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1992年2 月的一个下午,罗伯塔·威廉姆斯和她的丈夫肯·威廉姆斯正坐在北
卡城一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他们的雪乐山娱乐已发展为一个庞大的游戏帝国,
年销售额从1980年的一个亿增长到目前的十个亿,他们出版的作品也不再只是早期
的图形角色扮演游戏。但不论这些游戏的类型是多么五花八门,它们都基于一个共
同的企业文化:游戏设计师的品牌效应。但不论那些设计师是多么名动天下,他们
都只是这对夫妇麾下的战将。这对夫妇就是游戏界的执牛耳者。
现在,他们面前放着一个邮包。
雪乐山一直都在接受游戏投稿,而今天的这个包裹让他们为之眼前一亮。里面
的自我介绍是一个名叫罗梅洛的程序员撰写的,他听说威廉姆斯夫妇开始对少儿游
戏感兴趣,于是寄来了他和伙伴们制作的一款游戏,它在共享软件市场里卖得很好,
它叫《指挥官基恩:再见银河》。
它给威廉姆斯夫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接着就请这个罗梅洛和他的伙伴们
到雪乐山总部来面谈一下。id的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受宠若惊——他们是玩着雪乐
山的游戏长大的,而现在,国王和王后在邀请他们去王宫面谈!而且,这时机也好
得不能再好:《德军总部3D》已具雏形,如果雪乐山给他们开个好价钱,他们就可
以拿下一笔大单子,于是他们决定做一个简短的演示给威廉姆斯夫妇看。
当他们到达雪乐山的办公楼时,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这帮家伙已经至少一个
月没出过门:罗梅洛的头发蓬乱不堪,汤姆的胡子扭成了结,卡马克的衣服上到处
是洞,他们还穿着清一色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在和威廉姆斯夫妇见面前,他们被引
领着参观雪乐山的办公室。对于罗梅洛和汤姆来说,这简直就是参观游戏名人堂。
在一间烧录CD的房间里,他们遇到了沃伦·舒瓦德(Warren Schwader ),罗梅洛
和汤姆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充满敬意地弯下腰,深深地朝舒瓦
德鞠了一躬,口里念道:“万岁,万岁。”舒瓦德——罗梅洛和汤姆知道,是苹果
机游戏《极限》(Threshold )的设计者,他们非常喜欢那个游戏。罗梅洛兴奋地
对舒瓦德说:“《极限》!你简直就是我们的长辈啊!”
新鲜感一会就没了,卡马克在墙角和一个程序员搭上了话,罗梅洛、汤姆、艾
德里安在旁边看着卡马克轻而易举地替那个家伙解决了几个问题,当他起身离开时,
那个雪乐山的程序员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彻底被卡马克的非凡技艺所折服。走在
路上时,罗梅洛轻轻拍了拍卡马克的背:“天哪,你把他们都镇住了。”卡马克不
好意思地耸了耸肩,罗梅洛为有这样的伙伴而感到骄傲。
威廉姆斯夫妇见惯了这种年轻人,在他们眼里,这只不过是些非常聪明但又非
常天真的孩子。当威廉姆斯夫妇带着他们来到一家名叫埃德娜的豪华饭店时,侍应
生把威廉姆斯先生请到一旁,告诉他,那些穿得像流浪汉一样的人不能进来,威廉
姆斯先生只好解释说,他们都是非常重要的客人。
大家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橡木桌边,壁炉里火光熊熊,菜很快就上来了,谈话也
开始了。威廉姆斯夫妇曾发现和培养了许多年轻的天才,他们对此很是得意,但眼
前的这几个家伙,看上去不光是没有经验,而且还缺乏商业头脑。但当威廉姆斯夫
妇得知id在共享软件市场上通过《基恩》赚到多少钱时,他们的脸色变了:“你是
说,你们单凭一个共享软件就能每月挣到五万美元?”
id给威廉姆斯夫妇看了那些数字:斯科特已经把id的版税提高到45% ,而且id
基本上没有什么开支。他们向这两位游戏界的巨头解释道,通过共享模式,每收到
一美元,天极公司就可以获利九十五美分,而且,罗梅洛自豪地告诉他们:“我们
的作品是共享市场里最优秀的,所以我们才能赚到那么多钱,先别吃惊,你再看看
这个……”汤姆取出一台便携式计算机,请威廉姆斯先生过来敲下键盘,《德军总
部3D》出现在了屏幕上,威廉姆斯先生面无表情地玩了一会,id的人们在旁边紧张
地看着他,最后他抬起头说:“啊,很漂亮。”游戏结束时,画面上是可爱的基恩
和绿色的沃蒂冈怪物,中间一行大字:“id软件:雪乐山家族的一份子?”
