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干人返回县公安局,老席和张诚等人交换了意见,认为隋先福既然是骑了丁 太兴的那匹黑马离开县城的,那么目标就有点明显,可以以此作为调查重点,立刻 在全县城进行周密查摸。于是,追逃人员和县局警察立刻开始分头进行调查。两个 多小时后,几条线索汇集到追逃人员面前:丁太兴贩了几十年马,自然积累了丰富 的辨别马匹的经验,他退出这一行业时,从内蒙古草原上带回的那匹黑马,是一匹 良驹,身长体高,通体漆黑,脖颈处却长着一圈寸宽的白色皮毛。据说他刚把这匹 名唤“黑风”的骏马骑回甘南时,被四野一支路过甘南的骑兵部队团长一眼看中, 亲自登门要求转让,遭到拒绝后,又提出任丁太兴到他的部队去挑选五匹良驹,以 一换五,丁太兴仍是摇头。这样,“黑风”的名气就不单单在甘南响了,还传遍了 方圆百里。不难理解,以“黑风”的名气和体征,它在当地不管跑到哪里,都会被 人认出,这就是线索了。当天下午,县城里有不少于十二位的目击者看到一个用黑 呢大檐帽遮住了几乎整张脸面、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骑着“黑风”匆匆出了南门。 不用说,这个骑马人肯定就是逃犯隋先福了。 追逃人员随即分析:甘南往南,就是齐齐哈尔方向了,照“黑风”这样的脚力, 不用三个小时就能赶到齐齐哈尔。但是,隋先福身上没有证件,也没有路条,而且, 他应当考虑到自己已被公安厅列为重点追缉的要犯以及有不可改变的麻脸特征这两 点,因此不会选择走齐齐哈尔那个方向,而只能考虑从偏僻的小镇、乡村走,估计 最终还是要奔内蒙古去的。现在可以做的是,以“黑风”为线索,用汽车一路追踪 下去。鉴于隋先福是“虎烈拉”病菌携带者,所以只要沿途发现其曾经落脚过的地 方,就必须通知当地政府采取防疫措施。 这个任务,自然是第七追逃组三位承担了。美制小吉普连夜上路,开得不快, 一路开一路打听。凡是看到路旁有住家的,都要停车上前去叩门。深更半夜,一般 住家都心存戒意,不肯开门,那就得费一番口舌。不开门也罢,隔着门打听看到 “黑风”了没有就是。最初没有收获,后来到了一个大约有着五六十户住家的村子, 叩开了村长家的大门后,由这位热心的村长领着挨家逐户询问情况。问到村口一个 孤老头时,他说傍晚曾看见有个穿黑衣戴黑帽的人骑着一匹黑马从村口经过,往西 南而去。 追逃组三君闻之一阵兴奋,暗忖总算有了着落。张诚于是写了一纸条子,请村 长辛苦一下去甘南县城跑一趟向老席报告,又另写了一纸条子让农会主席向区政府 报告情况,让区里立刻查摸隋先福逃经之地后进行防疫。 追逃组三人拿出干粮边吃边议情况,地图上显示,这个村庄前面有两条路,一 条往南朝齐齐哈尔方向去,另一条朝西南是往中兴镇方向去的。中兴镇离内蒙古不 远,以“黑风”的脚力,不用半天就可以进入内蒙古区域了。莫非隋先福稍稍绕了 些道后,准备就近扎向内蒙古草原了?当然,以隋先福那老狐狸般的狡猾,不能排 除这是故布疑阵,他即使要去内蒙古,也得兜一个数百里地的大圈子后再过去。先 前经过该村庄时,他已经考虑到会被人看见,甚至是故意让人看见,然后朝西南方 向去。走出一程后,再改变方向,继续向南逃窜都是有可能的。 因此,此刻最好的追踪方式是兵分两路,但事实上由于受交通工具的限制,不 可能分为两路。他们也想到过向老乡借一匹马,可是这村里有哪匹马的脚力赶得上 “黑风”呢?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往西南方向追去,到了中兴镇如果打听到 隋先福的踪迹,那说明逃犯没有故布疑阵,反之,那就得改变追逃方向,把小吉普 往齐齐哈尔方向开了。 天亮时分,小吉普开到了中兴镇。