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刘痨痨”是前天晚上死的,此刻尸体还在灵床上躺着,不由人不信。小老头 是怎么死的呢?他女儿刘小翠告诉侦查员,她老爹虽然患着严重的痨病,西医的《 内科诊断学》里的“肺结核”说的就是这毛病,中西医生都关照不能抽烟,不能喝 酒,但她老爹从来没有听进去过,不但照抽照喝,而且还很凶。前天是1948年的最 后一天,家里为过节准备了许多菜肴,她老爹便和女婿喝起酒来,从中午一直喝到 晚上,竟然还神志清醒地自己回房睡觉。但元旦早上却发现人都已经僵硬了,床上 地下都是咳的血。 好不容易才查摸到一条线索,就这样断了。侦查员当然不死心,商议一番后就 地向刘小翠夫妇询查,主要是想了解死者生前是否有如此这般模样的三个朋友,可 能是郑州方面的;或者他最近是否曾受人委托,替什么朋友办过些事情。刘小翠夫 妇仔细回忆后,却说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梁世铭这边断了线索的时候,另一路对五福布店老板金庆鼎执行秘密监视使命 的侦查员竟然有了发现! 奉命执行监视金庆鼎的侦查员小郭、小那和印雄三人,这几天带着六名青年积 极分子,一天三班轮流秘密监视五福布店,弄得筋疲力尽不说,要紧的是没有什么 收获。五福布店是前店后宅格局,老板也就没有上下班的折腾。金庆鼎整天在侦查 员的眼皮底下,这几天竟然没有出过店堂。这家布店的生意还算不错,每天都有一 些主顾上门买布,侦查员在对面水果店楼上临时借下的那个房间里居高临下监视着, 能把店堂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马路不宽,也就十来米距离,对面店堂里的说话 声音也能听见。这几天监视下来,没有发现金庆鼎跟哪个顾客有什么异样的接触。 如此毫无成效的监视,当然使几位年轻侦查员的内心产生了焦灼,他们越发感 到气馁,于是就深觉无聊,开始对梁世铭的决定产生了怀疑。没想到这天下午对面 布店即将关门结束营业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个异常迹象。当时,正值小郭那个小组 来接印雄小组的班,小郭三人从后门悄悄进入监视点,一看印雄三人的神色,便知 道他们那一班又白守了一天,小郭正和印雄两人说着对梁世铭这个决定的疑问,已 经接班待在临街窗帘后盯着对面布店的女青年小关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过来 看,这个女人有点可疑!” 这个使小关感到可疑的女人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矮胖子,一身普通市民的打扮, 说话声音显得中气很足,正因为如此,一路之隔的小关才听见了她说的话。后来通 过调查得知,此女名叫姬紫菊,是开封北郊铁匠屯的一个地主的女儿。姬紫菊是坐 着一辆黄包车来到五福布店的,手里拿着一个用花布包着的长方形物件。一进店堂, 她就扯着嗓门似的问一个店员:“你们掌柜的呢?” 金庆鼎从后面出来,冲姬紫菊上下打量,微微点头:“我就是。不知有何见教?” 姬紫菊一扬手里的那包东西:“这块布是上月26日上午在你们店里买的,当时 是老板你亲自给量了尺寸剪下的,记得当时你还说什么足尺加三,六尺布给我加了 五寸,我还挺开心的。没想到昨天拿到裁缝那里去做衣服,人家一量,呸!什么足 尺加三多给了五寸,竟是少了六寸多!你这家店铺不是十足的一个黑店吗?” 