲他吗?” 焦珍珍说:“我知道挺难为你的,这也是为了缓和我们和我爸的关系,让他去 西双版纳,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我说:“为什么?” 焦珍珍说:“他刚参加工作就被分到了西双版纳,他在那里工作了近二十年, 他老念叨要回去看看,可在职的时候工作忙,一直没有机会回去。” 我低下头,没有吭声。 焦珍珍说:“能替我陪他去吗?” 我还是没有吭声。 焦珍珍说:“你可以把他想象成我嘛!” 我被她气乐了,我说:“我无法把他想象成你,不过我倒可以把这次旅行想象 成去执行一次任务。” 焦珍珍问:“想象成执行什么任务?” 我说:“想象自己在押解罪犯。” 焦珍珍在我的腮帮子上狠狠拧了一把,说:“你爸才是罪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