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再见,你们两个,我爱你们。” 我离开罗布是权宜之计,是为了给他时间和空间想清楚自己、对自己作一个彻 底检查。所以当男人们突然打电话要和我约会时,我的朋友们在我周围形成了一个 保护层,他们邀我出去但在场的总有六七对夫妻或情侣。有他们在场很安全,他们 的榜样令人鼓舞,我正需要和他们在一起。 10月26日,星期三,按计划我要参加一个正式的宴会,我将是第十三位客人。 我拿起了一瓶酒和一张为女主人准备的卡片,匆匆准备就绪,但离开屋子前我忘记 查看语音信箱了。所以我在城里开车时打了移动电话。 “博伊兰小姐,我现在和南卡罗来纳州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人员在一起。南卡罗 来纳州尤宁发生了一起汽车抢劫案,两个孩子失踪。请你尽快打电话回来。” 我一边往回开车一边拨号,一个探员接了电话,讲了讲这案子的详细情况。一 个名叫苏珊·史密斯的年轻妇女夜里开车时——两个孩子在后车座上——在十字路 口被拦住,一个男人强行进入她的车,把她推出车门,把车开走了。两个小男孩还 被安全带系在里面。 我在为女主人买的卡片的信封上匆匆做着笔记。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那个探员操着南方人慢吞吞、拉长音的调子问我。 “哦,我想我现在就可以走。”我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我黑色的礼服和鞋跟, 旁边一瓶酒用丝带系在汽车座位上。 “好,我马上给你打回来好吗?博伊兰小姐。”我告诉他我等着。但我刚挂了 电话,电话马上又响了,是马克·克莱斯从索瑟利特他家里打电话给我。 “珍妮,你有没有听说南卡罗来纳孩子失踪的事?” 在他女儿波莉死后的几个月里,马克建立了波莉·克莱斯基金会并且成为理事 会成员。1994年他由于讨厌基金会内部的行政事务,也因为深深担心理事会成员基 金运用不当,他建立了独立的克莱斯儿童基金会,呼吁以更强有力的法律手段保护 孩子,把反复犯罪的人关进监狱。 马克自己一个人就是一个应急小组。他准确地知道怎么组织志愿者们、怎么展 开网格式搜查、怎么帮警察利用媒体、怎么样在孩子失踪的危急关头帮一个绝望的 家庭减轻难以承受的压力。 “《美国日报》请我为他们报道南卡罗来纳绑架案,”他说,“你去吗?”我 告诉他联邦调查局正在具体安排这件事,我们都知道这个官僚机器运转得很慢而且 进程无法预测,解决资金问题有可能花几个小时,甚至常常是几天。我得等着。 几分钟后,他打电话回来了,说如果我现在就走,如果我同意一到那里就接受 现场采访,《美国日报》的制作人愿意支付我的机票费用。我又给联邦调查局打了 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上路了,接着打电话给三角洲航空公司,订最早的航班。我开 车走在通往机场的偏僻的路上,速度计上的指示到了八十。我刚刚赶上,是最后上 飞机的一个人。 我穿着细高跟鞋,普通服装放在随身携带的包里,我从波特兰机场给宴会的主 人打电话。 “克里斯,嗯,我有点事情,刚才离你家有两个街区远,但我担心出了点事。 对不起,我得去做事情。下次再请我好吗?” 我上午七点十五分到达北卡罗来纳夏洛特市,太阳刚刚升起。我冲到最近的公 用厕所换上我忠心的米黄色套装,匆忙梳了一下我的头发,就跑去接马克的飞机, 班机时刻表上表明它仅仅十五分钟后就会抵达。 马克走下喷气式飞机,褪色的红色运动装膝盖那儿已经鼓了出来。他的头发因 为睡觉和静电直立着,浮肿的眼睛四周红着。他像一个孩子很沉地睡了一小会儿就 被叫醒了,摇摇晃晃地走到机场大厅里,我拥抱了他,也感受他真诚的拥抱。 《美国日报》租了一辆中型客车把我们送到五十里外的尤宁。蓝岭山脉横跨南 卡罗来纳的北部边界,这个城市就隐没在蓝岭山脉的丘陵中,人口有九千五百人, 百分之七十是白人,百分之三十是黑人,他们长期以来为这里的黑人白人能够融洽 相处感到自豪。 这里很多地方看起来像在五十年代。商店看起来像是多年的家庭企业:花边装 饰的窗帘、剥落的油漆、开裂的人行道。