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几声牢门、铁锁的叮 响,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灰色囚衣、头发蓬乱 的中年人,在看守的押送下,走进审讯室,来到石亦峰面前。 石亦峰是昨天从南京赶到广州,通过广东省劳改局的鼎力相助,很快在××监 狱找到正在服刑的文物走私犯许青海。很遗憾!香港潜入大陆的那个文物商章玉龙, 在接受罚款和没收文物之后,经我人民政府教育,已放回香港。 石亦峰瞥了这个许青海一眼,这家伙年纪40 上下,身板结实。粗眉眼,重汗 毛,短下巴上方是一张双唇包不住牙齿的大嘴,一对虎牙暴露在外。这种天生的顽 劣神态,使人一见就知道这家伙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你叫许青海吗?”石亦峰威严地望着他问。 “你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许青海眉毛一竖,充满挑衅意味。 “许青海,我警告你!不要忘记你现在的身份。”“知道,我很清楚。”许青 海奸笑着回答,“犯人嘛,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我问你,那幅明代 《仕女图》和那方宋朝砚台是哪里弄来的?”“哎哟,我还以为找我有什么了不起 的大事。”对方故意挤鼻抓头,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两样东西都是我家 祖传之物,还能从哪里弄来,笑话。”狡猾的许青海瞅了石亦峰一眼,干笑了几声, 仿佛若无其事。 “谁能证明这些是你家祖传之物?”“嗨嗨,传家之物,怎能露给外人。”在 这以前,广东公安机关已多次对许青海进行审讯,追查这两件文物的来源。只是由 于他一口咬定是自家东西,终于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许青海!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两件文物决不是你家的祖传之物!”石亦 峰将嗓音提高八度。 “你不相信?”许青海心里一阵紧缩,声音也就低了下来,变成从喉咙口冒出 的气泡,“我,我也没有办法。”“你有办法。”石亦峰步步紧逼。“我再给你一 点时间考虑,你能坦白交待,可以从宽处理。如果能检举揭发,更可以立功赎罪, 否则你会后悔的。”许青海沉默了。任凭石亦峰启发诱导,仍抱着侥幸心理,一言 不发,搔耳抓腮。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石亦峰猛击了一下桌子,“这两件文物,解 放前夕还藏在南京博物馆里,怎么会成为你家祖传之物?!”“不,不,决没有这 回事。”许青海顿时慌了神,几乎丧失了思维,不敢正视石亦峰的双眼。 “许青海!”石亦峰大声命令,“你抬起头来看看这两张南京博物馆拍摄的照 片。你这从不露给外人看的传家之宝,怎么会给别人拍了照片,写进了书籍。”照 片放在面前,铁证如山。许青海如放了血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了。 “我再次提醒你,你的罪行是非常严重的。你不肯检举别人,完全可以按包庇 罪处理,还可以按盗窃罪论处。我相信你不愿意替别人去坐牢送死吧。”“我交代, 我愿意坦白交代。”一辆崭新的三轮车从平海市尘土飞扬的市中心街上飞驶而过。 车上坐着两个人,那个精壮的汉子就是许青海;另一个是风度不凡的中年男人,他 已50 来岁,穿着一套剪裁入时的藏青色英国西装,露出里边雪白的衬衫,戴着一 副墨镜,手里拿着一根雪茄烟,露出手指上那枚闪闪发光的大钻戒,一看就知道是 从海外回来的客人。对平海这个侨乡城市来说,这并不稀奇,街市上的人无非对他 华丽的服饰多看了几眼。 三轮车停止在华侨饭店门口,许青海首先跳下车,替香港客拎下车上那个沉重 的箱子。这个叫章玉龙的香港老板从皮夹里随便掏出一张钞票,看也不看一眼就扔 给了车夫。 许青海走进饭店,大声对前台的服务员说:“要五楼最好的一个套间。”女服 务员把一只闪亮的钥匙丢给他,颇为羡慕地朝那个站在大厅打量四周的老板看了几 眼。 香港老板住进了华侨饭店,这消息在平海市不胫而走,很快香港老板成了众目 睽睽的人物。他上街,许多好奇的目光追随他左右;他在餐厅用餐,服务员对他特 别恭敬殷勤,其他旅客也把目光投向他。一时邀他雇车去游览市区名胜古迹的,私 下要与他兑换外币的,向他兜售工艺品、土特产、文物的,无不闻风而动,纷至沓 来。 午饭时,一个清瘦干练的中年男子坐在较远的一张桌子上独饮独斟,一直在注 视坐在正中的章玉龙和许青海。许青海似有发觉,生怕是公安人员在监视,就用臂 肘推推章玉龙,示意他快些吃完,早些离开。