“可以把最后那个问号去掉吗?”威廉姆斯先生说道,然后他给id开出250 万
美元的价钱。
回到冰天雪地的家中,id的人们兴奋地讨论起这笔交易, 250万是个大数目,
而且他们只有四个人。但他们并没有急于答应,他们不想做这种股票交易,他们要
现金。于是,就像以前和斯科特做生意时一样,罗梅洛建议道:“我们可以让他们
先汇十万美元过来,如果他们答应,那我们就卖,如果他们没兴趣,就拉倒。”
威廉姆斯夫妇拒绝了id的请求,尽管他们很是欣赏id,但他们可不想一下子拿
出那么多现金。在id看来,威廉姆斯夫妇显然没有领会id在做的事情,他们根本没
有意识到《德军总部3D》的潜力,如果他们懂的话,他们应该毫不犹豫地把钱汇过
来。id很失望,丢掉了这笔大生意固然是个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因为他们觉得没
有受到赏识,尤其对方还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德军总部3D》必将改变世界,
id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计算机上还从未有过这种游戏,去他妈的雪乐山和它的那些
垃圾程序员,罗梅洛说,id要继续保持独立,独立地去赢得更大胜利。
尽管生意没做成,但雪乐山之行还是使他们更加自负,这自负也被带进了《龙
与地下城》游戏——那个可以反映出他们内在个性的世界。罗梅洛在最近几轮游戏
里不停地摆弄着从神兽手中抢来的《魔界全书》,这是个不祥的征兆,那书既可以
让他们主宰世界,也可以让世界布满腥风血雨。卡马克对罗梅洛的鲁莽越来越担心,
他不想看着这个倾注了他毕生心血的世界就这么毁于一旦,不得已,他拨通了还在
什里夫波特的杰伊,请他飞到麦迪逊来继续他的游戏角色,以阻止罗梅洛不顾后果
的举动。但杰伊抽不开身。卡马克决定放手探一探罗梅洛的野心,他想知道,他这
个伙伴究竟要走多远。
一天深夜,城主卡马克告诉罗梅洛,游戏里的一个恶魔要跟他谈笔交易:用他
想要的任何东西来换取《魔界全书》。罗梅洛的答复是:“如果我把书给它,那它
一定得给我件非同寻常的宝贝。”卡马克向他保证,那个恶魔可以拿出大刀(Daikanata)。
罗梅洛把持不住了,大刀是游戏里最强大的武器,罗梅洛不顾其他人的反对,他告
诉卡马克,他愿意把书给那个恶魔。按照手册的规定,卡马克用骰子来决定恶魔下
一步的举动——它用《魔界全书》召唤出了更多恶魔。卡马克告诉玩家们,一场空
前的战役已无可避免。结果很快就揭晓了,“阳间已在魔鬼的蹂躏之下,”卡马克
平静地说:“所有人都牺牲了,就这样,结束了,嗯。”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这个游戏,这个在什里夫波特湖畔
小屋里制造出无数欢声笑语的游戏,这个在麦迪逊陪伴他们度过一个个寒冷冬夜的
游戏,就这么结束了?悲伤笼罩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罗梅洛打破了沉默:
“靠,那么好玩的游戏,就这么没了?有什么办法能继续吗?”他其实知道这个问
题的答案,卡马克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的游戏也一样,他告诉罗梅洛:“没有,
一切都结束了。”
事情的教训:罗梅洛走得太远了。
伴随着《龙与地下城》世界的终结,以及雪乐山的拒绝,再加上麦迪逊越来越
冷的天气,id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为了完成《德军总部3D》,他们需要帮
助,而且他们清楚地知道从何去寻求帮助:凯文·克劳德(Kevin Cloud )。
凯文是《软盘》的编辑主任,在id离开什里夫波特后,他就是《软盘》和id的
正式联络人,负责落实那份“补偿合同”。凯文是个有组织能力和艺术气质的人,
他工作起来也异常勤奋,他看上去是id最完美的补充。凯文于1966年出生于一个电
工和教师的家庭,他在什里夫波特看着漫画书玩着街机长大,攻读政治学学位期间,
他还在《软盘》担任起美工,这份工作最终改变了他的人生。
《玩家之刃》成立之初,凯文就和他们成了朋友,尽管没有像汤姆和杰伊那样
参与游戏制作,但在最后的离职风波中,凯文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盟友之一。凯文操
着慢吞吞的南方口音,喜欢穿成牛仔的样子,总是彬彬有礼,而有时也很有趣。与
罗梅洛和汤姆一样,他也喜欢各种恶心的玩笑和胡闹,但和他们不一样的是,凯文
不会由着性子乱来。在id离开《软盘》后,凯文展现出他老练的外交手腕——他既
能让《软盘》心满意足,又能让id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
电话里,他们邀请凯文加盟id,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他必须搬到麦迪逊来。凯
文没有丝毫犹豫,他已经在《软盘》呆够了,新婚燕尔的他,正想与过去挥挥手说
再见。于是他收拾起细软,和妻子一起驱车十九个小时,于天亮时分赶到麦迪逊。
凯文敲响id的门,几分钟后,卡马克穿着睡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现在门后,
他睡眼惺忪地朝外面瞟了一眼,嘟囔道:“晚点再来。”说完他就关上门回到被窝
里继续睡觉,只留下凯文夫妇伫立在寒风中。
凯文只好对妻子说:“噢,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吧。”晚些时候,他们回到id的
办公室,并谈妥了加入id的具体事宜。凯文随即告诉大家,他已经找到一处不错的
公寓,明天上午就可以签租房协议。凯文兴高采烈的样子感染了大家,他们发现自
己也该挪个窝,换换环境了。于是,罗梅洛和汤姆接下来的一天都在外面寻找新房
子,晚上他们回到家向卡马克和艾德里安汇报成果,他们找到了一处很漂亮的小区,
但是,罗梅洛的比特显然又跳到了关,他说道:“没错,我们可以搬到城的另一头,
但是,我跟你们说,我他妈的受够了!我讨厌这冰天雪地的鸟地方!”
