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烈士,两处坟茔 从2006年5 月11日由《燕赵晚报》发起为河北烈士寻亲之后,首先找到的一位, 恰恰是公布的三位烈士中信息量最少的一位烈士亲属。 这位烈士的名字叫贾老巴。 5 月12日、13日连续两日,通过当地民政部门了解到,贾老巴早在1949年当年 就被当地政府确认为烈士,而且,烈士遗骨也迁回故里安葬。接着,烈士的侄儿贾 志刚打电话给报社,让报社转达他对王艾甫十多年来为烈士寻亲义举的谢意,同时 说,他的父亲,也就是贾老巴烈士的哥哥贾英,仍然健在。 5 月17日,记者刘勇峰将这个消息带到山西太原,王艾甫非常惊讶,他以为是 一时记错了,翻开他采集的烈士墓地登记册,在双塔烈士陵园,也有贾老巴的墓地, 而且,这个贾老巴无疑就是在河北找到的那个贾老巴,不会是第二个人。这是怎么 回事? 为烈士寻亲的道路,常常出现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情,是一种诱惑,至少对于王 艾甫来说,为一个个烈士寻亲的过程,就是由这样一个个难以阻挡的诱惑构成。 王艾甫此行来河北,也想解开这个谜团。 不想,这个谜团里包裹着的,是一位让人十分钦敬的大英雄。而且,贾老巴烈 士是王艾甫收藏的阵亡通知书中牺牲的年龄最小的一位烈士。 来到石家庄之后,刘勇峰递给他一份材料,这份材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十八 军军史编写组于1985年编写的《英雄模范史册》油印本,是在河北省人大招待处工 作的苏先生专门送到报社的,里面详细地记载着小英雄贾老巴的事迹。 贾老巴,又名贾福良,冀中军区独七旅二十四团五连(六○五团五连前身)班 长,河北省新安县关城村人,贫农出身,1932年3 月生,1946年7 月入伍,1947年 11月入党,历任通讯员、战士、班长等职。 贾老巴入伍时,刚刚15岁,但他英勇机智,第一次参加战斗就生擒敌人一个排, 初显神通。以后,又在1947年1 月的万庄车站战斗和6 月的李家堡遭遇战中,连续 两次荣立大功。在冀中群英会上,年仅16岁的贾老巴被授予“战斗英雄”的光荣称 号,成为冀中闻名的战斗小英雄。 参军的第二个月,贾老巴就在攻打徐水车站的战斗中初露锋芒,一个人生擒敌 人一个排。那一天,全连被阻在一个小沟坎里无法开展进攻,小小的贾老巴向连长、 指导员请战,只身一人摸到站房门口,拿着手榴弹大喊一声,快投降,不然炸死你 们!一排的敌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束手就擒。战斗结束之后,贾老巴荣立大功,这 个小娃娃活捉敌人一个排的事迹在部队里广为传颂,成为全旅的头号新闻。 1947年1 月,五连攻打万庄车站。敌人两个地堡横在主攻道路上阻挡了部队的 前进,这个被称为“富有战斗经验的老战士”主动请缨,用集束手榴弹炸掉一个地 堡后,扔进第二个地堡里的手榴弹被推了出来,机枪再次响起,而且,增援敌人旋 即就会聚拢过来,贾老巴扔出两块石头砸伤残敌,单枪匹马硬是把敌人的机枪从地 堡里拽过来,扫清了冲锋的障碍,万庄车站被攻克。 1947年6 月,贾老巴所在的二十四团参加胜芳保卫战,当他们的部队穿插至李 家堡时,与一排敌人遭遇,此时,敌人掳来村里20多个妇女在一座四合院里寻欢作 乐,贾老巴巧妙避开敌人火力,从另一座院子上到房顶,扔下手榴弹把敌人打得晕 头转向,接着,趁着烟雾掩护,他冲进院子,解决了残敌,把架在房顶的机枪夺了 过来,解救出20多名被掳妇女。战后,贾老巴又一次荣立了大功。 入伍刚刚一年,年仅16岁的贾老巴连续荣立两次大功。