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的确,要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振奋起来,要从与自己同患一种病的另一个人死 亡的阴影中走出来,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日日夜夜是无法做到的。想不到的是,弟弟 的突然亡故,更加快了他抓紧有生之年,透过媒体吐露心声的决心。 在约定时间的三天后下午,在冯医生的陪同下,我与患者见了面。看上去,他 个头中等,大约1。70米的样子,模样周正,用广东话来说,是个靓仔。他衣着 整洁,是一个注重仪表、讲究礼貌的人。他与医生握手后,主动对我伸过手来,我 并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多想,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在那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他 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水在闪动。我忽然明白这简单的礼节对他来说,几乎成了望尘 莫及的奢侈。 在整整一个下午的采访中,我几次想洗洗手。我明显地感觉和他握过手的那只 手掌心莫名其妙地发痒。在采访最初的10分钟内,我心中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合理 地脱身去洗洗手。 在我长达14年的记者生涯中,我和各色人等握过手,也能坦然面对各种人物, 今天却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说到底,我多少懂得这样一个常识:HIV病毒不会通过空气和一般生活接触 传播。理性告诉我不用怕,但是,真正这样近距离地面对艾滋病患者,恐惧依然无 法避免。 在4个月之前的采访和这一次的采访前后,我尽可能地阅读有关艾滋病的报道, 不断地向有关专家和医生请教,也明白艾滋病的几种传播途径,但真要与艾滋病人 面对面握手交谈,在他唾沫星子飞溅下记笔记、录音、同他握手,甚至后来在餐厅 请他吃饭,说实话,我都害怕得要死。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勇敢的女人,但这种害怕 似乎与勇敢或怯弱无关。在人类目前仍旧束手无策的病魔前面,因为生命的脆弱而 小心谨慎地避免任何形式的接触,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最正常的反应。握手之后, 我看见同样握过手的冯医生还是那么坦然,特别想到戴安娜王妃去艾滋病医院探望 病人,并同他们握手,我才逐渐镇静下来。随着病人的讲述,就渐渐有了几分感慨 和感动。 这位先生的叙述很精彩,很动人:丰富的手势、流畅的谈吐、温文尔雅的举止 牵引着我的好奇心。但我还是一直惦记着和他握手的手掌。就在采访一个多小时后, 趁这位先生因激动而大哭的时候,我冲出了办公室,直赴三楼洗手间去拧那只已经 生锈的水龙头,不幸的很,没有哪怕是一点一滴的水落在我的掌心里洗去发痒的艾 滋病病毒。 这位先生恳请我不要暴露他的真实姓名,因为他还要在这个世界上顽强地生活 下去。 我尊重他的选择。他给自己取名为“路人”,就是过路客的意思。事实上,在 这个世界上,哪一个人不是路人呢?不过,人生路上有走得好走得坏、走得长走得 短的区别。我告诉他,鲁迅写过“过客”,也就是路人的意思。我说:“以后叫你 小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