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老鸠山抱病访苏 岸信介遭怨下野 几度交手两宿敌,远东争雄恨难消。 鸠山身残访苏去,却叫干戈化玉帛。 说话吉田茂正为6 年来的政绩沾沾自喜,一场政坛风波已经悄然而至。 前回说到鸠山一郎组织自由党,雄心勃勃地问鼎首相宝座,盟总一纸整肃令打 乱了他的如意算盘,只好请吉田茂出任总裁。1951 年鸠山重返政坛,吉田却不愿 让出交椅。鸠山一怒之下,退出自由党,联合岸信介、绪方竹虎等于1954 年11 月组建民主党,并发动反吉田运动以迫使吉田辞职。1954 年12月10 日,鸠山如 愿以偿,当选为日本首相。 鸠山内阁面临的首要任务是重返联合国,而其关键是与握有否决权的苏联恢复 邦交关系。当年苏联对日宣战后,红军击溃关东军,带回60 多万日俘,并占领了 南库页岛、千岛群岛及北方四岛。旧金山和会上苏联拒签《和约》,从法理上讲双 方仍处于战争状态。所以,鸠山当选后立即召开会议商讨此事。 鸠山首相说:“本内阁在外交方面第一重要的是同苏联恢复邦交问题。”外相 重光葵抬起头,撇了撇嘴道:“这事不容易实现,还是好好地注意对美协调吧。苏 联这个国家让人难以捉摸,和它打交道很危险。”农林相河野一郎是鸠山的心腹干 将,当下冷笑一声:“外相嫌麻烦么? 如果没有困难,那要外相干什么?”重光葵挤了挤眼,没有接茬。 经济审议厅长官高碕达之助也说道:“苏联没什么危险,只要有诚心谈判还是 有希望的。”重光葵一看风向不对头,心道:“看来他们已经算计好了。罢啦,何 必自寻没趣。”于是不再反对。鸠山见状大喜,便定下着手实行日苏交涉的计划。 苏联的反应也很快。1955 年1 月25 日,一辆轿车悄然驶入首相府。车门开 处,一个高个子、头戴几乎遮住面孔的长羊皮帽子的人,弯腰溜进厨房后门,随后 被人引入鸠山办公室。此人正是苏联驻日代表多姆尼茨基。双方寒暄几句,鸠山道 :“实行日苏谈判是我的使命,但贵方若借机向日本宣传共产主义,那我就不能同 意。”多姆尼茨基摸摸皮包,答道:“我很了解阁下不喜欢共产主义,也无意把意 识形态强加给对手以谋求两国复交。”鸠山连连点头:“如果这样,我就接受贵国 的函件。”多姆尼茨基连忙拉开皮包,把函件取出,递给鸠山。鸠山一看,内容简 单而明确:“如果日本愿意,苏联随时准备谈判。”第二天傍晚,多姆尼茨基突然 再次拜访鸠山,转交了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布尔加宁的亲笔信。信中建议两国在东京, 或者在莫斯科,展开谈判。鸠山看罢心中一动,回头对多姆尼茨基说:“请转告贵 国政府,我将以最快的速度召开会议,然后再与贵国谈判。”几天后,鸠山召开民 主党与政府要人会议,重光一派显得孤立,只好表态:“我们也是同意日苏交涉的。” 鸠山派的干将、时任民主党总务会长的三木武吉厉声道:“好,重光君你赞同就很 好,否则就对不起了。”言下之意是要给重光葵颜色看。重光葵脸色很不好看,可 是人单影孤,只好忍气吞声。随后就选派前外务次官、现任众议院议员的松本俊一 前往伦敦与苏联代表马立克谈判。 几番谈判下来,双方各不让步,尤其在北方四岛问题上,毫无松动的余地。几 个月后,伦敦谈判宣告失败。苏联则通过加紧抓获在北太平洋渔场捕鱼的日本渔民, 向日本施压,不提。 且说1955 年11 月15 日自由党与民主党合并为自由民主党时,各派达成一 项君子协定;先推鸠山任总裁,其后转给绪方竹虎,最后再由民主党的岸信介当总 裁;自由党支持日苏复交的前提是大功告成后,鸠山立即引退。后来没想到1956 年绪方竹虎老死,所以岸信介盯住总裁宝座,翘首以待。 苏联阻拦日本在北太平洋渔捞的一招很厉害,一下就击中了日本内阁的“七寸”。 因为时任农林相的是实力派人物河野一郎。