这个镇上有一个只有五名警员的小小公安所, 追逃组亮明身份后,把五个警察召集来,向他们简单介绍了情况,张诚以省公安厅 的名义下达了命令,立刻在全镇进行秘密调查,如果发现逃犯隋先福,立刻实施抓 捕;如果隋先福曾到过镇上但已经离开了,必须把发现情况的整个过程查摸清楚, 并把目击者带到公安所来询问。 两小时后,调查结果反馈到了张诚的面前:镇口一家大车店的掌柜朱三在昨天 天刚黑的时候,正在大车店门看着伙计小牛扫地时,随着一阵笃笃蹄声,一匹黑色 高头大马像从地下钻出来似的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马上那位头戴宽檐毡帽,帽檐 遮住了大半张脸面,身上那件斗篷式风衣的领子高高竖立,这样,就只能见到那人 的半个鼻子至下巴颏。那人下了马,朱二以为是来住店的,便叫小牛上去接缰绳。 但那人却摇头,说他有急事赶路,不住店,让给他弄点现成的吃食,再喂喂马就行 了。 朱二开了多年大车店,这种门前就地打尖的情况经常碰到,于是就照办,给那 人送上了三斤烙饼、一斤咸牛肉,又给他的皮水囊灌满了水。人马吃喝一阵后,那 人付钱,又让给他拿了些牛肉,还有一瓶酒,然后上马往镇外去,转眼就消失在黑 暗中。 查摸情况的那个警察把朱二、小牛带来了,张诚问:“那人脸上有麻子样的疤 痕吗?” 朱二说:“他的帽子压住了大半张脸,风衣的领子又竖得高,天又黑了,看不 清楚。” 张诚又问小牛,回答说也没看清。 张诚稍一沉思,又问道:“那人付了多少钱?” 朱二说:“他出手很大方,一给就是两枚大洋。” “大洋呢?” 朱二从兜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眼里透出的神色像是有点害怕大洋 被没收似的。张诚笑了,说朱掌柜的你尽管放心,你这是做买卖,这大洋该当是你 得的,我们不会没收的。张诚拿起大洋察看,心里窃喜:这是两枚鹰洋,正是甘南 县城那对受害夫妇被劫去的金银中的。受害者之一丁太兴常年经商,养成了记账的 习惯,他藏于家中的金银现钞,都有账本记录着,上面注明着银洋是鹰洋。鹰洋是 外国大洋,可以在中国市场上流通,但数量不多,中国人通常都使用上有袁世凯头 像的银洋,也有少量上有孙中山头像的银洋。现在,这个骑者付的是鹰洋,加上那 匹出色的黑马,以及那身装束和故意对脸部的掩饰,那已经可以肯定此人就是逃犯 隋先福了。 接着,另一个警察又带来了一个绰号“三癞子”的叫花子。叫花子说:那个骑 黑马的汉子昨晚宿于镇外往南三里地的那所破庙里,今晨离开破庙时正好看见“三 癞子”从庙前经过,就叫住了给了一块烙饼,打听往碾子山怎么走。“三癞子”给 他指了路,见他从庙里牵出一匹黑马,动作利索地翻身跃上,朝他指点的那个方向 绝尘而去。 追逃组三位一听,头就有点大了:碾子山,那是离内蒙古很近的一个镇子,紧 靠着雅鲁河,顺河北上,就是内蒙古的扎兰屯了。如果说隋先福到中兴镇是为了迷 惑追逃人员的话,那他再往碾子山就不像是迷惑,而是真的要扎进内蒙古大草原了。 不过,追逃组三人仔细一想,又觉得情况似乎还不似最初时那样沮丧,因为隋 先福从越狱出来到现在,除了在丁太兴家停留外,其他地方没有住宿,吃饭也没进 店铺,所以他体内的“虎烈拉”病菌传播给他人的可能性就小得多;另外,也幸亏 隋先福昨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中兴镇外的那座破庙里住了一宿,如果他连夜逃窜 的话,这会儿别说碾子山了,只怕已经进入内蒙古了。 从中兴镇到碾子山大约百里距离,追逃组的小吉普还没开到目的地时,汽油没 了。这时,远处跑来了一匹白马,骑马的是一个乡干部模样的男子。张诚向这人一 打听,得知距此五里地处驻有一支解放军部队,部队有汽车,有车就有汽油,可以 向部队求援。于是,就请那人下马休息,借用一下白马。 前后也不过半个多小时,问题就解决了,部队不但提供了汽油,还送给追逃组 一些干粮。小吉普抵达碾子山后,还是照搬在中兴镇的那套做法,请公安所的警察 出面调查“黑风”这个明显的目标。