“我也是!”艾德里安立刻附和道。
罗梅洛继续说道:“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以前不知道威斯康
星是这么糟糕,去加利福尼亚怎么样?那青山绿水的南方!在那里,就算一年到头
都呆在室外,也可以活蹦乱跳,不像这里,呆在外面会被活活冻死,我决定了,炎
热和寒冷比起来,我选择炎热,我宁可光着膀子大汗淋漓,也不要像这样穿得鼓鼓
囊囊,缩手缩脚,走起路来像只企鹅滑来滑去!我们是做游戏的,游戏在哪儿都能
做,我们可以四海为家!”他知道,无论去哪里,他的女朋友贝丝都会很开心地与
他一同前往。
午夜时分,他们围聚在地图边讨论着下一站的方向,“牙买加!”汤姆整个不
着边际,艾德里安建议道:“达拉斯怎么样?”——达拉斯?——达拉斯!
去达拉斯的理由太多了:那里有南方温暖的气候,他们的东家,天极公司也在
那里,斯科特·米勒已经催促了无数次让他们搬过去。斯科特还告诉他们,那附近
有个巨大的湖,就像什里夫波特一样,他们可以在湖畔找所房子,继续在湖面上飞
驰。更棒的是,汤姆补充道,得克萨斯没有州一级的所得税,他们可以赚到更多的
钱。就是达拉斯了!
只有一个麻烦:凯文。天亮之后他就要去签租房协议,一旦他敲定,id就要在
这个鬼地方继续呆六个月。一定要赶快告诉凯文,现在是凌晨三点,id的人们手忙
脚乱地给凯文下榻的旅馆留了一条消息。几个小时后,凯文梳洗完毕,正准备出门,
侍应生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要签协议!马上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是风!
我们是风!”
“噢,天哪,”凯文对妻子说:“那帮家伙肯定是发现预算不够,决定不雇我
了。”等他拨通电话,他才放下心来,尽管刚开了十九个小时的车,他还是答应和
id一起,继续前往达拉斯,那儿离他的家乡更近。“我们是风!我们是风!”电话
那头还在重复着,这个词似乎蕴涵了他们的所有特质:他们的自发性、他们的速度、
他们的无从琢磨。
几个星期后,一辆搬家大货车停到了id办公室的门口,他们站在一旁看着司机
打开货厢,就在大门缓缓移开的时候,他们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下巴都快掉到了
地上:像是幻觉,像是天意,车箱里孤零零地放着一台——《吃豆子》!这是伴随
着他们长大的街机,这是罗梅洛在萨克拉曼多城里四处留下最高分的游戏,这是他
们在什里夫波特仿造着它做出PC卷轴版的那个游戏!罗梅洛咽了咽口水,向司机问
道:“那是你的机器吗?”
“是啊,”司机回答他:“有人搬家时把它留在了卡车上,算是送给我了。”
id的人们互相看了看,然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罗梅洛开口对司机说:“嘿,
伙计,可以把它卖给我们吗?”
司机打量了一番这些留着长发,穿着破牛仔的年轻人,他们看上去连理个发的
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是买下这么棒的街机,他傲慢地告诉罗梅洛:“当然!一百
五十块。”
卡马克把手伸进口袋,“没问题,”他从一大把纸币里抽出几张,对司机说:
“把它留在车上。”
游戏,即将在得克萨斯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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