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私访艾米丽 鲁斯顿上校过得异常轻松和惬意。他把全营华工交给两个副官与袁澄海管理, 自己则每天带着鲁芸阁、华玉峰到下游松姆河两岸的荒原上去打鹧鸪。 华玉峰明显地感觉到了鲁斯顿上校对鲁芸阁的器重,这当然使他很不舒服。但 这不舒服并未对他的情绪产生多大的影响,因为这许多天来,他的心完全迷到艾米 丽身上去了。 今天一早,当鲁斯顿上校带着枪来叫鲁芸阁和他出去时,他借口肚子不舒服, 一会儿想去看看病。待鲁芸阁随上校出门时,他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鼓着勇气把 鲁芸阁的手表借了过来。这是一只真正的金表,戴在腕上立即使人添了精神。华玉 峰换上那件前几天他咬着牙花了140 法郎买来的澳大利亚产的毛料西服,戴上领带, 把皮鞋也擦得锃亮。他掏出一面小镜,细心地检查着自己的打扮,他长得实在一般, 最让他伤心的是他个子矮了一点,和艾米丽站在一起几乎分不出高低来。 他一个人出了大营,很快,便来到了他与艾米丽第一次见面的公路上。自从华 工们停止运粮到火车站抢运物资以来,他已经整整6 天没有见过艾米丽的面了。这 些天来,他始终处于一种热昏病者的精神状态之中,被强烈的单相思激起的兽性攥 住了,他极端仇恨自己,他想丢开那些荒唐龌龊的念头,但办不到! 周围不见一个人影,田野山岗静悄悄的,空气仿佛静止了。教堂钟声优美地敲 响了9 点,他从公路上大步下来,连奔带跑地冲进了胡桃树林。溪水响亮起来,他 循着那声音走过去。一头枯瘦的奶牛靠在树身上懒洋洋蹭着背,脖子上的吊铃在阳 光中发出轻脆的叮当。钻出胡桃树林,眼前是紧靠松姆河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村庄。 他大着胆儿走了进去。他用英语、华语向村里人打听艾米丽,他一路走去,隔着半 人高的矮墙,他看见了里面的三间尖顶草房。门前,坐着一个很威风的老人。“请 问老大爷,艾米丽。塔隆小姐住在这里吗?”他走到老人面前,恭敬地问。 老人挺直宽大伟岸的身躯,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声不吭。这时,华玉峰才看见 老人是一个失去了下肢的残疾人。他坐在一辆自制的显得很笨重的卧椅上。 “老大爷,”华玉峰继续说道,“我想看看艾米丽小姐和她的母亲,艾米丽小 姐对我说过,她的母亲也是一个中国人。”话音刚落,他的眼前忽地一亮,艾米丽 已经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惊喜和羞涩不安的表情。“先生,我父亲……他是个哑 巴。你请屋里坐。” 华玉峰压抑下心中的兴奋之情,平静地说道:“知道你母亲病了,我早就想来 看看她老人家,可直到今天才抽出空来。”他撇下老头,跟着艾米丽走进了屋子。 屋里光线很暗,靠里墙生着一堆很旺的火,上面吊着一只咕嘟作响的锅子。他 的眼睛落到角落里的一张床上。那上面躺着一个女人,身子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你就是送粮食给我女儿的中国先生?” “是的……呃,不不,那是应该的,大婶,我们都是中国人。” 女人头一偏,伏在枕上轻声地抽泣起来。 “妈妈,快别哭了,有中国同胞来看望你,你应该高兴呀。” 女人止住了哭泣,她用手背抹抹眼圈儿,说:“艾米丽,快去给客人倒一杯牛 奶……先生,你请坐吧。”华玉峰坐下了,破椅子嘎吱响。 当他的眼睛清楚地落到艾米丽的母亲脸上时,华玉峰懵了,她一点不老,皮肤 白皙,秀丽的眼睛旁边,仅嵌着几丝不易觉察的浅浅细纹,虽然饥饿使她的脸庞失 去了光泽,挂上病容,但仍掩盖不了她端正的模样和大家闺秀的气质。看样子她不 过三十多岁,显然不应该叫她大婶大娘,而应该叫她大姐大嫂……可是,千万不能 这么叫,他提醒自己。 “大婶,”他惴惴叫道,“你受苦了。” “咳!”年轻的母亲一声叹息,苦笑着说,“都是……因为战争,如今,到处 都一样,受苦的也不只我们一家。” “你到法国已经很久了吧?” “已经……18个年头了。”她看了看女儿,“艾米丽,去林子里把奶牛牵回来 吧。” “好的。”艾米丽点点头,“先生,你陪我妈妈说说话,我一会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