望着前来抗议的渔民,急得河野抓耳摸 腮,除了大骂重光葵外相捣乱外,只好主动请缨,前往莫斯科与苏联重开谈判。苏 联则来者不拒。1956 年4 月,河野一行飞往莫斯科。 河野一行下榻苏维埃大饭店,当即提出要会见部长会议主席布尔加宁等。苏方 表示同意。河野来到克里姆林宫,布尔加宁劈头便问:“听说你们带来什么方案了, 能不能让我们看看?”河野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要求立即缔结渔业协定,尤其 是今年的。”布尔加宁双手一摊:“这在法律上行不通。你们一直没有与我们订立 和平条约,也就是说双方还处在战争状态下,所以说即使订了渔业协定,也要等到 恢复邦交之后才能生效。”“这……”河野犹豫一下,咬咬牙说道,“你们无权单 方面限制渔业,这一举动不符合国际法。”“什么国际法!”参加谈判的赫鲁晓夫 小眼一瞪,露出凶光,大声叫道,“你们太贪婪。在伦敦交涉时我们已经作了许多 让步,除了承认你们保留《日美安全条约》外,还打算承认先归还齿舞、色丹两岛。 我们是诚心和谈的,你们呢?!”河野听完翻译后,心中反而踏实了。他想,苏方 的目标仅是要复交,正合我意,看来事情并不太麻烦。便点头一笑道:“明白,但 请主席和总书记体谅日本政府的处境。鸠山首相和我本人都热诚希望与贵国复交, 也为此做了不少努力;但我们还要顾及到国内的舆论,只能慢点儿来。如果这次能 达成渔业协定,对重开复交谈判也是一个推动。”赫鲁晓夫与布尔加宁会心地对视 了一下,然后对河野说:“既然这样,我们也是通情达理的。如果贵方能做到以下 两点,苏联将同意签署本年度的渔业协定。第一,不迟于7 月底重开谈判;第二, 可以借用苏联与联邦德国方式进行谈判。”“让鸠山学学阿登纳嘛。”赫鲁晓夫拍 拍河野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河野当即表示同意,双方缔结《日苏渔业条约》、《海上遇险营救条约》,皆 大欢喜,不提。 河野莫斯科之行成绩显著,外相重光葵又气又急,连忙于7 月29 日率团抵达 苏联,重开谈判。那重光素以亲美反苏著称,反对日苏交涉,这次却自告奋勇前往 莫斯科,这其中自有其原因。自从绪方竹虎、三木武吉等大腕人物死后,自民党主 流派鸠山、河野、岸信介等人的力量大大削弱,继任总裁人选的顺序生变,重光葵 急欲乘机有所建树,为争当总裁捞足资本。若对苏外交取得重大突破,不愁得不到 党内的拥戴。 苏联派外长谢皮洛夫为谈判代表。双方很快就在领土问题上短兵相接。 重光急于求成,不惜放弃择捉、国后两岛;苏方乐得同意。缔约谈判进展顺利。 兴高采烈的重光电告鸠山,鸠山立即回电:“放弃择捉、国后两岛来划分国界,断 然不可!”重光一看,凉了半截,立即回电申明理由:“放弃这两岛是上策,外交 上的事情请交给本人!”鸠山看到这份电报,气歪了鼻子,电令重光中止谈判,率 团归国。重光的总裁梦随之东流,一年后终于抑郁而逝。 对苏外交迟迟没有进展,鸠山本人十分焦急,想到自己的政治生命押在日苏复 交上,如不成功,如何是好?当下便驱车到风景胜地轻井泽小住。河野随后赶到。 进得门来,河野一脸愁色:“复交谈判,势如骑虎,如何是好?”鸠山闭目,沉思 片刻答道:“到如今只能由我出马了,很难找到其他合适人选。”“首相亲往,固 然是好。可北方四岛这块骨头如何来啃?”鸠山胸有成竹地说:“我已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河野瞪眼问道。 “缓谈领土问题!”鸠山一字一句地说。见河野一脸迷惑,鸠山道:“苏联也 是急着和我复交的,只是赫鲁晓夫他们不敢全部归还我国领土,因为他们也怕苏联 国内反对。所以我先和他们谈复交的事,搁置领土争议,让后人去慢慢解决吧。” 