金庆鼎马上冲姬紫菊拱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许是敝人当时看错了尺寸。 敝号愿意给你赔偿,请问您是要布呢还是退钱?要布的话,任选一种,我给您一丈 ;退钱的话,我多退原价的一半给您。” 姬紫菊稍一考虑,选择了要布。有老板“任选一种”的承诺,她当然要从价钱 最贵的那些布匹里挑选了。她没有料到,就在她挑选的时候,对面楼上窗帘后已经 有数双眼睛盯着她了。 小关对她怀疑的理由是:金庆鼎是12月27日才从二区分局看守所里放出来的, 这个女人说她在前一天上午来该布店买的布,而且一口咬定是从金庆鼎手里买的, 这话就不对了,但金庆鼎却没有予以否定,平静地接受了,此为一;其二,一般说 来,有顾客上门来说布的尺寸不对的话,店家必须复量一下,顺便检查剪断处的岔 口是不是专业水平,以防客户买回家后自己剪下半尺一尺后拿回来要求退货赔钱什 么的。但是,眼前这个布店老板却是二话不说看都不看就认了这个差错,而且拿过 那包东西后就一直抓在手里,不肯往柜台上或者哪里放一放。因此,小关就认为这 个女人可疑,当然,同时引起怀疑的还有老板金庆鼎。 当下,小郭、印雄凑在窗帘后面一边听小关介绍一边盯着对面店堂里姬紫菊和 金庆鼎的举动,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小郭说:“看来有戏啊!” 印雄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对!有戏了!” 小郭拍了拍印雄的肩膀:“伙计,麻烦你带个人跟着这个女人。” 印雄跟踪姬紫菊的结果是:姬紫菊坐着黄包车出了开封北门,下了车,从一家 客栈的院子里牵出一匹毛驴,骑着一路往北而去,最后进了铁匠屯,在村口第一家 的那户很有气派的宅院门口停下,从里面出来一个长工模样的庄稼汉,招呼着说 “回来了”,就接过毛驴缰绳把毛驴牵了进去,姬紫菊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举 步款款入内。 印雄生怕打草惊蛇,马上返回城里直接向专案组长梁世铭报告了这个情况。 这是一个新的情况,梁世铭想和老刑警王守义商议一下如何应对。其时已是晚 上七点多钟,天都黑了,王守义已经回家了。梁世铭骑了一辆自行车立刻前往老王 家。一说情况,老王非常兴奋,说应该调查那个女人的底细,这事就交给他了。 次日上午,老王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很顺利地查摸到了姬紫菊的基本情况:这 个三十八岁的女人出身于铁匠屯地主姬老财家,至今有过三次婚姻。第一次是十七 岁时嫁给了开封县的一个税务官的儿子,三年后丈夫莫名其妙身亡,她就回到了铁 匠屯娘家过日子了。第二次婚姻是抗战爆发那年的冬天,姬紫菊不知怎么的认识了 开封市里的一个日本宪兵队的中国翻译,两人同居了一段时间,正式结婚,当时日 军驻开封部队的一位少佐还应邀担任了证婚人,着实风光了一回。这段婚姻持续了 六年,那个翻译官在参加日军的军事行动时被八路军抓住后以汉奸的罪名砍掉了脑 袋,姬紫菊再次成为寡妇,又回到了铁匠屯娘家。抗战胜利后,“军统”驻河南站 不知出于什么需要对一些汉奸进行调查,开出的调查对象名单中有姬紫菊的第二任 丈夫。因为那翻译官已死,特务就找到了铁匠屯向姬紫菊调查。天知道这个貌不惊 人的庄户出身的半老徐娘施出了什么手段,几次接触就跟那个特务勾搭上了,于是 不久就有了第三次婚姻。 