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魏斯自述 华沙逐渐着手建立起犹太人斗争组织。 我的摩西大叔现在正忙着这事情。他是年纪较大的一个,五十开外。一向胆子 不太大,幽默含蓄,但他跟年轻人,犹太复国主义者和政治活动分子共命运。我父 亲什么都不大告诉母亲。也支持抵抗运动的战士们。 前面我已经提到过一个叫阿隆。费尔德曼的孩子,他是犹太区学校里我母亲的 一个学生。这个大约十三岁的孩子,小个子,瘦长结实,什么都不悦曾经是老练的 走私者。现在他也参加抵抗运动。他对隧道、小巷、墙洞、各种岗哨——犹太区警 察、波兰警察、党卫队——出设的时间和性格都很熟悉,所以非常有用。 抵抗运动最迫切需要的是枪,因此就跟围墙外面的抵抗小组接触,看他们是否 能帮助我们。 摩西大叔自动提出要跟小费尔德曼到“雅利安人”那一边去买第一批枪,在这 之前已经有过通讯联系。(要是你在墙外被抓住,会立刻被行刑队枪毙。) 摩西带了一包药——他的借口将是做好事,给严重害病的朋友们送药去。可是, 这样的借口也是救不了他的,不过比没有借口总好些。 我父亲劝他们不要去。“办这种事你太老了。” “办几乎所有其他的事都太老了,”摩西说。“损失我这个人,只是现代药房 的一个损失。” “走,”扎尔曼说。 摩西就跟着这孩子出去,进入夜幕中。 他们爬上楼梯,到了屋顶,又走下梯子,躲藏在垃圾桶后面。走到一个地点他 们停住,这时候每天一次的拉死尸的马车隆隆地驶过——有十几具皮包骨的尸体堆 在平板上。粮食越来越短缺,人们只能顾自己。谁能怪他们呢?在华沙一个原只准 备住两万五千人的地区,在那儿德国人却囚禁了五十万人。每个房间住九到十人, 互相传染着斑疹伤寒和霍乱,他们在等死。 阿隆知道什么时候该躲避巡逻着的警察,知道下一个隐蔽处——地窖、无人住 的小屋、垃圾堆在哪儿。 最后,他叫摩西帮他搬开一条小街上的铺路大石板,接着再搬开一块,那窟窿 只够他们俩挤着下到路面底下,之后又把石板放回原处。摩西擦着一根火柴,一看, 他们是在隧道里。他们走了约十分钟,摩西觉得他们正在地底下穿越那臭名昭彰的 围墙到达了波兰的基督教徒居住区。一有一次那孩子象是迷了路,有点发慌。摩西 后来告诉埃娃,当时他曾幻想到他们在隧道里闷死,或者一直走到饿死的情景。可 是,阿隆突然停住步,指着一块生锈的铁盖。 “往上推,”那孩子说。“这能往上揭开。推。” 他们俩合力使劲推,那铁盖慢慢地脱离隧道顶往上升。这时摩西明白了那孩子 已经利用这条通道好多次了。 卡搭一声把老人吓了一跳,那盖子被推到一边。两个人就钻了出来,到了一条 用石子铺的小路上。 他们已在犹太区围墙的外面。 “这是围墙的另一面,”摩西说。“我猜想这里你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可是孩子不在听他说话。孩子凭他的第六感觉(凭我多年逃命所得经验,我懂 得这种直感),一把抓住摩西的袖子,把他拉到一个回廊里。他们躲在黑暗中,一 秒钟后一辆党卫队巡逻车慢慢驶过来,士兵们用电筒照着门洞子、小巷、商店。 随后车子开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摩西问。 “我能闻出来。” 我大叔不知阿隆是不是在开玩笑。 走过更多的小街、小巷、隐蔽的巷道,最后来到一所公寓房子。阿隆把我大叔 领进门廊,又朝下走了一蹬阶梯,到了通往一个地下室的门前。 他敲了四下。 门开了。一个波兰人为他们打开了门(我大叔记得他在爱国团体里很积极), 他叫安东。屋里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男子,埃娃记不得他叫什么。 “你是安东,”摩西大叔说。 “对,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不过我认得他。”他指指穿着大得不合身的大衣, 长着两只招风耳朵的孩子。“我见过他。” “对,他认得路,”摩西说。“好吧,钱在这儿。”他交给安东一只塞得鼓鼓 的信封。 安东数一数,然后从那个年纪大的人那儿拿来一个木盒,放在桌子上。 摩西揭开盖子,里面是一支左轮手枪,看上去是老式枪 “原先听说你有一打,”我大叔说。 “只有一支,是我们竭尽全力弄到的。” “我给你是十二支的钱。” “其余十一支以后再给你,”安东说。 “这不公平。剩下的钱还给我。我们已说定了的。” “我们现在还可以来说定。你不需要这支枪,就把它留下。 我的话算数,只要我们弄到更多的枪,会给你的。“ 摩西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双手举得高高的。“你为什么不多帮我们一点?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德国人没有隐瞒对你们的计划。你们会成为他们的奴隶,只比 犹太人稍强一点。 我知道你们过去也不大喜欢我们。可是现在……“ 安东不吭声。 阿隆拉一下摩西的袖子,似乎是说,“再呆在这儿也是白搭,咱们走吧。” “我们会帮你们打德国人,”摩西京求说。“咱们团结起来,能把他们撑走, 对盟国是个帮助。” 安东用近乎怜悯的眼光看着他。“可是犹太人不会打仗,” 波兰人说。“你知道这是事实。你们懂得怎么挣钱,怎么做生意,你们就会拼 命祈祷。可是你们不会打仗。” “我们现在要打仗,”阿隆说。“你瞧着吧。” 波兰人拍拍他的头——摩西这是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出有人性的迹象。 年纪大的那波兰人说话了。“你俩都走吧,你们在这儿呆得越久,对我们的危 险越大。” 他们从老路回到犹太区,每分钟都冒着危险。不过阿隆认得这条秘密的路,终 于带着那唯一的一支枪到了抵抗运动司令部。 几天以后,莫迪沙。安尼莱维茨在他的秘密司令部里召集了一支抵抗队伍。在 那儿最重要的人物是犹太复国主义者,都是将近二十岁的男女青年们。 年纪大些的人——摩西大叔、我父亲、扎尔曼、埃娃——靠墙坐着看。安尼莱 维茨是个献身于犹太复国主义的人,多年来是称为“哈旭马。哈扎尔”小组的领袖。 现在他对任何人的政治都不感兴趣,他只要训练士兵,训练战士。 只有一支枪。 他站在青年们面前。让他们看怎样使用枪,指给他们看扳机、枪管、枪膛。 他瞧着那些男女孩子。“谁头一个来试?” 一个不足十六岁的男孩子走出来。 “鲁迪要在的话,他也会出来,”埃娃记得我父亲当时这样说。 远远的墙上贴着一个纸剪的德国兵——有倒立煤篓式的头盔、上衣、一个大万 字。 安尼莱维茨把孩子转过身向着靶子,啪的一声把左轮手枪放在他手里。“沿着 枪管看,准星应该在V 的当中,它的上端应该对准靶子。” 孩子伸出了胳臂。 “深深地吸一口气,屏住气,”安尼莱维茨说。“接下来不要猛扣,扳机要慢 慢按,就象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子弹会飞出去那样。” 孩子照着办。全体人都注视着他。他扣扳机,当然什么都没有,只是卡喀一声 响。因为他们一颗子弹也没有。 可是大家欢呼起来。 摩西大叔对我父亲说,“那就是你的犹太军。一支枪,没有子弹。而意见倒不 少。” “这仅仅是开端啊。”我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