一个稀有的例外是温·迪克西超市还比较 新,苏珊·史密斯分居的丈夫大卫就在那里上班。 我们径直来到城镇中心破旧的砖砌县政府大楼。新闻记者们正在高高的混凝土 台阶上面沿着草坪迅速建立起他们的工作室,他们的工作人员正在街对过停车处立 桩标出放设备的地方,马克和我跳下中型客车,找到了《美国日报》的摄影人员。 《美国日报》的制作人、记者卡特里娜·丹尼尔斯前一天晚上从佛罗里达飞过 来,已经对这里的地理情形很熟悉了。 我得联系上我在联邦调查局的熟人。我离开外面的新闻工作人员,一个人走进 安静的大厅,但没有任何熟人的影子。我从前门走回来时,卡特里娜和马克已经等 在一辆轻型汽车里准备开车走了。 我想也许前一天夜里有些变化,联邦调查局的人员正在现场或和史密斯家的人 在一起。我把旅行包从采访车的推拉门里扔进去,并紧挨着摄影设备跳了上去,与 此同时,调音员驾着车,很快就飞速行驶在街上了。卡特里娜看着地图指挥方向, 她已经在上面标出了去苏珊所在地的路线了。 我们沿着两车道的有车辙的沥青马路曲折而行,路过凋蔫的绿草地和破旧的篱 笆,来到拉塞尔的家——苏珊·史密斯的妈妈琳达、继父贝弗·苏珊、大卫和一些 与他们血缘关系很近但几乎没有联系的亲戚据说迅速聚集起来,就在这里。 史密斯家的家庭关系有点复杂。苏珊嫁给大卫的两年前,也就是她在高中高年 级时,曾指控她继父贝弗对她进行性骚扰。后来,苏珊和她妈妈请求停止诉讼,达 成协议封存起所有的诉讼材料。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她的孩子被劫走后别人问她愿 意去哪里时,苏珊选择了琳达和贝弗·拉塞尔牧场风格的家,这一大片土地位于尤 宁较为边远的一个地区。 通往拉塞尔家前面院于的胡同又窄又长,边上已经凌乱地停着新闻媒体的轻型 汽车,但没有警察或联邦调查局的迹象。马克和我离开其他人——卡特里娜及其他 工作人员在马路对过,沿着长长的混凝土小道走向前门。通向房子的路我们还没走 到一半,一个女人从前门走出来,在身后紧紧关上门。 “对不起,苏珊不想和你讲话,”一个像橄榄球中后卫的女人声音单调地说, 她梳着五十年代流行的顽童式女子短发,垂于耳前的一缕卷发紧贴着她粗短厚实的 脸。 “我们理解,”马克介绍了他自己,解释了他是谁,还有我为什么在那里。 “珍妮是个专家,应联邦调查局的邀请乘飞机到这里来,会帮苏珊逼真地画出 带走她两个孩子的人。” 中后卫没有退缩。“我说过了,苏珊不想和你说话。”她的语调甚至比原来更 平了。 尤宁是一个东部沿海州的一个乡村小镇。有可能这个机器人一样的看门人没听 说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除此之外,马克和我都意识到了摄影人员跟在我们后面 会引起什么怀疑。我们刚从一辆新闻采访车里出来,我们来前有几十辆这样的车停 在这条路上。我们得让她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我们为什么能帮她, 我们只要解除她的疑虑,眼前的局面就会改变。 我们又聚在采访车前,从我们的东西中找出大家带来的所有剪报,包成一个包 裹,我们打算把它传送到史密斯手上。 我领头从人行道上走回去,这时那个人为路障又“砰”地出现了。“我对你说 过了,苏珊不想和你讲话。”她面部表情毫无变化,但她对此事重视起来了,强调 了每一个字。没关系,我想,她只是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你看,我不是记者,”我试图解释一下,“请把这个包交给苏珊。我知 道联邦调查局告诉过她我要来。我刚从西海岸一路飞过来,我肯定她愿意和我讲话。” 为了找到抢走她孩子的那个男人,一个女人只要能做到的又有什么不愿意做呢? 我理解她的顾虑,但我们也没有时间耽搁了。 回到车旁后,卡特里娜给我看了匆忙赶出来的罪犯画像,联邦调查局在前几个 小时发布的,有画像的布告已经布满整个城镇。 “你认为怎么样?”卡特里娜在采访车的后座位上移过来。 答案很简单。苏珊报案说汽车被抢劫后,马上就见了地区警察局的一个画家。 结果出来了一个戴帽子的黑人的侧面像,此人垂肩坐着,没有任何面部表情。