在1947年秋季的冀中群 英会上,贾老巴被正式授予“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他的事迹被编为歌曲,在军 民中广为传唱,这首歌叫做《歌唱英雄贾老巴》。 七旅二十四团第二营, 出了个战斗小英雄, 哎嘿嘿,贾老巴,小英雄, 战场上英勇机智显威风; 徐水车站第一仗, 英雄首先上站房, 俘虏敌人一个排, 哎嘿嘿,小英雄,显神通, 顽固兵个个吓破了胆; …… 读着军史上生动的记述,王艾甫对这位小英雄的钦敬之情油然而生。其实,也 不能说对贾老巴不熟悉,在他收藏到的《烈士大功功臣及干部生平事迹登记》中, 有贾老巴的名讳,里面有如下记载: 大功功臣贾老巴事迹(六○五团) 一、在津武县李家堡、万庄开展爆破运动时爆破成功,奠定了大家对爆破的信 心。曾立过两大功。 二、定真战斗机智勇敢,带领一个排,解决敌人一个排,自己身先士卒,第一 个冲在前面,评为“功(臣)”。 三、太原战役,带领一个排,身先士卒,冲在前面,打退敌人反突,与我军打 开前进道路。最后光荣牺牲。 该同志思想纯洁,忠诚和蔼,团结,勇敢,同志们都爱护他。 登记册中,还特别标明有一首《歌唱贾老巴》的歌曲。早知道他是一位大功英 雄,没有想到贾老巴竟然是年纪这样小的大功英雄,他推算了一下,这个小小年纪 的英雄,牺牲的时候才18岁。 在刘勇峰的带领下,王艾甫一行见到了烈士的哥哥--78岁的贾英老人。其时, 他已经离休在家,住在石家庄一个干休所里。 贾英在言语里对这位牺牲57年的弟弟疼爱有加。他说,他们家住在白洋淀旁边 的一个村子里,家里弟兄5 个,老巴是老五,所以叫老巴,老巴老巴就那样叫着, 他的真名倒不为人所知了。1939年,日本人到村里“扫荡”,一家人坐船跑,后面 追上来的日本人就用机枪扫射,他们弟兄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射杀,当时老巴才 7 岁。后来八路军在当地建起根据地,弟兄两个参加了儿童团,当时老巴是儿童团 里最小的。老巴当兵的时候,个子不高,部队首长嫌他小不收他,他非当不可,问 他为什么这么坚决,他一口咬定就是要为娘报仇。首长犟不过他,他终于入了伍。 在部队里是人见人爱,大家都当他是小孩子,1947年立大功的时候,上级要提拔他 当排长,别看他打起仗来虎虎生威,可平时在部队里就是一个少不更事的顽童,哪 能领导了别人,后来只好作罢。到太原战役开始之后,他好像也就是个副排长。 太原战役的时候,贾英是另外一支部队的医生,弟兄两个同时开赴太原战役战 场。在战前,贾老巴曾经给哥哥去过一封信,从他的来信看,贾老巴年轻气盛,情 绪十分高涨,他说,部队以“排山倒海之势而来,攻打太原胜利在望”。 没想到,这一封信之后,贾英再知道弟弟贾老巴的消息时,弟弟已经牺牲了。 太原战役前的这一封书信,也成了哥俩儿的最后一次联系。 当时,哥哥贾英就在距离其战斗打响处15公里外的战地医院,他也知道六○五 团打到北边来了,好几次都想抽空去看看弟弟,可始终没有抽出工夫来,而贾老巴 也因为战斗任务紧而脱不开身,有老乡路过,急匆匆地捎一句话过去,弟弟那一头 再捎一句话过来。 战斗打响后,贾英一直在等候弟弟的消息。可是六○五团传来的消息说法不一, 有说贾老巴重伤住院,有说贾老巴已经牺牲了。两个消息一对比,立即意识到这肯 定不对,肯定是出事了。一直到太原战役结束,六○五团开赴大同作战,贾英一直 守候在部队行军必经路上等着,希望能看到弟弟。那一天是1949年的4 月27日,一 直从上午等到下午两点多。部队一队一队开过去,始终看不见弟弟生龙活虎的影子, 路过的同志说的也跟前些天得到的消息一样。凶多吉少,弟弟肯定是牺牲了。 