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火车在浙赣线上奔驰。硬席车上坐着赵光明,他从尤大维处意外得到这么一个 重要线索,寻找杨丽兰就有了一线希望。但是在茫茫人海中,真要找到这个只知道 姓名不知道地址的“舅舅”也非易事。 在当地公安部门配合下,从户籍登记注册上找到了杨丽兰舅舅的名字和地址: 郑忠仁,家住光明路38 号。 时近中午,赵光明按地址走进闹市区附近的一条街道,抬头看看每一个门牌号 码,生怕漏掉一个。 他满以为找到的肯定是一个住家,准知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家小小的百货铺子, 他双脚刚踏进店门。“同志,你要买点啥?”从巷口就开始在注意他的女老板,笑 吟吟地迎了上来。 赵光明定眼一看,呆了,面前是一位绝色美人。虽然衣着并不华丽,但质地很 好,剪裁十分合身,衬出她虽然有些年纪但并未发胖的婀娜体形。一头黑漆般亮得 发光的秀发,在脑后自然地挽了个髻,用一个碧玉发簪卡住。 鹅蛋形的脸上,有一对勾人魂魄的眼睛。令人难以置信,这样的年纪,脸上居 然没有一丝皱纹,在春日阳光的映照下,是那样的明艳动人,啊!想不到在这僻远 的县城,竟有这样的美人。赵光明不是对女人一见钟情的男人,但是凭心而论,面 前这个女老板是他平时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他本能地被她吸引,不由得多看了 几眼。 “请问,这儿是郑忠仁的家吗?”赵光明从口袋里掏出了证件,“我是公安局 的。”一听这话,女老板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很快,她又恢复了镇定,很自然地应 付道:“你找郑忠仁?他,已经死了一年啦。”“哦——他死了……”赵光明心一 沉,感到非常失望。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条线,又断了。只好呆呆地望着她:“你是 ……”“同志,你有什么可以对我说吗?”女老板很恳切地问。 “你是……他的什么人?”“我是……他的外甥女。”“你是她的外甥女?!” 赵光明顿时喜出望外,“太好了!我正在到处找你呐,你就是杨丽兰同志吧?”赵 光明竟忘情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 夫。 “找我?”对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似乎很不高兴地甩开赵光明的手。 “对!你爸爸杨宇环在台湾天天想念你。通过香港红十字会转来了这封信。” 赵光明连忙从提包的文件夹里取出这封已揉皱了的信。 “同志,你弄错了。”对方微微一笑,“我爸爸去年修水利时被石炮炸死了… …”“啊!你不是杨丽兰?”“杨丽兰?”对方也显得非常惊讶,连忙问,“她, 还活着?”赵光明一时弄不明白,竟附和她的话说:“杨丽兰活不活着,我也不知 道。你知道?”对方显然不像刚才那样紧张,讲话也更从容了:“我舅舅是有个外 甥女叫杨丽兰,是大姨妈生的,一直在外面工作。我听舅舅说,她在解放前夕就失 踪了,说不定去了国外。我是她表妹,叫田桂花。”“你叫田桂花……不是杨丽兰?” 赵光明像被冷水从头泼到脚,心中异常惆怅。完了,全完了……等于到衢州白跑了 一趟。但他还是不想走,期期艾艾地望着田桂花,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那你 知不知道杨丽兰是怎样消失的?如何能找到她,以了却她父亲寻女的心愿?”田桂 花似乎从赵光明目光中看出他的心思,也就顺水推舟地说:“情况当然知道些。我 舅舅生前同我说过表姐的情况……”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叫喊起来, “哎哟,都快12 点了,我先做饭去,等吃完饭,我再与你详细谈谈,你看好吗?” “不不,那我吃过饭再来。”赵光明嘴这么说,双腿却不走,生根似的立在店堂柜 台前。 “同志,这你就见外了,你帮助我们找表姐,我想请你都请不来呢,在这里吃 顿便饭还不是理所应当的。按我们这里规矩,你在吃饭时间走是太不讲人情了。” “不不,我不是不领情,实在不好意思。”赵光明还是客套了一番。 田桂花哪里肯依,一双细软的手,紧紧地锁住了赵光明的胳膊。 “这……这个不太好吧……”赵光明浑身一震,像触电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这同志……吃顿便饭有什么?”田桂花瞟了赵光明一眼,“这儿附近没有 饭店,招待所早过了开饭时间。你就在我这里随便吃点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外人。” 赵光明不再推辞。确实,他肚子已饿得咕咕叫,再去找吃饭的地方,都提不起劲来 了。 田桂花掩上店门,赵光明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向里边走去。别看外边是不起眼的 店铺,一进里面才知是别有天地。这是庭院式的平房,四面组成一个小小的院落。 