我看 了看画像,本能地知道什么地方错得很严重,我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 “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如果一个很凶的男人从乘客车门强行进入苏珊·史密斯 的车,很可能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个人的整张脸,对不对?他正向她走来,她最感 到震惊和惧怕的时候应该是看到他要进入车里的那一刻。我们应该从这里开始。她 这种惧怕可以帮我们,我想我们应该做这个角度的画像。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幅侧面 像呢?没有道理。 “如果他要劫取人质,为什么是这个姿势呢?她是他的俘虏。他在威胁她,他 的注意力集中在这里。想想这一点,如果有人威胁要带走你的孩子,你会怎么样? 你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对吗?” 马克听着,很信服,也很担心。 “她年轻?是的,视力不好?不是。她的视力足可以开车,对吗?她带着眼镜, 为什么没有具体细节呢?她喝醉了?没有。根据我们大家了解的基本情况不是这样。 没什么事情影响她的视力。但这幅画像没有具体内容。”卡特里娜同意。 “苏珊是从前座位上看过去的,最多有二十英寸到三十英寸远。根据案情报告, 路口街灯没问题,嫌疑犯进来时车完全停下来了。那么为什么我们看不见他脸上的 每道皱纹呢?如果只看画像,你会以为她是在三十英尺或者更远的地方看到他的, 而且光线不好。这不对,事实上,有什么东西错得很严重。” 马克摇了摇头,垂眼看着地板。他以前听过同样的话。 “想一下,”我说,考虑到其他因素,“她当时应该是很激动,这一点会帮她 把那个形象牢记在脑海里,但嫌疑犯那时候也最害怕。或者如果不是害怕,就是愤 怒。一定有异常表现!他处在攻击的状态,吼着命令她。但看一下这幅画像。这个 人看起来更像是旅行时在灰狗汽车尾部打瞌睡。不像一个劫车人的样子,不像在拿 枪指着一个吓坏了的妈妈大声命令。” 画像看起来像是远处一个困倦、嘴唇发白、戴着圆锥形帽子的模糊影子。和当 时的情况完全不一致。但画像已经在全国公布了。每一家广播网或电视网现在都在 广播,布告被送到这个地区所有的警察办公室。举报电话已经开始涌进来,都是根 据那幅模糊的肖像产生的。任何和那幅肖像相似的黑人——实际上画像上的黑人可 以是居住在距离十八小时路程内的任何成年男性黑人——现在都需要好好解释一通。 卡特里娜指挥司机把车停在县政府大楼的停车场里。县治安官办公室人口在下 一层的边门。我很不自然地跳下《美国日报》的采访车,一个人走进去。马克·克 莱斯的到来和政府没关系,他不在乎是怎么来参加这个案子的,他只是来帮忙的; 但这要看负责探员怎么想,他和电视台的关系有可能被误会。把他带进去还太早。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案件中被夹在两种利益之间。通常因为联邦调查局复杂的拨 款过程,我得等着,这次《美国日报》付了我的飞机票,我才没必要等着耗时间, 我们都得为这一点感谢他们。但我是应联邦调查局的邀请来的,我不能有任何看起 来和媒体联成一体的行动。任何案件中这两方的立场都不一定一致。 警察局和新闻界的关系可以看作典型的爱与恨交替模式。前者需要媒体时,是 真的需要,他们散布消息的能力像黄金一样可贵——如果发布这消息对破案工作有 利。但这把剑还有另一个刃:不能用了他们之后就甩开。一旦媒体介人一个案件中, 他们就会一路眼下来。有时探员们不愿意让公众知道的事情他们也给曝光了,这经 常让警察局的公众发言人局促不安。 尤宁县狭小的县治安官办公室里的木制护墙板墙壁已经陈旧,吊着的荧光灯外 面塑料罩用了很多年了,透出的灯光使墙壁呈黄色。办公室里侧一张可折叠的桌子 上有一堆大型三明治,一队伪装过的搜寻人员正埋头吃着。电话一直不停地响着, 三个女人坐在一边接听,感谢人们打电话来,告诉他们没有什么事要帮忙做。我庆 幸马克没听到,他会从她们手里一把夺过听筒的。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把志愿 者们组织起来都可以破这个案子。没有理由把这么一个强有力的资源浪费掉。 