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停战一刻 天知道华玉峰靠着什么样的力量,才钻出了森林,来到了战场上。战场上雨丝 如线,雨雾如烟。他向每一个活着的或半死的士兵打听,可没人知道中国人在哪里 …… 一群救护队员抬着几个伤员从前面下来了。他听见一串马蹄疾速叩击大地的声 音。他回过头去,看见一名英国传令兵策马奔来,他高兴得发了疯似的,帽子也跑 掉了,马一个劲儿地飞奔,勒也勒不住,他索性一边任马飞跑一边狂喊:“德国人 战败啦!战争结束啦!”传令兵纵马向前奔去。“上午11点全线停火!”他向着阵 地上的士兵们嘶声狂吼,“往下传,士兵们,11点全线停火!德国人在停战协定上 签字啦!”简直是晴空霹雳!所有的人都痴立着一动不动,灵魂怎么能承受这突如 其来的巨大喜讯啊! 华玉峰的心“噗”地一跳,他看见一具中国人的尸体———他是从服装上认出 来的———他看不出这死者是谁,因为尸体的脑袋已被碾碎……紧跟着,在离村子 不远的地方他看见了许多倒在地上的营里的弟兄,他们全是被机枪打死的。“鲁斯 顿上校!……张登龙!……袁澄海!……”他凄切地叫喊起来。可是,除了尸体, 再无一个活着的中国人。终于,在一个小池塘边,他发现了鲁斯顿上校,上校已经 死去。他扑了上去,这才发现上校并没有死,他的眼睛紧闭着,但憔悴而灰黄的面 孔在微微抽搐。“上校!鲁斯顿上校!”他跪下去拼命摇动他的身子。上校的眼睛 睁开了……他的眼睛那样的蓝,他认出了面前的华玉峰,因为他的眸子里泛起了温 柔而微弱的蓝色涟漪。“上校,停火啦……上午11点……停火!我们……胜利啦!” 华玉峰的嗓子哽住了,嘴唇剧烈地抖动起来。“还有五分钟!上校,还有五分钟!” 老泪滚滚而下,鲁斯顿哀切地说道:“马上就要停火了……孩子……我不会… …死吧?” “你怎么会死呢?上校,你一定会活着回到你的苏格兰去!” 枪炮声一片接着一片地停了下来,很快就消失了。当时间还剩下一分钟的时候, 鲁斯顿上校央求华玉峰扶着他站了起来,鲁斯顿泪汪汪地说道:“这是一个无比壮 丽的时刻,我看到了大英帝国……我亲爱的祖国的一个新时期开始了。”华玉峰紧 闭上眼睑,脸颊上的肌肉颤栗不止,而心却在悲伤地哭泣……西线上,有15万中国 人,我们死去了多少弟兄,胜利了,可是我们能得到什么?祖国啊,你知道我们为 你付出的这一切么? 最后10秒!万籁俱寂的氛围被打破了。协约国的士兵跳了起来,兴奋得大喊大 叫。他们中的不少人争先恐后地跑上硝烟正缓缓飘散的无人地带,扔掉枪支,一边 蹦跳,一边歌唱起来。德国人却一动不动,和这一边的情形构成了鲜明的对比。突 然,一个沙哑的嗓子狂歌般吼了起来:“停———战———啦!” 催人泪下的场面出现了!双方千万士兵向着无人地带拥去,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海浪般汹涌澎湃。天之下、地之上回荡起前所未闻的巨大吼声,那是武器被奔跑着 的士兵砸进地里发出的可怜的尖叫;那是感受到和平力量的人类发出震耳欲聋的欢 呼;那是千万个有血有肉的灵魂幸福得歇斯底里的呐喊。这尖叫这欢呼这呐喊聚成 一团翻天覆地倒海翻江的声波,带着希望带着震颤带着人与人之间善良的光辉,在 使大地颤抖的脚步声中,朝着一秒钟前的敌人滚滚卷去。 鲁斯顿上校和华玉峰再也分不出哪是德国兵哪是友军和英军,就在这块刚刚发 生过一场血战后的辽阔土地上,对手和对手拥抱亲吻,敌人与敌人抱头痛哭,简直 就像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以此宣泄他们难以用任何语言来描述的心情。 “啊,这是上帝的……”鲁斯顿的喊声突地断了。华玉峰感觉到上校的身子一 下变得那么沉重。“上校……天呐,你怎么了?”他赶紧把他放在地上,急急问道。 鲁斯顿上校的脸色苍白,蓝色的眼睛也逐渐地变得灰暗,他嗫嚅着,艰难地吐 出一串断断续续的声音:“星星在闪烁……我去了……啊,我也曾有过……时来运 转的时候……上帝,我爱你……啊,我是多么地感谢你啊!永远永远……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