他不甘心,找到老巴所属部队的战地医院,这才准确地证实,贾老巴确实是牺 牲了,同时,医生还告诉他,贾老巴牺牲之后,埋葬在太原城北新城飞机场。 哥哥贾英像疯了一样不能自持,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一个弟弟会牺牲,他勇敢, 他机灵,他大胆,他机敏,长眼的子弹都射不到他的,他怎么会牺牲?当下,贾英 强忍着悲痛借了一辆自行车,骑了3 个多小时到达飞机场掩埋烈士的地方。那里到 处都是插着木牌牌的烈士坟墓,一进墓园,他就扔下自行车,趔趔趄趄穿行在坟冢 林立的墓地,天上的太阳一忽儿黑,一忽儿红。终于,在墓地的中央找到了贾老巴 的坟墓。见到弟弟的坟墓,贾英再也控制不住悲痛之情,趴在弟弟的坟前大放悲声, 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抽烟,抽一口烟,看看身边的弟弟,仿佛小时候两个人坐在 白洋淀水边的样子,看着天上云彩飘过,听任水鸟从眼前掠过,看渔舟迤逦驶过, 谁也不说话,各有各的少年心思,各想各的少年心思。可是,现在,弟弟长眠在他 乡的汾河岸边,再也闻不到白洋淀苇荡里散发出来的那浓浓的鱼腥味儿了。 贾英点着一支烟,轻轻放在贾老巴的坟头,恋恋不舍地离开。此时,残阳如血, 大地一点一点地冰凉下去。 因为战斗紧张,贾英把老巴的死讯托人捎回家乡。老父亲于1949年10月套着马 车亲自来到太原,把老巴从墓地里起出来。老父亲领着儿子回家了。 可能在起墓的时候,没有将老巴墓前的木牌一并起走,后来集体迁墓的时候, 就按照原样又给贾老巴烈士在太原立了一块墓碑。他的遗骨葬在家乡,英名却留在 了太原,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象征吗? 事实上,参加太原战役的六十二军、六十八军中有许多河北籍战士,太原战役 结束之后,通过战友们传递消息,烈士家属大都知道了烈士牺牲的消息,好多人都 被家属从安葬地迁回原籍,而当地政府也按照处理战争失踪人员的政策,确定了他 们的烈士身份。 之后,王艾甫一行驱车前往贾老巴的故乡。当时,这个地方刚刚被中央电视台 曝过光,王艾甫和电视台的记者一来,全村的人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们,他们一开 口就被冷冷地回绝了。恰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位年轻人,王艾甫赶忙拦住他,待说 明来意,年轻人顿时释然,说,你们早说嘛,贾老巴,那是我们这里的战斗英雄, 大功臣!我带你们去。 在路上,小伙子才解释人们躲避他们的原因,是因为当地人刚有一件事在全国 丢了脸,不能再丢脸了。 在贾老巴的故居前,“人民功臣”的牌匾虽然历尽风雨,可是挂得端端正正。 村口,矗立着英雄贾老巴的纪念碑,他的墓地则夹在村中两处房子中间,大约有10 多平方米见方的地方,墓园修整得齐齐整整,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问小伙子,这 墓地可有专人管理? 小伙子说,没有的,反正每天总有人前来打扫,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是我们村 里神圣的地方。小伙子说,他读书的时候,每年清明节,老师总要带着学生前来扫 墓,这个传统一直保持到现在。 这样的英雄,这样的乡亲,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是因为有这样慷慨悲歌的土 地和老百姓啊!王艾甫心里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