我被领到里面,并被介绍给联邦调查局探员卡罗尔·艾立森。她带的眼镜边框 细细的,后面是一双善良的眼睛,她态度随和,就像一位儿时的老朋友。 “你到得正是时候,”她说,“进来吧。县治安官正等着见你。”她对厅里的 探员示意,把我们带进了一间小的办公室。 县治安官霍华德·威尔斯高大、消瘦、英俊、目光炯炯。他镇定地坐在桌边, 其他人就坐在窗台上,桌子角上,或倚在墙上。卡罗尔在他们后面关上了门。临时 特别工作组会议正式召开了。 房间里的气氛像是县治安官温和的风度的延伸。尽管几个小时内门外突然出现 了一座媒体城,门内却是一片奇异的镇静。 “博伊兰小姐,我们感谢你来这里,”县治安官慢慢地说。“就如你在电话上 所了解的情况一样,报案的劫车事件中有两个幼小的孩子失踪。你知道我们在这个 房间里谈论的任何事情在整个破案过程中都要绝对保密吗?” 在我参加过的任何案件中,有什么案件不要求我在破案过程中对情况保密吗? 这句提醒从来都没必要。 “博伊兰小姐,你有没有识破谎言的采访技巧?”他从容地问,拉长了调子, 他是南方口音。“我想知道,在这种事上,一个人能不能蒙混过去?”他把嫌疑犯 画像从桌子对面推给我。 “是的,是的。”这答案很简单,“但比识破谎言容易得多的首先是不要帮着 对方进一步撒谎。”我解释道,“在这个案子中,这一点可能已经太晚了。” 他看了看我,往前伸着脖子,希望我解释得详细一点。 “你们要苏珊描述劫车人的面容时,给了她警察局的面部照片册让她指认,对 吗?”县治安官威尔斯看起来很迷惑,让我停一会儿,他给那个绘制画像的画家的 上司打了个电话。他回到特别行动组,说是的,当时是那样。 我继续说道,“你看,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现在不知道苏珊的记忆里有没有嫌 疑犯的形象。受害人不需要出示什么证据。因此如果她想撒谎,她有充分的机会这 么做而且不被发现。会谈中用的视觉辅助表格只会帮她进一步撒谎,让她有机会集 中注意力选择照片,避免在神经语言、或身体语言方面露马脚。如果面对面谈话, 她就可能在上述方面露馅。” 为了把这一点说清楚,我又说道:“用简单的话说,回想一下大学里的课程。 如果你学了一门课,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要测验,你总是希望里面只有多项选 择题,对吗?”我看到许多人的嘴弯成理解的微笑。 “如果你只需要从给出的选择中做选择,你就能轻松蒙混过关。如果苏珊·史 密斯撒了谎,她不仅幸运地碰到了多项选择测试,她也掌握着唯一的正确答案,所 以她可以说她的选择是百分之一百的对,没有人会知道是不是这样。” “我的天,这很有道理。”威尔斯说。他在椅子里挪了一下,环视着房间里的 探员们,“多简单的道理。” “我知道,”这话我听说过很多次,“但令人震惊的是,警察在工作中很少考 虑到这一点。在这个案子中,如果她面对的是短文测试的题目,或者要她根据自己 的实际记忆说话,如果她在撒谎,你当时就会知道。她提供的细节的具体程度会和 描述的作案现场不一致。她提供的信息太少或太多都可以作为她是否是在撒谎的根 据。如果她想捏造事实,她描述出来的很可能是一张她认识的脸。” 没有人讲话。探员们知道,如果嫌疑犯报的是假名,他们通常把他们真实的名 字改一下,或者是用一个熟人的名字的一部分或整个名字。他们很少创造性地突然 编出一个新名字来。 一个人试图编造出一张脸时也是一样。结果通常是他或她熟悉的一张脸——比 如电视上的某个人,体育运动方面的某个人,或某个邻居一一但是就描述的场景来 看,他或她提供的细节可能会太具体或大形象。当时的观察角度、光线和嫌疑犯的 面部表情会明显都不一致。 “她回答问题时吃力吗?她吃力的程度和描述出来的犯罪情景一致吗?”我问, “她在整个访谈过程中有没有适当的情绪反应?她描述的情况和她当时观察的角度 一致吗?”从画像本身看,答案是否定的。我停了一下,看有没有人提问题或表示 不同意,但没有。特别行动组没有答案,他们只有一幅画像。 “与见证人面谈,对她没有任何辅助、没有任何暗示的面谈,”我继续往下说, “作为案件侦破工作的一部分,包括所有这些检查和比较。如果她说的是实话,这 些都会一致。但如果她是捏造事实,每一项都会偏掉的。”房间里很安静。