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奇案 为昧13万元存款,杨建如机关算尽,晃着手铐,他对刑警叫嚣:“抓错了我, 得赔50万元!”赃款藏匿何处?叫人想疼脑袋都想不到的地方。 春灌时节,天刚麻麻亮,吝店镇华莲村的男人们都到大渠边等着接水浇地。从 热被窝里被媳妇喊出来,揉着惺松睡眼,男人们聚到一处,像是还没回过神来,渠 两边有点冷清。 “扑通”,有人栽进渠里,水急,他在渠水里翻搅几下,才立稳,爬上渠梁。 落水人湿漉漉脏兮兮的模样,在男人堆里激起一团粗浊的笑浪。 凶信就是在这里传来的:村里王国华、吴雪映两口子被人齐齐砸死在自个屋里 头。人群忽拉一下涌向王家。 天色渐渐敞亮。胆大些的把住门口,说要保护现场。后到者还是从人墙缝里递 过眼去。屋里到处都是血,嗅得见血腥味浓浓。 凶杀,应该在昨夜,3 月10日夜里。 王国华两口子在村里是摇了铃的老好人,见人不笑不言传,谁家有难,村里人 相帮,数他出手最利索。平日里烟酒不沾,吃喝嫖赌浪,关中人说的这“五毒”, 王国华两口子一星儿也不沾。 这咋说死就死,咋还死得这惨?村里的婆娘媳妇们先红了眼圈,老汉娃娃们有 的就掉了眼泪。 早春,关中雾多,渭河两岸更是雾气腾腾。刑警们赶来的时候,华莲村里,白 雾正浓。 临渭区公安分局副局长李天荣带人细细勘验罢,已是3 月11日夜。刑警们挤在 大队长许克钊办公室里。有抽烟凶的像前苏联喀秋莎火箭架一样喷出一排排烟雾, 呛得人扭鼻裂嘴。刑警们有句行话:谁主办的案子,管谁呼“案头”。华莲村在渭 南市临渭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二中队责任区,刑警大队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就管中 队长蒋龙叫“案头”。看罢现场,案头蒋龙的头就有点木:杀人的那人,手脚利索, 准,狠,现场收拾得净,刑警们甚至提取不到一枚有用的指纹! 情况一点一点往一块儿凑:死者王国华50岁,省农资公司职工,在老家华莲村 为公司代售地膜、化肥等物,春上,正是生意旺季,一天能收进三四万元;死者吴 雪映48岁,在家给丈夫打下手。都是正派人,门户也很紧——他家大门上有三道铁 闩,一道铁链,生疏点的人轻易叫不开的。可这一次,没有翻墙越檐的痕迹,半夜 三更的,又是哪个叫开了门? ……这个春宵,刑警感觉不来乏困。分局局长朱东吴和政委阮锡林也没有睡意, 一遍遍往刑警大队打电话指挥作战。 还得回过头来,一遍遍捋摸血案现场。 院子里散落几张10元钞票子上沾着红血。出了大门往西,间间断断飘几张血票 子,直到村外大渠边。这是凶犯逃走时的路线么? 屋子里还有一些血脚印。那鞋印有点特殊,刑警再三估摸。 认定是自行车外胎钉的鞋掌踩出来的。关中平原,俗称陕西的“白菜心子”, 富庶之地,村里大车小车摩托车。有谁会穿一双用自行车外胎钉过的鞋子呢? 屋子分里外间,血脚印斜乱踩过,一定有一番异常惨烈的打斗,可为啥王家左 邻右舍连一点声响也没听着? 玄!是高手做的案,公安局怕破不了!——这话,村里都有人说出来了。 4 月2 日傍晚,刑警来村里传走了杨建如。杨建如,吝店镇华莲村某金融单位 的业务代办员。他是农民,但他不是一般的农民,他学过法,大致晓得一点法律里 边的渠渠道道:如今公安办案,讲究的是铁证如山,公安局这就逮他走,有啥证据 说他杀了人? 所以,出门时,尽管他脸色有点泛灰,倒也不犯急。他甚至给急颠颠撵在身后 的媳妇说:“慌啥哩慌?我是肚里没冷病,不怕喝凉水!” 天刚擦黑,杨建如给带进审讯室。刚刚坐定,他便举起双手,晃晃铐子,说: “我知道的,国家现在有个赔偿法,随随便便抓人,弄错了,得赔哩!人家索要上 百万元,我哩,怕日后少不了50万元吧?”说完,他轻轻一笑。笑得准备审他的刑 警心里一格登,晓得没遇见善茬。 审讯这就开始了。先初,杨建如啥都愿意说,说他的信贷业务是最棒的,帐目 清、利润高,信用社年年都要表彰他;又说家里有几亩梨园,另外再在村里收些梨, 一齐贩往川广两省,一年收二三万元不在话下。在村里他的房子盖得最光,富得冒 油花花哩,他不缺钱。他能熬眼,也不知熬了多长时间,他感觉到天快放亮,公安 局的也该送他回村里了。 杨建如想错了。他不晓得,这二十多天里,为破这案,刑警们下的是啥劲。排 除了情杀和仇杀的可能,而生疏路人做案的可能性几乎就不存在,剩下的,就只有 经济纠纷、图财害命了。