天井里有个小花坛,种着南天竹、月季等花木,还有玲珑的石笋。紧挨店铺的是个 起坐间,打扫得纤尘不染,放着红木的桌椅,壁上还挂着老式镜框,从起坐间进去, 里面是卧室,只隔一条绣花锦缎的门帘,可看见衣橱的镜子在闪闪发光,映出流光 溢彩的被褥、枕头。看来这个女人是极会安排的,把这个家安排成一个世外桃源。 室内异样的安静,偌大一座房屋,只有一男一女,赵光明总感到不大自在。现 在,他要及时离开,还来得及,可他这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窘迫地听凭女主人的 摆布。 田桂花已脱去外套,只穿件粉红绒线衫,腰上系了一条围裙。这样一来,胸脯 高挺,腰肢丰满,腹部浑圆,更显出半老徐娘的风韵。 她顺手丢过一本书来道:“我去烧饭做菜,你先在这儿看看书,消磨消磨时间。” 这是一本线装《金瓶梅》。一看书名,赵光明就禁不住一阵急骤的心跳。 过去听说过这本书,始终没有机会看到,特别他在公安部门工作,自觉不该看 这种“禁书”。 可是这本书竟出现在一个少妇的室内,又旧又破,差不多被“啃”烂了。 可见她是朝夕看阅,日夜摩挲,这意味着什么呢? 赵光明此刻心里说不出是惊还是喜,偷偷地朝厨房斜睨一眼,看不清田桂花的 身影,只听见菜肴下油锅的滋滋声,或许是出于好奇,他竟不顾一切地翻阅起来。 这本书前面有不少木刻插图。赵光明不看还好,一看就脸红心跳,即使他是个 已结过婚的中年人,也没见过这种赤裸裸的性场面描绘…… 他一下气喘吁吁,脸孔胀得像个猪肺,不禁爆发了妻子死后就不曾有过的那种 冲劲,犹如一场春雨使春笋破土而出…… 听到脚步声,赵光明连忙把这本书放到原处,装作一本正经地在观赏室内镜框, 但他脸上小偷般的表情,明白无误地泄漏出隐秘的内心活动。田桂花踏进房就看见 了,可她装作丝毫没有发觉,把一盘酒菜放到桌上。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来来,我们快坐下来吃,边吃边谈。”田桂花用手来 拉他到桌边坐下,脸上还挂着令人心醉神迷的微笑,这是一种最令男人喜欢和渴望 的姿色,任你赵光明心中怎样抵抗,心里喊着“不,要小心”,但终究禁不住这女 人的诱人魅力。只得乖乖坐在桌边,任她往杯中倒酒,往碗中夹菜。 “吃哟,你吃……我不太会烧菜,只为你烧了几个家常菜。”赵光明和她相对 而坐,对酌对饮,确像家人一样。是啊,自从妻子死了以后,他还是第一次单独与 女人在一起用饭,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热情地为他倒酒夹菜。 田桂花如一壶热得发烫的酒,溶化了赵光明的整个身心。他的陌生感消失了, 神经放松了,话也多起来。 “桂花同志,你爱人在哪工作?”“像我这样不幸的女人,哪敢想这等美事呢! 唉,只等来世了。”“你没有结过婚?”“不怕你见笑,我结过婚”,田桂花朝他 一个秋波溢眉,“可是10 多年前,那个负心汉抛下我和女儿,管自去了……? “那你女儿呢?”“当时兵荒马乱,我一个妇道人家,自身难保,只好把女儿给了 人家……”说着眼角溢出晶莹泪光。 “哦,这都是旧社会造成的。”赵光明热情地安慰她,“现在可以重新生活嘛。” “一切都太迟了,人已老了,谁还会要我呢?”她朝他卟哧一笑。 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形成一个强大的磁场,爆发了火花。 “赵同志,我再敬你一杯。”田桂花站了起来,拿着酒壶向他走来。 “不,不,我不能再喝了。”赵光明说话有点口齿不清,紧紧抓住酒杯。 田桂花夺他的酒杯,两双手紧紧地抓在一起,田桂花就势将身子紧贴过去。赵 光明回过身抬起了头,正好碰到她那富有弹性的乳房下方和松软的腹部。啊!这真 是一片迷人的芳草地,令赵光明头昏目眩,神魂飘荡。他像被雷电击中,全身发麻, 无力地靠在这女人的身上。 田桂花慢慢地俯下身,双手紧紧搂着赵光明的脖子,整个身子坐到他的膝盖上, 一张红唇很快朝他贴了过来,不住喘息着说:“我,我已经有10多年没有同男人在 一起了…… 赵光明的心剧烈地跳着,亢奋中不觉惊惶,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不得 不低声抗拒:“不,不能这样……这样做是违反纪律的,要犯错误……”“不,不 要紧,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她已将他的衣服解开,用细软的双 手在他身上抚摸着,使他浑身酥麻舒坦。一张发散女性特有异香的脸蛋已贴到他面 庞,在他嘴上不住亲吻……对这样的挑逗,赵光明已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只有被 动地应付着…… 到了这种地步,赵光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当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迷住 的时候,往往理智会被女性所淹没,会做出使人想象不到的事情来,明知眼前是火 炕,他也会跳进熊熊火焰同它一起毁灭,哪怕化为灰烬……赵光明同田桂花四唇相 贴,两个胴体如漆似胶。