“在决 定公开发布嫌疑犯画像以前很久就应该考虑这些问题并分析其答案。” 县治安官缓慢地拿手抹过前额,好像是要熨去压力的痕迹。他们的画像已经在 全国范围内发布,搜捕行动已全面开展。 我感到房间里的干劲明显有变化。嫌疑犯画像的发布引发了种种危机。不仅因 为对画像拿不准,或者与画像相似的几十个人被扣留、查询,还因为画像中嫌疑犯 的种族。画像很快成为种族动乱的象征。 如果发布它是个错误,这个错误本身在长大。在画像发布的第一天,南方几个 州就爆发了反对罪行审判体制中歧视黑人的抗议活动。 画像本身也有问题,但这些问题究竟是由于访谈方式不当还是她在捏造事实还 有待明辩。在县治安官威尔斯的办公室,我可以感到人们的谈话明显偏向一边—— 不支持苏珊·史密斯。 我看到县治安官威尔斯的嘴唇在翁动。但一刹那间我的脑子闪回到了过去。波 莉·克莱斯案件刚发生时,我听到马克·摩尔森这么说:“我们认为女孩子们在撒 谎。”我强迫我自己回到现在,听到我自己站在苏珊这一边的声音。 “等一下,不过,”我提醒道,“你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不相符之处究竟是由 于苏珊捏造事实的结果,还是她被提问的方式不对。也许所有这些情况甚至从来都 没有机会弄清楚过。” “哦,我们可能会知道。”威尔斯从他椅子上身体前倾。“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只要破案工作还没结束,我希望不要让这个房间外的人知道这些事。” 我点头同意。 “我们认为苏珊有可能是捏造事实,她有可能把孩子们藏在什么地方了。用测 谎器进行测试时,她有一部分不对。” 我心里径直开始默默地为苏珊·史密斯辩护。在法庭上不许用测谎器是有原因 的。用它们测试的结果并不一定对,出错的可能性很大。在克莱斯案件中,凯特做 这种测试也有一部分不对,可她从头到尾没说过一次谎。苏珊情绪激动的状态也有 可能扭曲她的测试结果。 我又在经历同样的事吗?我听到人们认为犯罪受害人有罪,除非她能证明自己 清白? 县治安官和特别行动组成员敦促我和苏珊见面,了解我能了解到的任何情况。 他们承认由于怀疑她说的话而严重疏远了她。由于他们和她关系不稳定,他们建议 我作为一个和他们没关系的个体去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最大可能地争取进入拉 塞尔家。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但我心里已经在为苏珊辩解。我站起来,紧紧地握了 握他的手——我同意他的计划,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史密斯一直隐居在亲属家里,隐蔽在亲戚、牧师和那个专门撵走来访者的玛格 丽特之后。如果苏珊是在撒谎,她就得在里面的每一个人面前把谎言坚持下去,保 住自己的脸面。特别行动组认为我较柔和的气质不像警察——他们这么说——她可 能愿意对我吐露秘密。 卡罗尔·艾立森在厅里截住了我,间我要不要带录音设备,如果苏珊向我坦白 就把她的话录下来。如果联邦调查局最后决定这样,我同意。但是我一想到到她家 里取得她的信任、然后把她的话录下来,我觉得这是亵读她的信任,感觉很不舒服。 到下午时,整个国家中每一家主要新闻广播网、每一家主要杂志都派了人来到 县政府大楼前,架起了设备,发电机响着。有线新闻电视网正在前面草坪上做现场 实况转播,明亮的灯光对着记者,我从旁边走过。在县治安官的建议下,我租了自 己的车,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往返苏珊家,不用再与警察或新闻媒体人士联系。对于 调查特别行动组来说,我最有利的一点常常是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有谣言传说苏珊接受了一个叫《时事》的节目的采访,她对于里面对她的描述 不满意。这个节目播出后,她就拒绝和任何记者谈话了。我穿着从《内部消息》的 摄影师那儿借来的牛仔裤和茄克衫,戴着他的棒球帽,一个人出来,开车来到他们 家。 “我对你说过了,苏珊不想和你讲话。”我又一次被坚不可摧的玛格丽特挡住, 她现在在媒体派来的人员中已经出名了。