王国华地膜生意做得大,欠他帐的人也多,偏偏案发后不 见了十多页外欠帐的“码单”。王国华是个细心的人呢,除过欠帐人打的白纸黑字 的欠条他另有一册笔记本上建了帐。某日收入多少多少,谁谁欠帐多少多少,存进 信用社代办站多少多少,记得清清爽爽。 刑警们查来查去,查出王国华帐里有13.2万元不知去向。怕是有人赖帐害命! 刑警们在村里村外,见人就查问,笔录也做了半尺厚。为查自行车外胎钉的鞋子, 刑警们找遍镇里镇外18个大小钉鞋摊摊。刑警们还查到,王国华每日收入的数万元, 大多储存在杨建如的代办站里,存几日,攒个整数,又取出来上缴省公司。3 月4 日,王国华提交省公司16.5万元,却提出来17万元,那钱里有杨建如的2500元—— 整沓整沓的钱数着方便,都是熟人,老储户这回多取一点儿,用不几日就会还回来, 这也是常有的事。刑警问起这2500元的事,杨建如眼皮都没眨一下,说王国华当天 下午就还回来,还给他媳妇了。刑警立刻找到杨建如媳妇,她哪晓得还钱的事?杨 建如就这样套牢了自己。最关键的,是刑警们找见了他那几天穿的一件夹克。夹克 衫已被他媳妇洗得干干净净,但在一台刑警专用的仪器下面,那夹克衫的两袖、前 襟上,显出大片大片的血迹! ……愈审,杨建如倒愈是不慌。他还在那里察言观色,还在那里斟字酌句。他 拿准了刑警们不会打他,刑警果真不动他。 “人不可能活在真空中。但凡万事做了,总会留下影影。” “对着哩,这几日我也想通了。” 这一番对话之后,杨建如松垮了腰身。这已是4 月4 日深夜。 ……杨建如是村里的富户,心强,儿子考上了一所三类大学,他没让去——要 上,就上清华,上北大!但他晓得,靠自己那点钱,远远撑不到儿子毕业。王国华 大宗大宗的钱款,从他屋里拿进拿出,实在让他眼红。要弄,就弄个邪乎的。他想, 他脑子够用,灵光,在村里是摇了铃了。他开始做准备:剪开一条自行车外胎,拾 翻出一双旧布鞋,给钉上掌;屋角一截断车轴,一头方,一头圆,沉甸甸,别在腰 后刚好,不显山不露水;他还寻了一双白线手套,塞进裤兜备用。 3 月10日晚8 时,他与媳妇做梨套。10时,媳妇乏了,很快人睡,他别好车轴, 提着旧布鞋到院子后门,换下皮鞋。正如他所料,这时辰出门,巷里空无一人。轻 扣王家门环,吴雪映问是谁呀,他说是我么,来看电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怕让 街坊听着,但吴雪映听真了是他,就开了门。王国华递烟,沏茶,不一会王家来一 亲戚,站在门口说话,杨建如装着不经意挪坐到门后视线死角。那亲戚果然没有看 到他。王国华送客回来,一堵墙一样,坐在杨建如前头,边看电视,边作点评。杨 建如佯装迎合,手就伸向后腰。车轴抽了出来。于。还是不干?一瞬间,他有点犹 豫。 他试着将车轴别回腰间,但是别不回去;便索性横下心,一点一点挪近王国华, 抡起车轴。屋里吴雪映听着动静,喊了一句什么,被杨建如搂头打去。……交待到 这一节,杨建如眼珠子充血发红,禽兽一样。人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做得善美,但 是做恶做到劫财杀人的份上,他的路就算走绝了。 “王家并没有多少现金。”在审讯室里,杨建如说他只搜出来一小沓10元面额 钞票,大概有200 多元。他在院子里扔了几张票子,然后出门。他家在东,但他偏 往西走,一路又扔了几张票子,曲里拐弯来到村外大渠边。渠里正放水,哗啦啦地 响,他脱下布鞋、血手套扔进水渠,只穿袜子,沿渠梁走到公路上,绕了个大圈, 往家里走。在后门口穿上皮鞋,进屋,上床,就在仰面躺下的一瞬间,他猛然想起, 自己将那半截车轴遗在了王家!他一下子坐起来,又忆起王家大门已被自己拉锁住 ;又想,当时如果能用扫帚扫扫屋里的血印子就好了;可惜现在已失却那个机会… … 他只好宽慰自己,翻抽屉,关电视,甚至挪尸体,他都戴着手套哩,无论如何, 这事做得隐密,哪能破得了案?……正夹七杂八地乱想一阵,迷糊一阵,村里人在 窗外喊他浇地去呀,他想起来身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正没法拾摄,这下可好,机 会来了!他就是3 月11日早跌进水渠的那个人。在渠边,忽地他就跌进水里,又挣 扎几下,才上来,浑身泥水糊糊的,这就有了洗衣服的借口了。……谁想算天算地, 还是被提溜了出来,罢罢罢! “那13万2 哩?”干警追问。 “哪个见着13万2 了?