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日的傍晚,卢暴义借着盛存慎的生日,大宴所有小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 后,他问大家:“在咱们这样的小县城,一个人要想在社会上混出大名堂来,依靠 什么?”手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大要说什么,就都静静聆听。卢暴 义清了清嗓子,“两个字,面子!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没面子,肯定混不明白。我卢 暴义这辈子就追求自己有面子,而且面子大如天。这几年我对官场上的那句‘群策 群力、集体智慧’很感兴趣,没事就琢磨它的道理。” 这时候,盛存慎就插了一句:“那都是当官的忽悠老百姓的屁话,二哥不研究 也罢。”在物业公司,能在卢暴义讲话过程中插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官场上的话,那都是有相当道理的。只是官场的人,都没有真正按照这些话 去做。任何漂亮话,如果在实际上被打了百分之几十的折扣,就比脏话还让人反感 了。我对这两句话很感兴趣。咱们这样的公司企业,黑白两道都要走,公司内部, 就要群策群力,就要集体智慧。而官场上都把群策群力的成果集体智慧的结晶,归 功于一把手一个人,这是很必要的,一帮子人拥戴一个人,那么,整个社会就会把 这个人当做万能的神。而咱们这帮子人,就需要拥戴我卢暴义,你们的卢二哥。谁 小瞧我,那就是小瞧咱们公司。被社会小瞧,那咱们哪来的企业效益和公司福利? 屁都不会有的。过去咱们只经营娱乐业,灰头土脸的,想在社会上牛,也牛得底气 不足。现在咱们是物业公司了,沾了官气了,另外方方面面的人脉也有了,就必须 让全社会都给咱们面子。面子人家凭什么给你,第一条就是给人家好处。可是这条 不适合咱们。我又不是大慈善家,把好处都给了全社会,咱们弟兄怎么小康?除了 这个,剩下的,就只有靠拳头说话了。不给咱们面子,就让他皮肉受苦,打到他不 敢驳咱们面子为止。面子是拳脚棍棒打出来的,是匕首大砍刀剁出来的!想让更多 的人给你面子,就需要让一些不知趣的人伤筋动骨挂点彩。面子的大小和狠的程度 是成正比的。在这一点上,盛存慎做得就非常好。而魏黎就显得过于拘谨了。”魏 黎也是卢暴义的手下,而且尾随似的经常在卢暴义身边。 这个时候,大家才恍然,自己的卢总经理为盛存慎摆宴过生日,不是单纯的小 恩小惠笼络员工人心。更为主要的,是借此阐述公司的企业精神,那就是打人树威、 砍人创效!暴力是卢义物业公司发展壮大的法宝。 “二哥,你放心,我就是豁出去被判死刑,也要让咱们公司在安达市最有面子。” 受到黑色器重的盛存慎向卢暴义表忠心。 有将近一半的人表了决心,宴会变成了张扬暴力的动员会和誓师会,卢暴义感 到非常满意。 几天后,卢暴义对魏黎说:“走,去蔬菜公司,把咱们的货车开回来。”魏黎 知道,这是卢二哥考验和历练自己的暴力能力,内心里犹豫了片刻,还是欣然前往 了。 一周之前,卢暴义公司的货车因为去蔬菜公司院子里后违章停靠,把蔬菜公司 的宣传栏给撞坏了。对方让司机赔偿,司机不同意,结果对方就把车给扣留了。司 机回来一说,盛存慎当时就要带人去找对方算账,让卢暴义给拦了下来:“这事, 等你过完生日再说。” 两个人带着司机来到蔬菜公司,强行提车,出去的时候,门卫穆纳不给开启自 动电子门放行,坚持要单位领导的批条和放行单。 “我今天是来找你们领导的,他们不在,便宜他们了。你是小喽,我不和你计 较,你放行就是,等你们领导回来,有什么话,让他找我卢暴义说去。” 穆纳听了心里一震,对于一骗起家、连侄子强奸罪也能摆平的卢暴义,他岂能 不知道。不过擅自放行饭碗不保的担忧,让他最终战胜了对卢暴义的惧怕心理,没 有放行。卢暴义很生气地问穆纳:“我是卢暴义,你认识不认识我?”穆纳就摇头。 魏黎知道该自己表现了,劈头盖脸的,上前就是一顿暴打,造成穆纳左股骨骨折, 医药费共花去二万余元。因为惧怕卢暴义的人报复,穆纳没敢说是被打的而自称是 摔伤的。 卢暴义对魏黎的表现很满意,说:“就算掏钱给他看病,这仗打得也值,不拿 咱们当回事的人,别惯着。”