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来西双版纳之前,对傣族女孩儿的美丽,我已经有了一些心理上的准备。答应 陪岳父旅行之后,焦珍珍就对我发出过警告,捏着我的鼻子说:“人家都说傣族的 女孩儿长得漂亮,你到了那里,可不许犯什么错误啊!”但见到导游阿瑶时,她的 美丽还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阿瑶生得皮肤白皙,五官精巧,穿着民族服饰的身体 格外娇小苗条,每走一步路,都摇曳出一种异域的风情。她被筒裙包裹的臀部和双 腿,显得格外丰满修长,不时露出的一段鲜藕般的细腰,更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一 眼。和阿瑶比较起来,焦珍珍就有些粗枝大叶了,她们俩的美,完全是两种不同的 风格。 登上旅游大巴后,全团好多男性游客的目光,都黏糊糊地贴在了阿瑶的身上。 坐在我前面的一个中年胖子,兴奋得满脸通红,在阿瑶做完自我介绍后,竟站起来 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阿瑶笑着摇了摇头。 胖子就显得更兴奋,说:“请问,我们这些猫多哩有没有机会?” 阿瑶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车厢里顿时爆发出一阵雄性动物的欢呼声。 我望着阿瑶,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想,不知道将来谁有那份福气,能为这个女孩 儿披上嫁衣。就在我想入非非时,岳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我才猛然意识到,身旁 还有一双监视的眼睛呢!我赶忙把目光收回,去看窗外的风景。 昨晚隐藏在夜幕下的热带风光现在全部显露了出来。街道两边栽种的各种热带 植物,不时从窗外一掠而过,浓浓的绿色宛如海浪此起彼伏地涌进眼睛。街边好多 植物上都结满了成熟的果实,又在绿海中点缀出灿烂的金黄和耀眼的火红。 大巴车开动后,阿瑶就拿起话筒开始了解说。她的口才不错,普通话说得也很 标准,一路讲到了目的地——勐仑植物园。讲解的过程中,阿瑶始终面带微笑,不 时还耐心地解答游客们提出的问题。在不经意间,我会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淡淡 的忧伤。虽然只是快速地一闪,旋即就被她的笑容掩藏了起来,但还是让我心里一 动,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我猜想,或许阿瑶有过什么悲伤的往事吧! 汽车行驶到中途,停靠在一个路边店门前,车需要加水,人需要放水,两者双 管齐下。岳父下车去了厕所。我见阿瑶正一个人靠在车门旁,就凑过去和她搭话。 “还要走多长时间呀?”我说。 “还有一半的路程。”阿瑶说。 “阿瑶,你是个有些特别的女孩儿。”我说。 阿瑶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只是一种 好奇吧。 片刻,阿瑶笑了,说:“是因为我特别爱笑的缘故吧。” “不全是。”我说。 “那是什么?”阿瑶说。 “我觉得你的笑容后面藏着一些东西。”我说。 “什么东西,不会是阴险吧?”阿瑶说。 “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的笑容背后好像藏着一股忧伤。”我说。 “忧伤?你这人真逗。有意思。”阿瑶说。 “真的,是忧伤。”我说。 “可别人都说我很快乐呀。”阿瑶说。 我正要接着往下说,岳父回来了。他用一种监视般的目光扫向我和阿瑶,我只 好把话头打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坐进大巴车后,岳父除了咳嗽一声外,就再没发出过其他的声音,他似乎一直 陷入在一种沉思状态中。焦珍珍说过,岳父四十三岁那年离开西双版纳,算起来, 已经十七年没踏上这片土地了。重新回到这里,心中一定会有许多感慨。近二十年 间堆积的往事,也一定会涌上心头,但是我却无法和他分享。岳父就像一块冰冷的 岩石,用坚硬的外壳封藏住所有的风霜雪雨,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的缝隙,沉默就始 终像一座山隔在我和岳父之间。 旅游大巴驶入桥边的停车场,阿瑶带着大家步行向园区门口走去。 下了大巴车后,岳父走得很慢,每迈出一步都好像要经过深思熟虑,我也只好 陪着他,拖在队伍的最后面。走上大桥后,岳父干脆停了下来,倚在大理石制成的 桥栏杆上,久久地向远方做眺望状。 走在我们前面的游客中有人指着桥下的流水,惊呼道:“澜沧江!” 岳父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屁!不过是澜沧江的支流罗梭河。” 停了停,岳父又自言自语地说:“澜沧江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阿瑶和其他游客已经走到了对岸的桥头,我心里就有些着急,但又不好催促岳 父,只能捺着性子等在他的旁边。岳父突然转过身来,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这样不好吧,按合同,咱们应该随团走。”我说。 “什么合同不合同的?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岳父说。 说着话,岳父转身下了桥,大步流星地往前面走,我只好紧跑几步追上去。 “咱们起码得通知导游一声吧?”我说。 “没必要通知那个丫头片子。”岳父说。 “把你的手机关掉!”见我拿出了手机,岳父又冷着脸下达命令。我只得照办, 关了手机。 岳父带着我换乘了两次公交车,前面的路变得越来越窄,周围的人烟也越来越 稀少。我开始怀疑岳父已经迷了路,找不到他打算去的地方了。十七年间的变化, 毕竟不容忽视。下车时,公路彻底到了尽头,眼前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在一条溪流 边若隐若现地伸向山谷的深处。 “快了,再走几步,咱们就到了。”岳父忽然兴奋起来,指着那条小路说。 小路两边都是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高大的热带植物上攀爬着纵横交错的藤蔓。 山谷里不时有某种鸟类发出奇异的叫声,和溪水的潺潺声遥相呼应。 我虽然没有计算时间,但岳父说的几步路,起码走了一个小时。森林越发的幽 深静谧,空气也似乎变成了绿色。每呼吸一次,五脏六腑里仿佛就会舒展开一片叶 子。到后来,我的整个身体好像都已经变成了一株植物。 转过一道山岗后,山坳里闪出了一座建筑。 岳父显得激动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快。 “到了,到了,我老焦又回来了。”岳父自言自语地说。 走近后我才发现,那是一座很小的木房子。房顶上起着高高的尖顶,房门的上 面悬挂着公安标志,看起来像一个偏远的边防派出所。焦珍珍说过,岳父最初就分 到了一个边防派出所,干了两年后,又调到边防大队,一直干了十八年,很可能这 里就是他最初工作过的地方。 刚走到门口,房子里就有一个年轻警察走了出来,目光里充满了警惕,上下打 量着我和岳父。 “你们有什么事?”小警察问。 “我们随便看一看。”岳父背起双手,没看那个警察,眯着眼睛看着那座房子 说。 “对不起,这里不允许参观。”小警察说着作出阻拦的手势。 “我们不是来参观的,是来找人的。我问你,岩罕尖还在不在这里?”岳父说。 小警察摇摇头。岳父又说出了几个名字,小警察始终都是摇头。 “房子还是那座房子啊,怎么这些人都不在了?”岳父说。 岳父的脸色暗下来,一副失望的样子。我心里想,岳父当年认识的人,也都该 有他这个年纪了,肯定也都像他一样退了休,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呢!如果我几十年 后再回到朝阳门派出所,见到的也肯定都是一些生面孔。岳父也似乎突然意识到了 这个问题,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向来时的路上走。走出十几米后,岳父忽然又站住, 扭回头问:“这附近还有野象吗?” 小警察显然觉得岳父在无理取闹,摆着手作出驱赶的姿势说:“快走,快走, 我看你们就是野象,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 回去的路上,岳父一句话也没说。我想安慰他一下,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