自任家庭发言人的玛格丽特据说还负责他 们家与附近一个县治安官办公室的联系。她有张必要的扑克脸,一张没人会喜欢的 脸。 特别行动组不能强迫苏珊同意,否则可能因为她的态度而导致失败,所以只能 是耗时间。两个小男孩失踪了,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很重要。因为苏珊 一直不露面,无从知道是她自己拒绝与我见面,还是这个小城里一个被误导的亲属 把这事看作是露脸的好机会。 同时,新闻媒体派来的人员中怨声载道。每天的新闻发布都重复两个词语:没 有消息,没有新线索。但是有个什么地方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兰德尔·平克斯顿、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记者,怂恿其他广播网的记者说: “那好,谁第一个说她捏造事实?”一则新闻报道产生的能量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 于记者们势均力敌的竞争。尽管没一个人敢公开表明自己的观点,但多数人觉得非 常奇怪:一个丢了两个孩子的妈妈竟然不主动求救、不大声呼喊争取这些她本可以 得到的帮助。 据尤宁县快讯部1994年10月24日下午9 点12分的报道说,苏珊·史密斯的马自 达车停在第四十九号高速公路上尤宁和洛克哈特之间的一个红灯处,这时一个黑人 男子跳上车来,首先要她开车,接着他坚持让她把车停在通往约翰·德·朗湖的人 口标志旁,然后把她从驾驶室的门里推出来。根据苏珊的叙述,她被抛在路中间— —当时旁边没车,那个人坐到方向盘后,开着她的车跑了,她的两个孩子还在里面 系着安全带。 但是她的话里有一个问题:苏珊所说的她的车被劫处的红绿灯——据说当时没 有任何车辆在场——只有车辆触到横马路上的垫片时红灯才会亮。 马克和我仍然最不愿意怀疑她。侦探们会习惯性地怀疑,我们经历过这个可预 知的过程。我们愿意相信苏珊,她要和她玩弄女性的丈夫离婚,诉讼提起四天后, 她收到她自己男朋友的断交信。她报告两个孩子失踪的那个晚上,生活的每一个方 面都濒临崩溃。 尤宁镇的人们联系紧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情况——她对继父的起诉、最 近和丈夫的分居。看来她确实是被生活压垮了,接着又受到媒体、摄影机、直升机、 警察的骚扰。这还没包括她的恐惧和她所失去的。 尤宁所有的宾馆房间都被各广播或电视公司的记者住满了,是他们的差旅部打 电话提前预定的。马克、我和媒体来的其他人一起住在离这儿半小时路程的斯巴达 勃格,我们每天来回跑一圈交流每个人取得的进展情况。 马克想办法约见了苏珊的继父贝弗·拉塞尔,他答应帮忙,但他不能强迫苏珊 同意。接着马克又在大卫的父亲身上下力气,他很高兴有机会帮忙。马克和大卫的 会面安排好了。我们需要苏珊,但至少大卫是个渠道。 但我们的运气也就到此结束了。马克来到了和大卫提前约定的地方,但却又被 玛格丽特回绝,她声称在保护史密斯家的利益。“他们不愿意跟你讲话,”她把马 克撵走时说。大卫的父亲跟他走下台阶,眼睛里含着泪,不停地道歉。 马克极度沮丧。为让波莉活着回来,我们努力了两个月。这两个孩子的妈妈不 接受帮助对他来说无法理解。我看着他努力想理解,有一次强抑着感情瘫坐在路边 石上,但他还是坚决地帮她反击那些丑陋的谣言,这种谣言不可避免地环绕着每个 经历这种梦魇的家庭。我不能告诉他联邦调查局告诉我的疑点。我想靠近他,安慰 他,至少孩子们活着的可能性很大。但我不能。 媒体因为没有任何新的内容报道,开始准备写经历过类似创痛的人们,一是为 了用有人情味的报道充实他们的新闻节目,二是利用过去的受害者说媒体想说但不 敢说的话:“这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麦德琳·麦克菲顿是我的朋友,也是《内部消息》的记者,她要去附近一个城 镇上采访一个女人,并报道她的经历。两年前那个女人的两个儿子在一次劫车事件 中被人带走。麦德琳请我和她一起去。 这位母亲当时去一个方便小商店里匆忙买些东西,钥匙还在车上发火装置上, 两个年幼的儿子在后座上。