这回,运气似乎没有在中兴镇时好,一直忙碌 到晚上,还没有查摸到什么线索。 当地镇长来公安所请追逃组去吃晚饭,张诚三人没有心思,婉拒了。镇长于是 就派人把晚饭送到公安所来,说工作再忙,饭还是要吃的,否则哪有力气奔波折腾 呢。 三人吃晚饭时,议论着各人心里的担忧:隋先福会不会在中兴虚晃一枪后,没 来碾子山,而是直接往西去了内蒙古? 正说着,当地警察带来了一个老妇人,说她在一小时前曾见到那匹脖颈处有一 条寸宽带状白毛的黑马从镇后缓缓而过,马上的骑者头戴黑色宽檐帽、身穿同样颜 色的风衣。 张诚问:“是朝哪个方向来?到哪个方向去?” 老妇回答:“从东北方向的那条路上过来,走到我家屋后的那条小河边上,停 了下来,下了马,牵着马饮水,那人自己坐在一棵树下抽烟,还靠着树身一动不动 像是打盹样的歇了一会儿。后来,就上马走了,是拐了个弯朝东南方向去的。” 张诚想了想,说:“麻烦你老人家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好吗?” 到了老妇家,张诚等人按照老妇的指点在当时她所待的位置察看,外面漆黑一 片,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出门走了二十多米,就到了小河边,手电光下,靠近河畔 的湿泥上,马蹄印清晰可见;那株大树下的草地上,留着一个烟头。 追逃组三人返回公安所时,另一个警察带着一个十三岁的放牛娃已经等着他们 了。放牛娃也遇到了跟老妇所说的一模一样的骑者,而且有近距离的接触。当时, 他在镇子外放牛,看到有人骑着一匹黑马从小河那里的那条土路上过来。这里离内 蒙古很近,又是扎兰屯进黑龙江的必经之路,每天来来往往经过的马、骡、毛驴不 在少数,有时还有骆驼,放牛娃从小就见惯了,不足为奇。但他还是盯着那匹马看, 因为这匹马的脖颈处有一条白色皮毛天然形成的“带子”,很是奇特。正看着,那 人催马朝他这边走来了,在他面前驻步,提了一个问题。“去富拉尔基往哪条路走?” 前面是一条官道,官道往前不远形成了三条路,分别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骑者吃 不准应该往哪条道上走。放牛娃告诉对方:应该走中间那条路。那人接着又问了第 二个问题:“从这里到富拉尔基有多远?”放牛娃没有去过富拉尔基,但他听大人 说过,于是回答:“听说有一百多里地。”然后,那人又有了第三个问题:“富拉 尔基那边有个五圣观你知道吗?”这个问题放牛娃就不清楚了。那人冲他点点头, 算是致谢,然后策马而去。 张诚问放牛娃:“那人的脸你看清楚了?” 之前的目击者,没有一个真切地见到过骑在那匹黑马背上的那个汉子的脸,这 回放牛娃是大白天与对方近距离接触,应该是看清了的。 放牛娃回答:“他的帽檐很宽,压住了大半张脸,我只看清了他的鼻子、嘴巴 那一块的位置。” “你看见他脸上有什么吗?” “那人的脸很脏,还闪着油光。” “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什么样子的脏?比如,我抓一把土往脸上蹭,也是 脏;吃烧鸡时,手上的卤在脸上碰了下,也是脏。那人的脸是一种什么样的脏?” 放牛娃想了想,说:“他脸上的脏是有油光,有土,油和土的下面,还有比油、 土颜色要深一些的密密麻麻的小点子。” 三位追逃人员松了一口气,这就是麻子了。土,是一路骑马逃窜时吹上的灰尘 ;油,是皮肤里分泌出来的脂肪。如此,这个骑者果然就是逃犯隋先福。 追逃组对情况进行了分析,隋先福打听富拉尔基五圣观,看来那里是他此番奔 逃的一个目的地,至于是准备在那里出家当道士以逃避追捕,还是去找该观的道士 熟人办什么事,那就不得而知了。但看来今晚隋先福是会在富拉尔基那里过夜了, 因此,尽管追逃组三人已经疲惫不堪,但还是得支撑着连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