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水文秀同志在吗?”“我就是,您是……”“石亦峰。”“哦,您就是新来 的石处长。”“不,我是这儿的老公安。你就叫我石亦峰同志或老石好了。”石亦 峰走进刑侦科办公室,从办公桌后边站起来的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姑娘。她面容 清秀,身材高桃,举止文雅,确如她的名字那样,一泓清水,文静俊秀。 “文秀同志,你知道有关杨丽兰解放前夕失踪和这次调查的情况吗?”“知道 些。”文秀点点头,很娴静地说,“去年,我从华东政法学院毕业,分配到这里工 作,接触到的第一份材料,就是有关杨丽兰的案子,这些材料还在,您先看看。” 水文秀很利索地取出档案卷宗,递给了石亦峰。 “文秀同志,我听说一位叫赵光明的同志办过此案。”“是的,”水文秀面容 突然变得忧戚起来,“可惜案未破,他却自杀了。”“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呢?”石 亦峰望了一下窗外。 “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好吧,我先把材料拿去看看。”石亦峰合上卷宗, “过几天同你研究一下。”石亦峰回到南京公安局,便投入了紧张的工作。早已把 过去的冤屈丢在脑后,领导找他谈话,他只苦笑一下:“过去的事别提了,只要组 织理解就够了。”他不分白天黑夜,忙得不可开交。虽然他只是个处长,但由于他 资历深,对历史情况较熟,所以局里许多重大历史案都少不了与他商量。他的经验 和对情况的判断力在局里是出名的。 这次一回来,局领导就把寻找杨丽兰的案子交给他。这件事涉及统战工作,而 且一开始就发生赵光明自杀事件,这使局领导很伤脑筋,觉得情况复杂,非得石亦 峰这样的老同志出马不可。石亦峰也乐于接受此案,就想发奋工作。把失去的岁月 补回来。他不愿想过去,也不太想未来。经历过一番人世沧桑的人,把这一切都看 淡了。 星期天下午,公安局大院比往日显得静谧,一般干警都在家休息,只有办理几 件急案、大案的人,还在加班。 石亦峰住在单位集体宿舍,宿舍很破旧,很少有单身干警住在这里。当然一起 工作的同志,大都成家立业。这几年年轻人分到公安机关又不多,所以宿舍大都空 着,石亦峰一人住一大间。局领导曾表示,先委屈一下,等有了房子马上搬,但石 亦峰并不在意,一个人无牵无挂。再说,住集体宿舍吃饭等都方便。他是个事业型 的人,一有工作,便全心地扑在工作上。现在,他要立志干出一番成绩,恨不得把 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中。所以,星期天也不出去,坐在房间里翻阅材料。 走廊里传来电话声,石亦峰走出房门去接电话。 “喂——是石处长吗?我是传达室。有位同志要见你,请你到门口来一下好吗?” “好吧。”石亦峰放下电话,心里猜着能是谁呢。 他掩上房门,沿着院子里的长长通道向前门走去。秋阳灼灼,照在人身上,还 是暖暖的。平日喧闹的大院,今天一下听不到隆隆的汽车马达声。信鸽棚里的鸽子, 在秋阳下梳理羽毛,发出了好听的咕咕声。一种午后难得的静谧。 远远看见大门口立着一个女人的背影。下身是蓝布长裤,上身套一件米色绒线 外套。 石亦峰越走近大门,心就跳动得越厉害。一看这熟悉的背影,他认出了来访者 是白玉婉! “石处长,您好!”白玉婉含笑向他伸过手来。 石亦峰赶忙迎上去:“玉婉同志,是您,我以为是谁呢。”门卫一见这对中年 人会面的情形,眼中露出好奇的目光,从双方互相深情对望的双眼,看得出他们过 去的友情有多深。204 “石处长,请到会客室谈吧。”门卫知趣地把他俩引进大门 旁的会客室。 会客室很清静,几盆菊花在花架上散发幽香。石亦峰和白玉婉面对面坐在沙发 上。 “没想到我会来吧?”“真没想到,你咋知道我住这里?”“你也真狠心,调 回南京,连招呼也不打,把老朋友都忘了吗?”虽然白玉婉用的是调侃的口吻,但 掩饰不住内心的嗔怪和怨尤。 “一回来就忙工作,忙得喘口气功夫都没有。正想等过段时间抽空,再上门请 罪。”“不必等了,现在就走,上我家去。