她出来时看到她的车正离开停车处,她的儿子们还在里 面。她在她乡村房子的起居室里,给我们讲了那天的恐怖事件。那个小偷把车开走 时,她大声叫着,疯狂地跑着追那辆车,想救她的儿子,甚至跳起来想抓住保险杠。 后来那人丢下了这辆车,两个孩子在里面没有受到伤害。 在采访过程中,那个女人从麦德琳面前转向镜头说:“我在电视上听到她讲话。 她说那个人把车开走时,她站在黑暗的高速公路上,对迈克尔喊:”孩子,我得走, 但你会没事的,再见,你们两个,我爱你们。‘但是我告诉你们,在那一刻,你看 到你的孩子被人带走时,你又追不上他们,任何一位妈妈都永远、永远说不出那些 话。“ 马克和我在尤宁又辛苦工作了一天,我们开车回斯巴达勃格。马克花了一天时 间按线索追查,我的时间则花在拉塞尔家和县治安官的办公室,看看这一家,或者 艾立森探员是否会通知我苏珊同意见我了。 通往约翰·德·朗湖的路口一片混乱。我们可以看到铝制的船停在肮脏的水面 上,打捞设备在沿湖边浑浊的浅水区搜索着。 我们登记回到房间时已经晚了。我很累,但准备睡觉前检查一下有没有人给我 留言。 “嗯,博伊兰小姐,”——这个声音绝对是南方人,温柔、迟疑不决,绝对不 是中后卫的声音——“我是特拉茜·赖特,代表苏珊·史密斯小姐给你打电话。苏 珊愿意和你一起绘制劫持者的画像。”这个消息是太平洋标准时间下午四点三十分, 留在我的俄勒冈语音信箱里的,现在是南卡罗来纳州晚上十点三十分。 我放下电话飞速跑过大厅,来到马克门前疯狂地敲门。他把门开了一点缝,他 已经上床睡觉了。我等在外面,他穿上衣服来到我的房间,这样他可以自己听这条 留言。我们反复听,但认为太晚了不应给她们回电话。我们想让苏珊好好睡一夜。 我会早晨安排会面的事情,晚些时候再让马克进来。只需告诉苏珊他是谁,他 会怎么帮她。我们终于能够又一次向警察证明他们“证明清白之前有罪”的想法是 错误的,我们能够帮忙平息自生怀疑的媒体造成的与日俱增的骚乱。 马克和我都兴奋地希冀着,甚至都不想去睡觉。相反,我们像过圣诞节的两个 孩子,在延伸向隔壁餐馆的湿漉漉的草地上滑行。打滚,商量着第二天怎么喝夏布 利酒庆祝。 八点钟整,我在拨电话号码,马克端着咖啡走过大厅从我肩上探过身子听, “请问我可以和特拉茜·赖特讲话吗?”我问,一个昏昏欲睡的声音回答道:“她 已经上班去了。我在这儿躺在床上,醒来时她已经去了。”他说话很慢,每个字都 吐得很慢,他一直没向谁打的电话。“但你可以打另外一个号码。” 我拨了新的号码,在电话铃声中等着。 “喂,”哦,我的天——是玛格丽特讲话。周六早上,我在她家里找到了她。 “我是珍妮·博伊兰。”我鼓起腮部模仿她的模样,慌乱地瞪了马克一眼,让 他知道是谁接电话。 “听着,我对你说过。苏珊不想和你说话。” 我沮丧地低下了头,马克双手伸向空中。没办法说服她,任何解释都不能打破 她的壁垒。特拉茜·赖特的名字没用。我收到了一个代表苏珊的电话邀请对她来说 不重要。这是最后一招了。 “哎,玛格丽特,”我突然对她吼起来,“我现在没有耐心了,朋友,”马克 从书桌旁边快步回来,“特拉茜·赖特给我留言了,她说苏珊确实想和我谈谈,你 应该知道她现在在新闻界形象不好,因为她拒绝合作。媒体像沙鱼一样在转圈,想 着谁第一个说她说谎。你不是在帮她忙,玛格丽特,”马克拳头伸到空中支持我现 在的态度。整个星期我们都对她很好,一点用没有。应该改变战术了。 玛格丽特是问题所在。我不再怀疑什么。她住在另一个县城里,刚刚用自己的 电话接了电话,显然那天上午还没去苏珊家。马克和我确信苏珊在里面一直想和我 们讲话,但被她的远房姐妹设置障碍拦住了。 我没有办法,周一该回纽约市了。回到尤宁后,我们在县治安官办公室人口处 碰到卡罗尔·艾立森,她看起来精疲力竭而又无奈,她把马克和我领到过道里,私 下里和我们说话。 “你们两个人可以走了。”她轻轻地说,“我们已经找到了所有我们需要的东 西。”她的眼神让人感觉很复杂。她讲话含蓄,没有明说什么,但也让我们清楚地 领会到了言外之意,联邦调查局现在肯定苏珊是撒谎,要看她的谎言能维持多久, 只是个等待的过程。 “哦,我的天,卡罗尔,那幅画像——” “是的,的确,”她打断我的话,“它从来都不应该存在。看来我们对很多人 都应该好好道歉。但我们原来不知道。”她手放在臀部,恼火地朝天花板伸着脖子。 马克手成杯状扣在嘴唇上。