可是章玉龙并不在意,他知道餐厅里 许多人,都在注视自己,这个人又能怎样? 谁知,这个中年男子把杯中酒一口喝完,朝这边走来。许青海戒备地望着他, 作好应变的准备。 “先生,你是香港来的吧?”中年男子来到桌边,露出谄媚的笑容。 “你要干什么?你是哪儿的?”许青海态度生硬地问。 “嗨嗨,我叫杨朝春,湖南浏阳人,是做生意的……”“做什么生意?”他马 上压低声音,凑过头来说;“不瞒两位,我是做古董生意的水客……”许青海仍然保 持警惕。章玉龙目光一亮,显出兴奋神色:“好哇,做文物生意能捞大钱,恭喜你 发财呵。”“先生,”杨朝春把头凑得更拢,“只要搞到一件两件好古董,卖个几 万不成问题……先生,再没有比这生意更赚钱的了。”“真的吗?这方面你有办法?” 章玉龙装出对这方面一无所知的样子。 “我有些门路,可为先生效劳。”“坐坐,”章玉龙热情邀请,“坐下来,喝 一杯,我们交个朋友。”杨朝春也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了下来。许青海很不情愿地替 他斟上了酒,章玉龙同他干了一杯。 杨朝春这下更来劲了,弓着背,俯身向前,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我认识一 个人,他手中有一批文物。只是价钱太高,我几次没同他做成。”“钱不成问题。” 章玉龙马上很痛快地说:“只要东西好,不是假古董就行。”“先生真有意思做这 笔生意?”“可以试试嘛。”章玉龙仍显出香港人那种无所谓的派头。 “那我替你们介绍一下。”杨朝春显得非常热情,“什么时间你们可去见见他。” “好哟!”章玉龙也表现得很痛快,“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重谢你。”“哪里,哪 里……”杨朝春嘴巴上虽这么说,心里巴不得立即做成这笔买卖。 别看许青海年纪轻,这方面却显得很老练。他马上打断他们谈话,毫不客气问 :“这个人我怎么在平海从未听说过,他叫什么名字?”“这个人从没告诉过我他 的真实姓名,每次要同他联系,必须通过紫云旅馆的徐彩英。你们如果不相信,我 可以陪你们到紫云旅馆去找这个女服务员。”“这就不必了。”许青海呷了一口酒, 诡诈地一笑,“要嘛就请她到这边来。”“喝酒,吃菜!”章玉龙热情地让酒, “杨先生,我们有幸见面,请多喝酒,多叫菜,等下我来付帐。”三只酒杯同时举 起,一饮而尽。 无意之中听到紫云旅馆徐彩英的名字,许青海就撇开了杨朝春,晚上单独去了 紫云旅馆。他在服务台问清徐彩英是二楼服务员,就沿楼梯上了二楼。 只见一个30 来岁颇为标致的女服务员正对着楼梯口坐着,嘴里在磕瓜子,瓜 子壳如天女散花般朝楼梯飞去。 “请问……哪一位是徐彩英。”“我就是。”徐彩英停止嗑瓜子很生硬地问: “你找我干什么?”“我是湖南杨朝春介绍来的,想找你联系一下……”徐彩英朝 许青海看了好一阵子,才把瓜子朝茶几上一丢:“跟我来。”她领着许青海来到走 廊尽头的一间服务员休息室,掩上了门:“找我联系什么?”“我想做点古董生意, 请你帮帮忙。”徐彩英又仔细地打量了许青海一番,认定他是干这一行的人,才笑 笑说: “做这种生意,要冒很大的风险呢!”“如果怕风险,我也不会来闯平海了。 俗话说:明知虎狼险,偏向虎山行嘛。”徐彩英咧嘴一笑,看来她对这句话颇为赏 识。她双手一拍说:“好吧,我替你去找一个人。你在这房间里等着,千万别出去。 等我敲三下,你再开门。”大约过了半个钟点,才传来三下敲门声。许青海拉开门 一看,只见徐彩英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来人双手插进裤袋里,嘴角叨着香烟, 一脸傲慢和不信任人的神气,一看就知道是见过各种世面的人物。他一进屋,先朝 徐彩英呶呶嘴,示意她出去放风。 此人就是魏照暄。刚才徐彩英并没有出旅馆大门一步,而是径直来到斜对面魏 照喧长期包租的房间。他们在里面磨蹭了半天,方才装模作样似乎从很远地方赶来 见许青海。 “请问尊姓大名?”许青海讨好地问。 魏照暄没有说话,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过一会儿,他转过身拔腿想走。 “哎哎,”许青海连忙拦住他,“生意还没有谈,怎么就想走?”“你不是个 做生意的人。”魏照暄很不客气地说。 “这……你这话怎么说?”“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你……你也太小瞧人了。” 许青海像受了侮辱,差点要发作。但现在有求于对方,只好忍住这口气。 “是不是小瞧你,你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我解释……”“那你不想见见我的 老板?”“老板?”魏照暄收住脚步,“是谁?”“香港来的,他想见见你。”