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超现实主义的一幕 扛着镐,提着锹,一队队浑身上下仅穿着一条裤衩的士兵与劳工爬出战壕,无 声而忐忑不安地向着盆地走去。可怕的瘟疫已经开始流行,每一个士兵都为之恐惧, 恶臭与瘟疫决不偏袒任何一方。在这样的情况下,英军阵地首先出现一个手执红十 字小旗的军官,到盆地中央那条既浅又窄的小河边站住了。过了不一会儿,德军阵 地也出现了同样手拿红十字小旗的军官。他们隔着小河进行谈判,协议很快在口头 上达成了,由双方士兵与劳工组成各自的安葬队掩埋阵地前沿的死尸;任何安葬队 员不能越过中间地点的小河;安葬队员一律只穿裤衩;堑壕里的士兵不准把头伸出 胸墙之上。 127 名华工也参加了安葬队。他们走在锡克人的后面,在他们后面,是英国人 和埃塞俄比亚人。那情景真像是一次奇特而场面宏大的国际人体展览,那么多赤裸 着身子的人在铺满腐尸烂肉的大地上蠕动……走在最前面的锡克人突然欢呼起来, 呼隆一声向着小河跑去。所有的安葬队员全乱了套,华玉峰虚弱得几乎跑不动了, 当他狂喘着奔到小河边上,看见长长的河滩已经卧满了赤裸的身子,所有的人都把 头伸进了河里,像干渴已久的牛一样狂喝暴饮。喝够了的,则用手把河水往头上、 身上猛浇。对面的德国人也大呼小叫地冲到了小河边,满河一片水花。华玉峰不顾 一切地趴了下去,他的脑袋、胸膛、肩膀全泡在水里……他不顾被千万只手搅起的 泥沙泡沫,拼命地喝了个够。陡地,他的瞳孔发直,跳了起来,紧靠在他身边的, 是一具早已腐烂的英国士兵的尸体,头皮被揭掉了一大块,里面爬满了蛆,一股粘 稠的尸水正向他刚才喝水的地方流去……啊,沿着河滩几乎都是死尸,活人却毫不 忌讳地趴在死人身上像痛饮法国香槟似的痛饮着河水。 顿时,他的胃里倒海翻江,把刚才喝下去的河水,哇哇地吐了出来。终于,人 们又回到了惨烈的现实之中。安葬队员四下散去,一部分人首先用镐和锹在盆地上 挖掘出一个个巨大的坑,其他的人则把尸体搬运到坑边,再扔进坑里。鲁芸阁吃力 地抓住一具尸体的两只脚踝,哀哀地对华玉峰唠叨。华玉峰目光呆滞,抓住尸体的 双肩机械地往前移动。此刻,他觉得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具狰狞丑陋的腐尸。 傍晚的时候,最后一具尸体被扔进坑里。这时一声枪响打破寂静,微弱的枪声 比晴空霹雳更震慑人心。在这万分不安的时刻,所有盆地上的人除呼吸外,停止了 一切活动。空气凝固了许久,再没有听到第二声枪响,于是才明白是哪一位冒失鬼 的枪走了火。大家缓过气来继续完成了余下的工作。当盆地里耸立起无数个巨大的 坟堆后,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堑壕里。两分钟后,防线的某个地方一支步枪开火 了,战场上又再次响彻了枪炮声。 11月7 日中午,协约国士兵简直难以置信———德国人突然放弃了他们固守了 二十多天的阵地溃逃了!是溃逃,而不是撤退。鲁斯顿上校在望远镜里看见了混乱 不堪的德国士兵纷纷跳出堑壕,没命地往后方奔去。“上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他被德国人的行动搞得莫名其妙,激动得嚷叫起来。 片刻后,与鲁斯顿上校同样莫名其妙的协约国士兵几乎同时跃出战壕,冲过盆 地、小河,向德军阵地冲去。当他们登上德军阵地,还有不少德国士兵列队呆在那 里,武器弹药凌乱地扔在队列前面。 鲁斯顿上校问道:“出什么事了?德国人,为什么不战而降?” 一个上了年纪的德国军官拄着手杖走出队列,向他喊道:“奥匈帝国4 天前已 经宣布无条件投降了……德国战败了!” “啊哈,原来是这样!我说,德国人,你们采取了惟一明智的行动。”他以一 种嘲讽的语气说道,“军官先生,请把你的手杖给我,拄着这样一支马六甲手杖走 进你们的首都,我想我会因此而显得气派一些。”军官眼中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