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在北海公园画像虽然收入不高,但恰好够我们在北京生存下去的了。画像不 是我的追求,只是我暂时谋生的一个手段,我的主要心思当然还得放在自己的创 作上。劳累了一天,回到画家村后我还要画上几笔才能安心睡觉,否则就会觉得 心里空落落的。 画家村的电压不足,晚上画画光线昏暗,我竟由此摸索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 创作方法,就是借助特定的光线,画出光线特殊的画来。这个发现,让我很是得 意了一段时间。由此我也认识到,对一个想成为艺术家的年轻人来说,任何困难 都是有益的,都是上天对你的恩赐。 但我对自己的画从来没有满意过,现在的我经过一年来的“北漂”磨砺,再 也不是原先那个目空一切的毛头小伙子了。我觉得我已经学会了谦虚,我开始认 识到,自己仍处于打基础的阶段,因而对过于抽象的现代派绘画,只有观赏的兴 趣,并没有去画的兴趣。认识到这一点后,我开始回过头来一味地写实,工工整 整地作画,并多方学习、探讨。 我已经意识到,在中国做一名职业画家注定是苦难的。中国与美国不同,在 美国,艺术家是有救济金的,美国经济大萧条后,罗斯福总统在1932年总统 竞选运动中说:“人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正是这个口号,帮助经受了1929 年危机、尚处于困难时期的艺术家。计划室向艺术家订购了大批作品,在困境中, 艺术家们不但没有饿死,反而还创作出了许多伟大的作品。 在中国虽然还没有艺术家饿死的现象发生,但像美国那样由政府出资资助艺 术家,暂恐怕还是不可能的事。要想生存下来,要想在生存中求发展,一切都得 靠自己,想成功谈何容易。成功离不开自身的努力,但有时也要碰运气。 我觉得画家村的形成完全是偶然的,画家们怎么会在这里聚集起来,我想有 很多客观的东西:我们要走自由职业的道路,但同时我们这些人又不是大款,圆 明园房费较低,又在文化区,离清华、北大近。可以在学生食堂就餐,北大很多 学生也在那里租房,学生和我们互相串,文化人之间相互都愿意接触。 事实上,圆明园画家已经被社会所关注,它代表了一批不要官方职位的追求 自由的艺术家,现在各地都有自由职业画家,但单个的就不可能成为象征,而圆 明园画家聚集后,就成为一种社会象征,一种社会新闻事件,通过它可以观照全 国各地的同类现象。 一年来我觉得有了不少收获,我变得成熟多了。虽然这一年来,我生活在艰 苦的环境中,但我绝不会后悔这段经历。这些经历对于一个不甘于平庸现状的年 轻人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 前一段日子,刘斌被一家文化公司请去做了美术总监。说是美术总监,其实 不过是负责领着一帮刚从美院毕业的学生们画一些招贴画。虽然工资不高,但总 算有了固定收入,不用再像我这样每天背着画夹风里来雨里去的没有生活保障。 我继续到北海公园给人画肖像,奇怪的是,自刘斌走后,我的“生意”不但 没有因他的离去而变好,反而却莫名其妙地变得越来越糟。找我画肖像的人越来 越少,到后来甚至在那儿待一整天也不见一个主顾。 我开始入不敷出,交不起管大爷的房租,吃不饱肚子。面对管大爷越拉越长 的冷脸,听着肚子里因没有及时进食而发出的咕咕声,我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每当这时,我不免要想,要是当初不来北京呢?甚至还想到,要是当初我不 选择这个倒霉的绘画专业呢?在家乡那个单调的所谓省会城市,我会怎么样?在 那里没有艺术的氛围,甚至没有文化的气息,人们只有一个心愿,并从小到大, 从年轻到年老,从生到死地力求实现它,那就是:物质生活要比别人稍微丰富一 些,至少不能比别人差。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这么过下去,至少一切都是平静的,在没有波澜的物质追求中,度过一生。 虽然单调,虽然会感觉到空虚和无聊,但却不至让人时不时地惊心动魄,并随时 想到生和死这些人生重大命题。 我开始恨绘画这个职业,如果没有这门不知哪个吃饱饭撑得没事干的人琢磨 出来的破玩意儿,那么也就不会产生倒霉的凡·高。虽然我很崇拜凡·高,但我 开始觉得凡·高的一生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了——不错,在他死后不久,他的艺术 成就得到了世人认可,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些能补偿他生前为此付出的 那些沉重的代价吗? 就像我,不是为了绘画,为了所谓的狗屁艺术,作为父母的独生子、掌上明 珠,我会在北京遭这份罪吗? 我开始恨自己,恨所有的所有,更恨自己的所谓追求、所谓理想。 其实,像我们这种所谓的艺术家,根本就没人瞧得起。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个 关于画家的故事—— 有一个落魄潦倒的穷画家,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理想,除了画画之外,不愿从 事其他的工作。而他所画出来的作品,又一张也卖不出去,搞得三餐老是没有着 落,幸好街角餐厅的老板心地很好,总是让他赊欠每天吃饭的餐费,穷画家也就 天天到这家餐厅来用餐。 一天,穷画家在餐厅中吃饭,突然间灵感泉涌,拿起桌上洁白的餐巾,用随 身携带的画笔,蘸着餐桌上的酱油、番茄酱等等各式调味料,当场作起画来。餐 厅的老板也不制止他,反倒趁着店内客人不多的时候,站在画家身后,专心地看 着他画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