田桂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整个身体如烈火干柴在 燃烧,紧紧地搂着赵光明,使他无法抗拒,无法推托…… 正当赵光明与田桂花着魔般结合在一起的时候。门开了,一个中年人凶神恶煞 般闯了进来,当头一声棒喝:“你们干的好事!”“啊……”这对男女的狼狈程度, 自不待言。 田桂花立刻松开赵光明,抓过一条毛巾毯披在赤裸的身上。她扑倒在这个中年 人的怀里,委屈哭诉:“他,他企图强奸我……你可要为我出这口气啊,呕呕……” 赵光明惊得目瞪口呆,刚才还是温柔得像个天仙,怎么一抹脸变得这样冷酷无情, 而且是非颠倒,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主动勾引我的嘛…… 中年人怒不可遏地顺手抄起一根棍子,大声喝道,“好呀!光天化日之下,你 竟敢闯入民宅,企图强奸良家妇女,我打死你!”棍子劈头盖脑朝赵光明头上砸来。 幸亏田桂花眼明手快拦住了,夺下他手中的棍子说:“如果惊动了别人,你让我的 脸往哪放?”“走,你我到派出所去!”中年男子拖着赵光明就走。又被田桂花给 拦住了:“让外人知道,我就只好去死了。”“好!”中年男子看了田桂花一眼, 说:“依你说,怎么办?”“他企图强奸我未逞,”田桂花一副息事宁人的神态, “算了,只要他不将这里的事说出去,以后再也不来这里,就让他走吧?”“就这 样算了,不是太便宜他?”中年男子摆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架势,“哼!让他写一份 检讨书,留下字据……”赵光明已狼狈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现在又听说让他写检讨书,那不是把脸面都丢尽了,今后,他还怎么能在人前站呢? 幸亏田桂花颇有风度地一挥手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就不要留字据 了,反正我们三人心里都明白,他想赖也赖不掉赵光明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招待所 的,反正一路丧魂落魄,昏昏沉沉回到房间,一头倒在床上,用一把扇子遮住脸孔, 浑浑噩噩似睡非睡地一直到天黑。 “同志,晚饭吃过了吗?”同房间的旅客回来了,关切地问他。 “还,还没有。”赵光明从床上起来,“准备到街上去吃。”“你……你是不 是身体不舒服?”“可能有点中暑,没事。”赵光明提起公文包,离开了招待所房 间。 街上饭店、小吃摊不少,热气腾腾,昏黄灯下大群苍蝇正飞来飞去。赵光明毫 无食欲,想起中午那顿饭就恶心。 这个城市边上有很大一条江,滔滔江水正在夜幕下静静流淌。赵光明就在江边 挑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心潮就如江水那样不能平静。 自己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竟会上这个女人的当,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简直昏了头。 这下,真的全完了。领导交给的调查杨丽兰的任务没完成,自己却陷入了一个 不清不白的泥坑中去。 回去如何向局长交待,唉,太辜负组织的信任了。万一领导看出一点破绽,那 后果就严重了。利用出差外调机会,利用自己是公安人员的职权,知法犯法,罪加 一等!枪毙都算是轻的。 明天,如果回南京去,这辈子肯定完了,即使上级不追问,自己也轻松不了。 万一这个田桂花和那个中年汉子把事情透露出去,别人举报一下,不就身败名裂。 有什么法呢?现在把柄抓在人家手里,即使没留下证据,当面同你对质一下,你是 百口难辩,怎么也说不清楚这事…… 赵光明越想越后怕,禁不住浑身寒栗起来。江上的夜风吹到身上似乎有阵阵寒 意,他经受不住了,就起身向前走去。 今宵去向何处?心中茫无头绪。他不想回招待所,可又去哪儿?在这个陌生的 城市里,没有一个人认识,更没有一个可以帮助他解脱苦闷的人…… 在茫茫人海中,他是孤独的,完全是个多余的人,只能在这江边毫无目的地踯 躅、流浪…… 夜色越来越浓了,江风越刮越大,江水的奔流声也越来越响……黑沉沉的江边 只有他这个游魂般的身影…… 不远处,有家店铺还亮着灯光。赵光明走近一看,是邮电代办所,夜间还在营 业。昏黄电灯光下,只有一个穿暗绿工作服的邮电老职工在柜台后值班。 赵光明心一动,就鬼使神差般走进了邮电所。 次日一早,南京市公安局长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加急电报。拆开一看,只有寥 寥几个字: “我辜负组织的信任,只有死才能弥补我的错误。赵光明。”同一天上午,衢 州的大江边发现一具尸体漂浮在江上。一霎时,吸引来不少围观的人,成为当地的 特大新闻。 人山人海的围观者中,也有田桂花和那个中年男子。田桂花认清了死者是谁, 如释重负地朝男子一笑:“走吧!这下没事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