这事叫我办失塌了,本承想抢点儿钱的,谁晓得杀了两 个人,只抢得200 元!唉!……”杨建如躲躲闪闪。 眼见着杨建如在审讯笔录上签罢名字,刑警们心里并不轻松;王国华手头失踪 的13万2 千元找不回来,这案子还怕是件夹生案哩! 照常理,像连杀二人这样的命案,犯罪嫌疑人肯定要三缄其口,可一旦交待了, 那就是他身心最为松畅的时刻,在他曾经深深仇恨、惊恐过的刑警面前,他也会理 直气壮地伸出手去,要吃要喝要睡觉,而且睡觉一定在睡透了,才行。杨建如却十 分反常,他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忽地坐起来。有什么心事竟搅得他极度紧张后, 却睡不着觉。 干警们决定穷追猛打,目标指向杨建如的家里。杨建如的妻子不如她男人脑子 灵光,但是她正派,实诚。她实在想不起来,杨建如何时何地给她说过关于13.2万 元钱的只言片语,倒是忆起来杨建如被传唤进铁房子里头后,让人捎话给她:‘ “不要嫁人,你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眼见着杨建如是个死回了,她会有什么好 日子?她听不懂。 这边厢审着,那边厢开始在杨家展开地毯式搜查。房梁上,墙旮旯,才栽的小 树下,甚至鸡窝狗窝猪圈里,刑警们都齐齐搜了个遍,哪里能见半个钱的影子?刑 警队里年轻些的,也是气,也是急,于搓着手直打转。老刑警师生亮心里也急,可 是不乱阵脚:“慢慢找,他劫钱既是想给儿子上学用,就肯定藏在一处他家人今日 找不着明日找得着,明日也找不着,总有一日会找得着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在哪儿?刑警们重新审视杨家那座不大不小的院落。该找的、能找 的地方,都找遍了,只剩下一口水窖没细查过——窖是葫芦形状,肚大,口小,会 在这里头么?有的干警摇头,这么小的窖口,形体硕壮的杨建如又怎么下得去…… 决不能放过万分之一的可能。4 月18日,窑水很快被抽干了,窖的东北角上, 淤泥凸起,煞是可疑。在羁押室,杨建如曾经给他媳妇捎话说:“……家里但凡一 点重力气活,你干不动,也别去叫外人来。咱娃大了,得担待起家事来。”这话粗 粗听来,似乎只是一个死回怜惜结发妻子;现在,刑警们终于给这句话找到了另外 一种诠释。他们下到井里,扒开淤泥,果然,起出一个包来——外面是一层农用薄 膜,剥开,又是一屋薄膜。连着剥去四五层,才是一张废旧报纸,再剥开,里头就 是钱捆子了。 数点一下,这钱是13万4 千多元,而王家被劫的是13万2 千元,多出这2000元 咋回事?杨建如交待:13万2 千元是王国华存在信用社代办站的,他要了个花招, 只批收条,未给办理存款手续,本打算杀死王国华,抽回收条,昧掉这笔钱的;至 于另外2000元,是那晚在王家抽屉里翻出来的散钱也没顾上细数,就囫囵捆作一处。 “你那水窖肚大口小,你一人如何下得去,又能上得来?”刑警们问这句话, 是疑心杨建如还有同伙。 杨建如涩涩地笑一下,道:“……钱到手后,我先是藏在火炕炕口,又怕被你 们很快找着,就想起水窖里藏着安全。而且,过几年,我儿子长大了,肯定要挖窖 里的淤泥,那时他会发现那货的。下窖时,我很费了一番神,作案第二日,趁家里 没人,关紧前后门,我先往窖里扔了几块砖,又往窖里垂下一条打了不少结的绳子, 然后爬下窖。……捆扎农用地膜时里面充了气,咋也压不到水里去,我又怕这功夫 家里来人,一急就在地膜上戳了个窟窿,钱捆这才沉进水里,我压好砖,埋上淤泥, 才往窖口爬。 ……窖口太小,我在那里悬了好长时间,真怕精疲力尽,把这条命给报销到窖 里。后来,一时情急,拼死力往出钻,把双肘都磨得流血了,才上到地面……“他 捋起袖子,双肘上的擦伤血痴还隐约可见。 交待完毕,杨建如也未能免俗。他要来烧饼开水,大口大口地嚼咬开来。他本 来睡觉最实,天塌下来都不管,但是3 月10日后,他整夜整夜睡不着;他本来吃饭 最香,白馍就青葱外加一碗糊汤,说换个县长都不干,但是3 月10日后,他一顿连 着一顿吃不下。30多个日日夜夜,他品着了熬煎的滋味!现在好了,他甩开腮帮子 吃喝,人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他一直不以为然,不料今番,他杨建如活这40 多年,果真就要为财而死了,想一想,真是心凉! 台建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