河野恍然大悟道:“妙!实在是妙。”回头看看窗外,青山秀树,野花灿烂,农林 相轻松地说:“窗外真是好景色。”几天后鸠山返回东京,立即召集党内首脑和元 老开会,统一了党内意见。 随后召开内阁会议,会上鸠山慷慨陈词道:“本人一贯主张日苏国交正常化。 如今日苏谈判已到最后关头,本人虽双腿不便,也决心以老病之躯,亲赴莫斯 科,实现我的谱言!”诸阁僚见鸠山动了感情,未免有些感动。“诸君,为何必须 实行日苏邦交正常化?我有三点理由。第一,争取和平,防止战争;第二,加入联 合国,提高日本国际地位;第三,让千千万万仍被扣留在异国他乡的日本同胞回国。 一旦复交,本人愿意立即引退,恳请诸位给予理解和支持。”鸠山言罢,默默不语。 诸阁僚面部表情复杂,半晌后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鸠山鼻子一酸,流下几点眼泪。 1956 年10 月7 日,鸠山一郎率河野等飞赴莫斯科,布尔加宁前来迎接。 次日双方举行会谈后,苏方设宴款待。几杯酒下肚,赫鲁晓夫不禁手舞足蹈, 一路小跑地到处与人碰杯,哈哈大笑地对鸠山说:“请,这可不是原子弹,请放心 喝吧!”本来鸠山一行认为自己也能豪饮一番,可苏联的伏特加比日本清酒冲多了, 鸠山、河野等人喝得酩酊大醉。 第三天,继续会谈。鸠山一郎与布尔加宁对话,赫鲁晓夫则拉住了难缠的河野。 双方使出浑身解数,在谈判桌上捉对“厮杀”。苏联已经进入国内建设时期,急需 缓和与西方阵营的关系,也想得到日本的资金与技术来开发西伯利亚。而日本也有 苦衷,鸠山等人是下了政治赌本来苏联的,颇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所以双方立 场迅速接近,最后达成协议:苏联同意在《日苏和平条约》缔结后把齿舞、色丹移 交日本,其他问题以后再说。 10 月19 日,日苏发表《联合声明》,宣布结束战争状态,恢复邦交。 果然,1956 年12 月18 日,日本顺利加入联合国。两天后,鸠山内阁宣布 总辞职。鸠山本人心满意足,居然写了一副“明镜似水”的条幅悬于室内,每日端 详自慰,感慨万端,不提。 继鸠山之后,石桥湛山组阁。可惜天不佑怜,9 个星期后石桥卧床不起,只得 实行总辞职。石桥推荐岸信介为新首相。不久前,岸曾和石桥为首相交椅争得头破 血流,结果以7 票之差败北。现在福从天降,岸信介喜不自胜,喃喃自言:“人间 万事,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这岸信介乃山口县人,1920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 步入政坛。历任商工省工务局长、伪“满洲国”总务次长、东条内阁商工相。战后 初期,一度作为战犯锒铛入狱。1948 年获释后再度进入政界,成为自由民主党干 事长。岸信介当上首相后,背靠财界,扩充军备,外交上对美一边倒,引起国内进 步人士的不满。岸信介也想在任期内有所作为,便瞄准了《日美安全保障条约》, 要求美国修改此条约。经过双方谈判,删除旧条约中允许美军在必要时镇压日本内 乱的条款,使该条约具有对等军事同盟的性质。对日本而言,该条约无疑维护了主 权。但日本国内已形成和平反战的风气,民主和平人士坚持中立立场,反对日美军 事同盟。因此,条约获国会通过也非易事。 岸信介紧急召集自民党骨干开会,商讨如何迅速在国会通过此条约。岸信介率 先发话:“我们已经邀请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来访。美国总统访日这还是第一次, 所以我希望最迟能在总统访日前批准新条约。”佐藤荣作是岸的亲兄弟,说起话来 没遮没拦:“恐怕不那么容易,连党内河野他们也要反对,更别说那帮在野党了。” 