而住院疗伤的穆纳,也由此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在 安达市生活的人,你可以不知道公安局长是干什么的,甚至可以不知道市委书记是 谁,但是你绝对不可以不知道卢暴义是干什么的。因为公安局长和市委书记不会计 较你的政治淡漠和闭塞,而卢暴义会用打得你终生牢记的行为和你计较。 从蔬菜公司出来,卢暴义接到妻子的电话,让他用货车拉一个大鱼缸回家。 地处安达市中心的荷斯坦牛路周边地价昂贵,卢暴义当初听了一个风水先生的 风水宝地之类的话后,硬是在路旁一楼区空地盖起了自家的豪华别墅。卢暴义回来 的时候,见妻子正对着一位风水先生毕恭毕敬,原以为是这个风水先生也和当年的 那位风水先生一样说好话哄得妻子开了心,便也怀着享用恭维的心情走了过去。 “这位卦先生是真正的高人,讲真话,他说咱家的房子不吉利,已经给出了破 解的办法。”妻子说。 “是呀,此楼房与周围楼房不在同一个直线上,且占据公用道路,为少见之住 宅。世上房屋,分为几种,一是民居,二是办公所用,三是商业经营所用,四是监 狱牢房。前三种居多,后一种稀少。此楼房的别具一格正应了稀少之说。再者,四 周高楼,此房居中,所构成的,是口中有人家的图形,那是囚徒的囚字啊!再者, 室内间壁,也是口中人的格局,此乃预兆着主人将有牢狱之灾,而且是不可避免的 大灾。室内养鱼设立佛堂,院里种树木,每日做一善事,此难可化解啊。”风水先 生夸夸其谈。 忠言逆耳,这不仅仅是官场中人不可克服的劣性,也是黑道中人不加掩饰的劣 性。这违规建筑起来的居室,本来是卢暴义引以为自豪的事情,如今让风水先生说 得一塌糊涂,他自然不悦。于是他先问妻子:“给卦钱了吗?哦,这在你们那一行 里,叫什么?课金吗?”妻子回答说:“给过了。”卢暴义就说:“我不差你的钱, 但是你差我的话。老子打出你的皮肉风水来。”随着他的话,魏黎就出手了。风水 先生哪里见到过这阵势,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后来,盛存慎知道后,专门找人打听风水先生的情况,得知其是外地来的,之 前给劳潶鄂算过卦破过关,就怀疑风水先生是受劳潶鄂指使来给卢暴义添堵的。卢 暴义就说:“劳潶鄂?妈的,找机会收拾他。” 物业公司,本是花着居民的钱为居民服务的企业。可是刚刚在中国兴起的物业 行业,从业者本身有着我为官吏衙门的理念,而社会百姓也将他们视为官吏。卢暴 义的物业公司,就是有着这样的理念。而他们这些人对官衙的理解,是很农业文明 的,就是认为当官者的使命就是欺负老百姓。尽管办公室的墙壁上张贴着“住户就 是上帝”、“为居民谋幸福”之类的口号,可是他们满脑子充斥的却是欺压居民天 经地义的思想。“居民就是个屁,敢起刺,就收拾他!”这是卢暴义物业公司许多 员工的口头禅。 物业公司和所辖服务区的居民,总是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矛盾,而最为突出的, 就是冬季采暖期的物业公司包烧费收缴和居民因为室温达不到保暖温度的矛盾。包 烧费的收缴员理直气壮地说:“现在热是商品,你们享受了,就得交钱。”而居民 们则说:“政府法定的最低温度是多少?你们供应的温度是多少?差着十几度呢! 连个炉子都烧不好,还好意思当管理者挨家挨户收钱呢。”卢暴义过去也因为室内 温度的偏低抱怨过居住区的物业公司,如今自己干上了才知道,什么设备老化,那 不过是一种最无赖的借口,其实真正的原因,就是抽条式的故意不烧,节省燃煤钱。 一台锅炉,如果达标供热,一天要多烧掉几万乃至十几万元的钞票,而不达标供热, 就会节省这一部分钱。一天节省几万十几万元,整个采暖期180 天,所节省下来的, 就是上千万元啊。为了这笔可观的数目,不少人都会选择克扣性质的节省。卢暴义 当年是依靠赖账起家的,干起无赖的事情,自然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认为收了 达标室温的包烧费而不给居民达标,那是光荣。 为了应付居民的反抗,他和一些乡镇干部那样,把不肯受欺压盘剥的人称之为 刁民。为了对付这些人,他弄来一个警徽私自挂在公司外墙上,指令物业稽查队和 督察队,仿效政府的行政执法部门,采取“执法”和“执罚”措施。