这 句话对魏照暄很有诱惑力,他马上改变态度说:“那好吧!请他立即来这儿,我等 他。”“想见他也不难。”这下轮到许青海摆架子了,“我和他住在华侨饭店,可 以领你去。不过,老板是要看货,你要把货带去。”魏照暄感到为难了,眉头皱了 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思考了一番说: “好吧!明天晚上7 点钟,我们还是在这儿见面,还是这个房间,还是我们两 个人,再加你的老板……”次日傍晚,许青海准时来到紫云旅馆,后面跟着香港老 板章玉龙。魏照暄早已等在这徐彩英专用的小房间里。他朝西装笔挺,两鬓略有泛 白的陌生人伸出手:“哦,欢迎,欢迎!你是香港来的老板?”“是的。鄙人叫章 玉龙。”魏照暄谄媚地请章玉龙坐在小房间唯一的单人沙发上,叫许青海坐旁边一 张藤椅,自己侧坐在单人床上。 他们一坐下,徐彩英马上送来了三杯茶,就出去了。许青海迫不及待地开了腔 :“章老板已经来了,你就把货拿出来看看吧。”“对不起!别心急嘛。”魏照暄 抱歉地一笑,不慌不忙地说,“我不能不小心点儿,这玩意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他走到窗口,窗外紧贴着厨房的高墙,挡住四周视线。魏照暄伸出手去,从窗下拉 上了一只旅行袋,他解开绳子,拍拍鼓囊囊的袋子说:“在这儿呢!”东西放得这 样巧妙,看来这家伙颇有心计。章玉龙也不得不佩服魏照暄精于此道,干这种事异 常老练。 从袋子中取出的小包打开了,先露出了那方砚台,章玉龙随手拿过一看,就已 经爱不释手。魏照暄再展开那幅画轴,得意地炫耀道:“看,这幅《仕女图》,明 代大书画家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珠联璧合的杰作……”章玉龙简直看呆了,双 眼一直在画卷上。想不到这幅闻名遐迩的名画,十多年一直不明下落,今天竟出现 在这个阴险的中年男子手中。奇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先生,恕我冒昧地问一下,”章玉龙沉不住气了,急忙问,“你想要多少钱 才肯出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否告诉我一个数目。”“起码在十万左右。”魏 照暄似乎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数字,而且伸出了两只手。 许青海忍不住叫喊起来:“你真是狮子开口,漫天要价。”魏照暄丝毫没有让 步的意思道:“章老板是这方面行家,见多识广,知道值不值这个价钱,是不是上 等货色。”“东西是十分出色,就是价钱贵了点。我如果买这两样东西,要花去一 大笔钱呢,”章玉龙沉吟了一下,很快作出决断,“好吧,我出15 万,把这两件 东西统统买下,怎么样?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办事要痛快,对吧?”“这……我 还要去商量一下。”魏照暄反倒犹豫起来了,一下回答不上。 “去和谁商量?这东西不是你的。”章玉龙忙抓住。 “不不,是我的,这东西是我的。”魏照喧连忙改口,“我是说……这个价钱 我要……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正在这时,门开了,走进一个穿白罩衣的女服务 员,手中提着热水瓶。 房内的人都吃了一惊,章玉龙下意识地抓过一条枕巾遮住手边的两件文物。 进来的不是徐彩英,而是换了一个年纪比她稍大些的女同志。只见她朝魏照暄 递了一个眼色,略略颌首打招呼。章玉龙和许青海顿时浑身紧张,生怕这是打暗号, 他们马上要被抓起来。谁知魏照暄一下放心不少,连忙眉开眼笑地说:“好!章先 生,既然您是痛快人,我们也不小里小气,15 万就15万,这两件宝物就卖给你们。 两人都像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呆呆地互相看了好久,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章玉龙感到不可思议,眼前这个女人多么像自己在寻找的人哟。 至于她呢,一见到眼前这位香港阔老板的尊容,差一点喊出声来。她控制住自 己,很熟练的为章玉龙和许青海斟好茶水,急速地提着热水瓶离开了。 她顺手拉上了门,全身软瘫地靠在门边上,不住用手按摩着剧烈起伏的胸脯… …幸亏没被认出来,她从章玉龙的目光中感到自己并没被对方认出来。相隔已经十 多年,自己又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怎么会认得出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