说毕,两道浓眉拧成一团,一声不吭。 安保特别委员长小泽佐重喜接口说:“本届国会会期将满,恐怕来不及表决了, 除非延长会期。”川岛干事长双目一闭,脑海中浮现出反对派愤怒的面孔,不无忧 虑地叹了一口气道:“即使延长会期,能否通过条约,也无把握。”岸信介干咳一 声,断然道:“那先让议长清濑一郎召集议员,决定延长会期50 天,然后由小泽 君相机表决条约如何?”众人点头称是,分头活动去了。 且说到了1960 年5 月19 日这天上午,自民党向两院议长提出延长会期50 天的要求,在野党纷纷反对。到下午4 点仍无结果,在野党议员退场。留下的自民 党议员趁机通过延长会期决议。消息传出,社会党等在野党议员怒气冲冲地坐满走 廊,阻止自民党议员进入会场。议长清濑躲在议长室,紧闭大门,不断对室外的在 野党议员叫喊:“自省!重新考虑!”晚上10 点25分,一阵铃响,众议院开会时 间已到。自民党议员们急忙挤进会场。哪知坐在前台的是安保特别委员长小泽,他 大声宣布:“现在开始表决《安保条约》!”社会党议员闻罢大怒,部分议员冲进 议长席内,拉住小泽的领口,嚷道:“给我滚下来!先表决对小泽的不信任案吧。” 自民党议员也拥上前来,与社会党议员撕扯起来。小泽被挤到台下,口中仍不停地 喊:“表决!快表决!”早已作好准备的自民党委员们把小泽拉进自己人圈内,连 声高呼:“同意!”“赞成!”小泽声音嘶哑地大叫:“多数通过!多数通过!本 委员长将把此案送议会表决。”11 点刚过,一大群警察冲进国会,把坐在走廊上 的社会党议员一个个拖走。议长清濑偷偷从后门溜了进来,一溜小跑直奔议会。议 会运营委员长还嫌他动作太慢,干脆一把抱起清濑,大步冲向议会会场。 连摇带晃,清濑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一进会场,连忙登上讲台宣布: “现在开会,表决议案。”此时会场内只有一大群自民党议员,甭说在野党,甚至 连自民党内的反主流派都没有出席,所以表决就方便多了。议员们纷纷起立,通过 了延长国会会期50 天的议案。 接着,清濑又提高嗓门道:“现在宣布,明天表决条约的大会定于零时5 分开 始,请准时出席。”在场的议员看看手表,时针正指向11 时55 分。于是,就都 呆在原地不动。零时6 分,众议院开会。小泽委员长立即提议表决新《安保条约》。 清濑擦了一把汗,点点头,对一排排空椅子大喊道:“同意本条约的请起立! 哗啦啦一阵座椅乱响,留在场内的自民党议员纷纷挺胸凸肚地站起来。强行表 决获得成功。 此时,窗外大雨滂沱,黑压压的人群排成无数支示威队伍,冒雨游行。 “岸内阁下台!”“反对战争!”“保卫和平!”震天动地的怒吼声与风声、 雨声汇合为巨大的声浪,震撼着灯火通明的官厅街。 示威抗议逐浪高涨。6 月10 日,艾森豪威尔的新闻秘书为总统访日前来打前 哨,一下飞机就被愤怒的人群围住,幸亏海军急调直升飞机将其救出。 岸信介心想弄巧不如藏拙,无奈中只得请美国总统放弃访日。6 月15 日下午, 群众再次包围国会,“全学联”的学生一马当先,冲进院内。右翼团体和警察大打 出手,双方发生激烈冲突。“啊——”随着一声惨叫,东京大学文学部国史科的女 生桦美智子头负重伤,倒在血泊中。警察见局势失控,连忙施放催泪弹,驱散人群。 24 日,日比谷公园哀乐四起,人们为桦美智子举行葬礼。“揪出凶手!”“打倒 岸内阁!”悲愤的呼喊声响成一片。 此时岸信介在首相官邸如坐针毡,见内阁已是丧尽民心,赶紧于7 月宣布内阁 总辞职。消息传来,国民兴高采烈,奔走相告。同日,池田勇人组阁。 正是: 鸠山识时做决断,抱病访苏开新篇。 冥顽最数岸信介,下野皆因国民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