我看着他,知道他实际上咽回去了什么话。他转过 身,走了几步远考虑着我们被告知的事实,但很快转过身来。“等一下,”他说, “如果她自己安排了这次失踪,她一定把孩子安全地放在什么地方了。”意识到这 一点让他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喜悦,“她离婚的事悬而未决,她担心不得不放弃她的 孩子是很有道理的。她把他们藏起来了,当然是!” 也许苏珊相信利用这个故事作掩护,可以成功地让孩子远离他们的父亲,她从 来没有想到这个策略会使她成为全国媒体注意的焦点。她会受到几年严重的法律处 罚,现在在离婚中肯定会失去孩子的监护权。但马克和我离开南卡罗来纳时很安慰 地知道,起码,感谢上帝,迈克尔和亚历克斯·史密斯活着。 我星期二上午飞离尤宁,接下来为另一家《人物周刊》杂志的一篇文章拍照片 的事在纽约市住了几个晚上。我星期四早上一大早乘飞机回俄勒冈,用航空公司的 耳机听着新闻,忽然苏珊的声音出现在全国所有的新闻中。这是她报案两个孩子被 劫走后的第十天,有线新闻电视网开了个记者招待会。据说大卫在她讲话时坐在那 里用胳膊环抱着她的肩。 “我想说不管是谁带着我的孩子,”她请求道,“请他们,请他们把他们送回 家给我们,他们属于我们。我们的生活因为这些悲剧给毁了。我无法表达清楚我们 多想让他们回家,我们多么爱他们,多么想他们。” 这些话出乎我的预料。苏珊终于打破了沉默,但是我意识到县治安官威尔斯和 联邦调查局都没有打破他们的沉默。 最新消息说县治安官威尔斯在尤宁县政府大楼前召集起一个记者招待会,发布 案件的最新进展情况,苏珊和大卫·史密斯走向前对着海洋般众多的麦克风再一次 恳求劫车人照顾他们的孩子。 “我只是请求你们每天照顾他们,”苏珊继续道,大卫在一边看着,脸因为愤 怒而扭曲了。 我开车回班德的家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在众多留言中,有一条是波特兰哥伦 比亚广播公司的附属公司科因电视台的留言。我过去曾在几次报道中和这个新闻节 目总监共过事,就马上给他回了电话。 “珍妮,我们知道你参加了南卡罗来纳绑架案的破案工作,我们想知道是不是 可以采访你,希望记者和其他有关人员马上飞往班德。”他正说后勤问题,突然停 下来,“等等,看这里,有电报来,尤宁,”他停顿了一下,“南卡罗来纳……” 他开始重复每一个出现在屏幕上的字,“苏珊·史密斯坦白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听我已经预料到的——苏珊坦白了自己把孩子藏起来了。 但是这个新闻节目总监继续道:“……杀害了她的两个儿子。” “杀害?”我失声叫道。他解释说,报道说在约翰·德·朗湖里找到了孩子们。 “但不可能!”我解释说,“我们在那里时,他们正在搜索湖底,我们看到船 上的搜寻队了。这是个错误!” ‘不要挂,“他说,”我证实一下,马上给你打过来。“ 我按了挂电话的叉簧,马上拨了马克在索瑟利特的号码。 马克电话上的录音指示我留下记录,我输人了我的号码,打开电视和收音机。 电话马上响了。我拿起话筒,还没放到耳朵上,马克已经讲话了。 “珍妮,”我听到他倒吸着气说出这些字,“她杀了他们,是吗?” “我不知道,马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刚给我打过电话……”呼叫等待打断了 我们的谈话。“等一会儿,不要走开;” 新闻节目总监轻轻地说:“珍妮,我很难过。是真的。她杀了两个孩子。美联 社确证了这一点。他们在约翰·德·朗湖底。汽车事实上飘过一百英尺到了湖底, 上个星期他们显然一直在湖边搜寻。报道说他们现在把车捞上来了,孩子们还在座 位上系着安全带。” 我瘫坐下来,马克打回电话来,“马克,证实了。他们找到了他们。他们在湖 里。天,马克,他们还在车里,一直这样,被安全带系在座位上。”这消息撕破了 我的心,我的声音变了。 雨打在窗格玻璃上,风吹着昏暗的小屋。 迈克尔和亚历克斯甚至都没有挣扎的机会。对马克和我来说,我们想为他们做 没能为波莉做的事情,这曾经是一个机会。 我们一起握着话筒,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