姬紫菊的第三任丈夫是“军统”的一名职业特工,习惯于把自己掖藏得很严密, 包括他的老丈人姬老财在内,谁也摸不清此人的底细,连平素间的来来往往也是神 龙见首不见尾,搞得神神秘秘玄玄乎乎的。这人跟姬紫菊结婚后,姬紫菊生下了一 个儿子,但儿子还没有开口叫爹的时候,特务老爸就不见了。姬老财夫妇觉得奇怪, 几次三番问女儿,姬紫菊却只是摇头。这样,现在姬紫菊就领着儿子待在娘家过日 子。 梁世铭考虑了许久,决定对姬紫菊实施秘密监视。他问了老王,了解到小那手 头掌握着几个耳目,于是就派邱仲曦去把小那换下来继续盯着五福布店,派小那带 着积极分子和耳目一起负责监视姬紫菊。 这天午后,侦查员发现金庆鼎忽然出门了,这是他从12月27日从第二区公安分 局看守所释放出来后首次出门。这时梁世铭、王守义已经作为机动力量参与了对金 庆鼎的监视,于是这二人就悄悄跟踪。 金庆鼎出门后行不多远,就在四岔路口驻步,片刻候得一辆空黄包车过来,就 挥手招停,上去后向前而去。两个侦查员合骑着一辆自行车,保持二十多米的距离 不慌不忙地尾随其后。金庆鼎去了北太平街,在一家电器行门前下了车,付钱后把 黄包车打发走了。 王守义见状暗吃一惊:难道这主儿还是一个无线电爱好者? 梁世铭的脸上浮现起一层笑意,稍显即逝,轻声道:“老王,看来咱们的估计 还是有道理的,看来这人不单单是无线电爱好者,而且很有可能还是一名报务员!” 老王顿时兴奋了:“有道理!估计他的收发报机发生了故障,是来买零件自己 修理的。哎,这位金老板真了不起啊,又会做布匹生意,还能修理无线电器。小梁, 下一步怎么走?” 梁世铭说出的另一句话却使老王的热情降了温:“当然,也有可能他不过是修 理收音机。” “他妈的,这怎么弄?” 梁世铭说:“先隐蔽一下再说,一会儿待金庆鼎出了电器行后,我继续对其跟 踪,你呢,开封本地人氏,容易跟人家取得沟通,就去跟电器行老板聊聊,了解金 庆鼎刚才购买了什么东西,购买的东西在电器上可以起到什么作用。” 这家无线电器材行同时出售新旧器材,要新要旧由顾客自己决定,这样,挑选 时就会费一些时间。金庆鼎在里面足足待了半个多小时才捧着一个纸盒一脸轻松地 出来,看来他淘到了自己想要的零件。待在三十米开外的一家药店里佯装选购药品 的梁世铭见金庆鼎出来后,便马上出门,正好有一辆空黄包车经过,就唤住了把金 庆鼎指给车夫看,让黄包车跟着此人走,不管他坐车还是步行,都不能脱梢。 梁世铭的跟踪没有什么收获,金庆鼎也叫了一辆黄包车,径直回了布店。 这时,侦查员老王正跟无线电器材行那个中年老板抽着烟聊得正热络,他轻而 易举地了解到了情况:金庆鼎要购买三个大功率的电子管,这种电子管通常用于功 率较大的交流电收音机,当时人们提到收音机时经常以“几灯”来评判档次,就像 现在说轿车的排气量一样,一般说来,五灯以上就是大功率收音机了。这个“灯”, 就是电子管。电子管的型号、功能有所不同,其中有的功能是可以适用于无线电台 的。比如,刚才那位顾客购买的就是这些功能的,但这家电器行没有这方面的新电 子管,就只好从旧货里淘了。 王守义返回后对梁世铭一说,梁世铭便断定:这个金庆鼎很有可能是国民党特 务在开封的潜伏电台的报务员,那个铁匠屯的姬紫菊,看来可能是传递情报之类的 地下交通员,昨天的那包所谓短尺缺寸的布料,里面装的大概就是情报、经费之类 了。 开封市公安局领导听取了专案组的汇报,研究后决定采纳梁世铭的建议,采取 特殊手段收集确凿证据。 当晚,华中军区的两名无线电技师携带了一套美制便携式无线电信号测定仪进 驻五福布店对面的专案组监视点,开始对布店进行无线电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