反正你永远不会有空,礼拜天休息一下 总应该吧!”这下真叫石亦峰为难了。白玉婉如此热情,若不去,显然她会伤心。 去吧,对她这几年情况又不太了解:黄仲洲找到了吗?她是否成立了新家……? 贸 然上门,大家会很尴尬。他想出一个两全的方法,笑盈盈地向她解释道: “玉婉,今天我确有工作走不开。这样吧,下次我再上你家,怎么样?现在就 到我宿舍坐坐,好吗?”白玉婉变得异常沮丧,想不到碰了个软钉子。照年轻时脾 气,她肯定扭身就走。现在大家年纪大了,小孩子脾气还耍吗?白玉婉只好跟着石 亦峰来到集体宿舍。 一开门,白玉婉感到一阵幽冷。心中不禁阵阵悲凉,伤感地说:“亦峰,你怎 么能如此生活?想当年……”石亦峰平静地给白玉婉泡了一杯茶,说:“好汉不提 当年勇,还是现实一点吧。年轻时,有太多的热情和幻想……玉婉,坐吧!”白玉 婉不再说话,默默地坐在桌边,看着石亦峰。几年不见,变化不小,脸色不再红润, 目光不再闪烁,嗓音不再洪亮。唉!岁月不饶人啊。 石亦峰匆匆收拾起桌上材料,腾出放杯子的地方。白玉婉随便问了句: “你在忙什么?”“有关南京解放前,一个叫杨丽兰失踪的事。”“杨丽兰?” 白玉婉叫起来,“是不是保密局那个机要员?”“对!你认识她?”石亦峰愕然。 “当然认识。”“快说说,你是怎么认识她的?”“瞧你,一谈同你工作有关 的事你就来劲了。”白玉婉笑望着他,“说出来,你不会说我又怀恋旧情吧?”石 亦峰连忙说:“不会,不会,其实怀旧也没有什么不好,我在农场也常回忆过去的 那段时光。”“我是在湖畔舞厅认识她的……”白玉婉抿了抿嘴,微微仰起了头, 她进入回忆状态的姿势也很优美。“这舞厅是专门为国民党上层人物开设的,伴舞 的多是自己的夫人、首脑机关的秘书、翻译等。有一天晚上,黄仲洲带我上湖畔舞 厅,那天我身体不舒服,跳了几圈便想休息。仲洲就邀请坐在旁边的一位小姐,经 介绍我才知道她叫杨丽兰,保密局机要员,她很漂亮,但舞步很硬,没跳多大会儿, 额头便渗出了汗,我便主动走过去教她,这样我们便认识了。而且从那以后,几乎 每个周末在舞厅都能见到她,我们便熟悉起来。她都是一个人来……”“你知道她 是怎样失踪的吗?”石亦峰急于引入正题。 “那是我从台湾回来后不久……”白玉婉沉思片刻,“记得一天晚上,江上行 来我家安慰我,‘不要为黄将军的不幸过度伤心,要保重身体。走,我陪你跳跳舞, 放松一下。’我便与他来到湖畔舞厅,看到不少熟悉的朋友,就是不见杨丽兰。我 问江上行,他说杨丽兰失踪了,正在追查。”“你估计她会到哪里?”石亦峰边翻 着卷宗边问。 “这……我可不知道。”“对,”石亦峰猛一拍桌子,“你还记得杨丽兰的容 貌吗?”“当然记得,特别是我们搞画的,看过几眼,画都能画出来。”“对对, 我怎么把你的特长给忘了。我想让你去衢州辨一个人,怎么样?”“要我去衢州?” 白玉婉惊呼起来:“不,不行!明天我要上班。现在你要知道,我是个百货商店的 售货员。这工作还是陆奎之托金涛局长照顾我的,你调回南京,也是他告诉我的。 他的爱人是我们商店的支部书记。”“哦……”石亦峰沉吟了一下,很果断地说: “就请金局长出面向你单位请假,同我一起出差。”“这……合适吗?”白玉婉一 下被石亦峰的果断大胆惊呆了,心中不知是喜悦还是惊惶。 十万火急!石亦峰同白玉婉乘夜车沿浙赣线赶往衢州。好久没同石亦峰在一起 了,能同石亦峰结伴出差,白玉婉有一种下意识的精神上的满足。一心想着快到达 目的地去弄清庐山真面目。 到达衢州正是黎明时分。石亦峰和白玉婉到招待所把行装一放,就按照原定的 方案开始行动。 白玉婉经过一番改妆,换上了蓝布两用衫,装成一个女工模样,一个人大大方 方地去见田桂花。石亦峰隐身其后,远远地为她接应。 县城正逢早市,街上人群熙攘。赶集的、上班的、上学的,来来往往的人接踵 擦肩,连小巷都很拥挤。 白玉婉从容地来到田桂花的小百货店。店门刚打开不久,田桂花正在整理货架 上的东西,背对着白玉婉,看不清她的脸。 “同志,买东西。”白玉婉清脆地叫了一声。 田桂花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碰在一起,长时间地互相打量着。田桂花似乎打了 一个寒噤,连忙抖擞精神上前招呼:“你……要买啥?”“我买些卫生纸。”