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我们深陷在这个雨夜和两年前的往事之中。当小路的话题完结的时候,他忽地 站起来说:“我要去打针了。”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指针趴在午夜11时30分。 我想,小路就是想让我听完他的故事,才将打针时间一拖再拖的。我赶紧起身买完 单,将他送进了他家附近的诊所。 我打电话,叫水珊来接他回家。 幸运的是,当我们三人步出诊所大门时,连绵不绝的雨丝已停止了它的抒情。 小路疲软的双脚踩在水洼里,溅出一块块晶莹的水花。 可能是由于药物的作用,他开始恢复体力,心情也似乎好了起来,水珊一边搀 扶着小路,一边对我连声道谢。 街上的路灯将他们俩的影子拽来拽去。或是扭成一团或是叠在一起,任由路灯 肆无忌惮地诉说着他们的艰辛爱情或是爱情绝唱。我不愿惊扰他们,放慢脚步,落 在他们身后。我想,这大概就是凡人夫妻的真实写照吧。 自从今年4月28日认识小路以来,我对他的身体状况基本有了全面的认识, 也就是说,我对晚期艾滋病患者的认识度在逐日加深。在采访的空隙期,我还读完 了至少4本以上的有关艾滋病学的专著。比照他目前的生存状况:发烧,发寒,咳 嗽,腹泻,体重逐日减轻。我感觉,小路的生命历程正一步步地迈向死亡。 我记得在第一次采访时,小路就和我谈起了他的遗愿。那时正是4月末,满街 开始飘扬着少女们五彩的花裙。小路的身体状态很好,没有丝毫死亡的征兆。他就 像死神亲吻过他的额头而又在不经意中遗忘的那个人。 就在他身体每况愈下之时,他开始频繁地触及这个话题,总是叹息说:“假如 给我三年时间,就好了!”而我总会谨慎而体贴地照顾他的情绪,每次都小心翼翼 地绕开这个敏感地带。 三年时间,对于一个可以活30岁的人来说,只是十分之一的时间,不经意地 很快就从指缝中溜走了。但对于小路来说,三年就是他的30年、60年,就是他 的一生一世。就在这个36岁的男人真正开始人生的华彩乐章时,一场世纪绝症轻 易地将他的人生掉转了方向,驶向一个黑暗水域,而水底的暗礁则注定了他的死亡。 9月14日,一个晚夏之夜,10时30分时,小路打来电话说,他咳得厉害, 怕打搅水珊的睡眠,一人在中心公园静坐,想抽空跟我谈谈那个最后的话题。他还 说,他的时日无多。 我打了一个寒战,在这个仍然无比炙热的季节。 夜已深,在中心公园的人工湖旁,小路保持着一种姿势在等我,他将头勾在两 腿之间,将自己扔在一大片马泥拉草地上,好像已经熟睡。等我走近,他倏地抬起 头来,我看见因为湖面上璀璨灯光的反射照出了他脸上几道斑驳的泪痕。 假如给我三年时间 我不是傻子,我再不想像以往那样自己安慰自己了,我已经没有三年时间了, 我已经走在人生的末途,我的状况已是晚期。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会撒手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