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男人?女人? 骆耶耳,是法国东海岸加莱地区的一个小村子,华工总部就设在这村外的原野 上。一道长长的铁丝网围着许多圆顶帐篷和长方形的木头房子,几声哨子响过,电 灯灭了。不一会儿,四处鼾声四起,唯有罗小玉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苦思着对策。 明天怎么办?当台上的英国军官宣布明天上午华工要分排去洗澡后,罗小玉惊得魂 飞魄散。下来后,他坐卧不安,想去找鲁芸阁帮忙可鲁芸阁又与华玉峰住一座小帐 篷。让华玉峰知道可不得了!在几万名华工中,除了天津南郊窑口村的王五儿,就 只有鲁芸阁知道他的身世———不,鲁芸阁也不知道。五儿五儿,你害得我罗小玉 好苦啊!王五儿是他的邻居,两家仅隔着一堵半人高的矮墙。虽说分手已有12个年 头,可五儿准能一眼认出自己来———怎么不能?自己在日本大孤时不是一眼就把 他王五儿给认出来了么!自从看见王五儿也在船上,他整日呆在统舱里,连上甲板 透透气儿也不敢。虽然他只看见一个王五儿,可谁知道同行的还有多少窑口村的人 呐?他知道,一旦被窑口村的熟人看见,他罗小玉就完了。他当上华工,就是巴望 避开一切知晓他身世的人,跑到天涯海角去另寻一块清静地方,无声无息地活下去。 一路上,他无时无望不用眼睛暗暗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连夜里睡觉,他也睁着一 只眼睛。提心吊胆地到了哈利法克斯港,他终于熬耐不住了。登轮时,他悄悄逃离 了自己所在的平津团,跑到了另一艘轮船下面,混进了登船的华工队伍里。身旁是 一个身材高大,衣着气派的男子,他鼓足勇气说道:“大爷,我帮你提箱子吧。” 那人偏过脸,把眼光久久地落在他脸上。罗小玉经受不住那双眼睛的逼视,羞怯地 埋下了头,脸红得像燃烧的朝霞。“从那边中跑过来的?”那人用嘴呶呶前面那艘 轮船。“嗯,嗯。”他胆怯地点点头,随即又补充道,“那船上……有我一个仇人, 他会杀了我。”噢,是么?“那人顿了顿,”我叫鲁芸阁,是华工翻译。“”啊! 鲁师爷,你救救我!“上了轮船,鲁芸阁轻声对他叮嘱了一句:”跟我走。“于是 离了队伍,登上舷梯,到了一间二人舱里。 华玉峰也刚进去一会儿。 “来,见过华师爷。”鲁芸阁叫他。罗小玉一听,伶俐地上前打了一个躬: “小人罗小玉给华师爷请安了。”“你怎么……”华玉峰大为诧异,这人年纪轻轻, 施礼怎么带着副古味儿?他把脸转向鲁芸阁,疑惑地问:“鲁兄,这是……”罗小 玉立即双膝触地,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眼泪汪汪地哀求道:“华师爷,你可 怜可怜我,救小人一命!”鲁芸阁道:“他是从前面那条船跑过来。” 黑暗中,有人踢翻了一个洋铁盒子,慌慌奔进来,一面往被窝里钻,一面嚷: “外面又下大雪了,好冷!好冷!” 罗小玉触电般一震……又静了。屋里人全都睡死了。罗小玉蹑手蹑脚地起来, 悄悄地钻出了帐篷。果然好大的雪,满天柳絮飘飘,遍地淡淡无光。又有人从帐篷 钻出,野狗般“唰唰”弄出一串声响,随后抖了两抖,踩得积雪吱嘎吱嘎响着跑回 去了。罗小玉走到靠近铁丝网不远处的一株树下,叶片凋落已尽的树冠,在地上投 下一团稀疏的阴影。他走进阴影,脱下全身衣裤,仅留一条裤衩,咬着牙仰躺到了 雪地上。千万颗钢针扎肉般的疼痛立即渗进血肉,深入骨髓。他的身子似筛糠般地 颤栗起来,十指扎进松软的雪层,深深地抠进了已被冻得坚硬的泥土中。一会儿工 夫,他的身子连同血肉连同五脏六腑一并被冻僵了,牙齿也全然麻木,但是他的思 维却活跃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跃起来。鲁芸阁不是个好人,这一点,他已经强 烈地感受到了,他救了他,为他花大把银子去打通袁营长的关节。可是,他清楚地 知道他的居心,上“阿布柯尔”号的第一天晚饭后,当他去厕所时,不期鲁芸阁也 来了。临走丢下一句话:“袁营长那有希望了,你马上来,我在船尾等你。”他知 道鲁芸阁正为他的事奔波,如今有了眉目,他自然感谢他。谁知当他赶到船尾,却 不见鲁芸阁的影儿。过了片刻。鲁芸阁匆匆来了,环视四周无人,将脸一沉,说道 :“罗小玉,你的事,我快帮你办妥了。可是,你得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男是女?” “我……鲁师爷……”“快说!要不———哼!”“我是男人!是男人!”“男人?” 鲁芸阁嘴角挂上一丝冷笑,“男人屙悄,怎么每次都蹲着?嘿嘿,我都看了。” “鲁师爷……我求你……千万别告诉别人!”罗小玉头一抬,逼视着鲁芸阁,坚决 地:“我,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