公司收费员龙 艳梅与天泉小区居民发生争执,卢暴义和手下盛存慎赶去该小区,卢薄诚、卢豹游、 龙啸伍等人也相继赶到。龙艳梅对卢暴义说一个叫明治章的老汉不交费。卢暴义首 先找到明治章的女儿明丽莉,话不投机的情况下,盛存慎等人将明丽莉和她的几个 朋友打伤,后又遇见了明治章。老汉见他们打人就骂他们是土匪强盗,结果也遭到 殴打,7 根肋骨被打折。 物业公司稽查队长跖畅旭带领冈历、贺笋等20余人,来到地税局家属楼73岁的 陈炳章家收取暖费。由于花卉、金鱼、小鸟都被冻死了,陈炳章拒绝交纳包烧费余 款1000元。跖畅旭霸道地叫嚣着:“别说冻死花鸟鱼,就是冻死人,你也得交费!” 并对陈炳章大打出手。之后跖畅旭吩咐其手下在陈家“安营扎寨”,昼夜打扑克、 喝酒,陈炳章与老伴晚上在卧室入睡后,这些人又采取踢门的方式不让其睡觉。随 着事态的发展,陈某和老伴白天外出时都有这伙人跟着去,晚上睡觉时,这伙人竟 然挤到陈某与老伴中间休息,并威胁再不交款,就到其外孙女的床上睡。这伙无赖 滞留陈家三天三夜,两位老人不堪忍受折磨被迫同意交齐包烧费尾款。跖畅旭蛮横 地说:“1000元钱不够,还有200 元的滞纳金。” 陈炳章咽不下这口气,就去市委市政府告状,结果被门卫挡驾了。他站在两个 大院的大门口,气愤地责骂:“安达市的包烧费都成了不烧费!你们这些当官的, 怎么净用这些个土匪来管事呢?难道都拿了赃钱腐败了?” 卢暴义在欺压市民的闲暇,还没有忘记两件事,一是报复卢晓春,二是修理劳 潶鄂。可是报复卢晓春的妙计,他一直没有想出来,就决定先对付劳潶鄂。 说起来,劳潶鄂在安达市也是一号人物。他年纪比卢暴义大近十岁,混黑道的 时间比卢暴义要早,是依靠建筑承包发的家,后来转做娱乐业和客运承包。即使是 没有娱乐业同行的这种冤家关系,两个人也是有着黑道之上都想当老大的相互不服 气。劳潶鄂蔑视卢暴义:“我开始玩黑道的时候,老卢家这哥儿几个,还皮包公司 到处装孙子骗钱花呢,如今也敢在道上报一号。他们手下的人,有真正会武功的吗? 一个没有。想和我平起平坐,笑话!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们在我面前,都是后辈。” 而卢暴义对劳潶鄂也是不屑一顾,他说:“干黑道又不是过去涨工资,讲究个论资 排辈。现在比的是实力,谁他妈的捞钱快而且多,谁的官场靠山多,谁就是他妈的 大爷。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必须死在沙滩上。如果能把劳潶鄂灭了,那么咱们在 安达市就天下第一了。”这些公开场合说的话不胫而走,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两 个人结怨更深,都表示将来有机会,双方比画比画。 劳潶鄂是等机会,而卢暴义是创造机会。转年5 月份,卢暴义指使手下龙啸伍、 龙艳梅到劳潶鄂家提前收取当年的包烧费。劳潶鄂自然感到别扭,包烧费都是每年 10月下旬开栓供暖之后收取的从来就没有提前收取这一说。他也清楚这是卢暴义在 找碴儿,就不甘示弱地接招,他把两个人骂了出去,然后就打电话给自己的难兄难 弟,很快就纠集起十几个以打斗为乐的人。早有准备的卢暴义则带着更多的人赶来。 在400 多围观群众的目光中,双方的械斗开始了,最后以多人受伤收场。警方对参 与械斗的人员实施了拘留。很快,卢暴义的人就因“物业公司工作人员工作时受到 伤害”为由获得释放,而劳潶鄂等人,因为黑社会名声及其涉诸刑案,被进一步审 查。事后卢暴义扬言要花200 万雇人在看守所将劳潶鄂弄死。当然,这确系不能实 现的牛皮话。 这件事之后,劳潶鄂黑帮也就销声匿迹了,卢暴义一伙成为黑道上恶旗不倒的 真正老大,安达市不可一世的“教父”。 收拾了劳潶鄂之后,卢暴义正打算告诉盛存慎,自己决定把卢晓春也弄进监狱。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公司的财务人员告诉他,税务局的人到了,要公司依法缴纳税 款。 卢暴义一听,就把折腾卢晓春的事情放了下来,怒发冲冠的他恨恨地说:“难 道税务局来新人了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咱们这里收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