白玉 婉怕对方怀疑,特意补充了一句,“做女人的…… 就是这点不方便。”“哦,你说的也真是……”田桂花勉强一笑,递过两卷卫 生纸。 田桂花见白玉婉举止不凡,充满戒备地注视着。忽冷不防射出一箭:“我看你 不是本地人,怎会光临小店?”“对,我是外地出差到衢州的,采购一些小百货, 住在这附近的亲戚家,没想到碰到例假,正好看到你这家小店……”任你如何解释, 田桂花都不放松警惕,目光是那样冷,那样充满敌意。 白玉婉见目的已达到,也就不再搭讪,拿起两卷卫生纸就走。 在一条小街的转弯处与石亦峰会面,压低声音道:“不是,此人肯定不是杨丽 兰。她虽然身材、容貌有些相似,但完全是两个人。”“这么说,杨丽兰没到这儿 来认她的舅舅,来认舅舅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这个田桂花是不是真正的郑忠 仁的外甥女?”“是的,我也反复在考虑这个问题。”石亦峰深思熟虑地说:“现 在只要到派出所调查一下就能明白。”通过县公安局,石亦峰到田桂花所在的派出 所了解。他们介绍了一个郑忠仁的结拜兄弟施洪山,说这个人最了解情况。当晚, 石亦峰暗访了这位老人。 据施洪山反映,这个田桂花对舅舅生前倒是非常孝顺。郑忠仁平时逢人常夸外 甥女如何照顾他。郑忠仁死后,田桂花大办丧事,日夜敞着门,伏在棺木上哭得死 去活来,左邻右舍都说她比亲生女儿还有孝心。 “施老伯,你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来郑忠仁家的?”施洪山老人皱紧眉头努力 回忆:“我记得是解放前一年的年底,很冷的一个冬天。那天晚上,郑忠仁跑到我 家叫我去喝酒。他告诉我有个从未见过面的外甥女从南京来了……”“南京?”石 亦峰一惊,“肯定是南京吗?”“肯定是南京。”施洪山肯定地说,“那时郑忠仁 不知有多高兴,我还去了,我俩喝了不少酒。”“大伯,你还记得这个外甥女当时 说了些什么? “这……我记不准了。我记得问他外甥女叫什么名字,郑忠仁告诉我姓杨……” “真的是姓杨吗?”“是姓杨,没错。”老人显得很固执,对石亦峰的不相信似乎 很不高兴,“至于叫杨什么……记不起来了。”“是不是叫杨丽兰?”“对对!就 是这个名字。”老人一拍大腿,显得很高兴,“可是,第二天我去郑忠仁店里,当 叫她的名字时,她却纠正说:‘施大伯,我不姓杨,我姓田,叫田桂花。’从此我 和大伙都叫她桂花。但我心里总是纳闷,郑忠仁这个舅舅咋搞的,连外甥女姓啥叫 啥都弄不清……”这是条重要线索!可见田桂花和杨丽兰不是同一个人,但一度冒 名顶替过杨丽兰的名字,否则,郑忠仁怎么会认这个外甥女呢?这中间必有原因。 石亦峰通过派出所向周围群众进行了解,反映更是五花八门,令人扑朔迷离。 有人反映:田桂花对人客客气气,嘴巴能说会道,待人接物真可谓八面玲珑, 就是从不对人谈自己的身世。刚来那阵子,她舅舅沾沾自喜地告诉别人,说这个外 甥女在南京大机关干过事。全国一解放,他又说,他外甥女在南京给一个有钱有势 人家做保姆。 还有人反映,田桂花这女人生性风流,作风不正派,招蜂引蝶,同许多男人有 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又不肯结婚,平时常去上海、南京等大城市,也不知干啥。 两年前,有个中年男子来找她,两人搞得很火热,可一晃好几年,就是不见他们结 婚。郑忠仁看不惯,同他们大吵大闹了一次,不久就一命呜呼……”“郑忠仁死于 什么病?”“不清楚。他死的时候只有50 多岁,身体硬得像树桩,他死了大家都 很意外。也有人私下议论:会不会是那男子与外甥女害死的……”“有什么根据?” 石亦峰紧紧抓住线索追问。 “根据倒没有,人命关天,可不能乱猜疑哟……”群众的反映,使石亦峰认定 这个田桂花绝非一般人物,而是一个非常神秘可疑的角色,可她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石亦峰决定暂且先不打草惊蛇,不去惊动田桂花,立即和白玉婉一起返回南京, 同水文秀研究后再作决定。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