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又有一个嫌疑犯 贝斯·默拉基探员答应我下午晚些时候从旧金山乘飞机去,这样到芝加哥后可 以出来玩一个晚上。我用频飞乘客英里数兑换了一个一等舱座位。为了不浪费时间, 我上飞机前就穿好了准备去参加晚宴的衣服。但是我一到就见她整整齐齐地穿着职 业装。计划在外面玩的一个晚上没了——那个教授很着急,想马上就开始绘制画像。 根据联邦调查局的建议,我订房间用的是假名。为最大限度地降低他和我会面 会被盯梢的可能性,我们有意选了离教授家很远的旅馆。因为一点不了解高航爆炸 凶手怎么选择他的目标,我们必须采取一切预防措施,隐蔽情报提供人的身份和我 们的会面地点。晚上的初次会谈进行得很顺利,一直持续到夜里。我们第二天一大 早就开始继续工作。 教授回忆出的时间非常准确。两次和西北大学有关的爆炸事件都和高航爆炸凶 手联系了起来。1978年5 月25日,在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环行校区工程系的停车场 里发现有个包裹,里面有炸弹装置。包裹上面的收信人地址是纽约州特洛伊市伦塞 勒工艺学院的一个工程教授的地址,回信地址上是西北大学技术学院一个工程教授 的名字。西北大学的工程教授不认得这个包裹,把它交给了大学的警察部门,包裹 就在一个警官手里爆炸了。 不到一年以后,技术学院的一块公共区域里有个密封的盒子,一个研究生想把 它打开,这时盒子爆炸了。 不知什么地方走漏了消息,芝加哥新闻界最近发了一篇报道,猜测西北大学不 知哪个教授打电话说有高航爆炸凶手的线索。系里的教员开始给他发电子邮件,问 是不是他,媒体也都紧紧跟着他。 他记得那个人身材消瘦,黑眉毛,棕色头发梳到前额上来,又扫向后部形成大 背头,詹姆斯。迪恩的风格。他害羞得令人不舒服,等到数学课结束了,才手里拿 着他称为“宣言”的材料往房间前面走来。他想让教授读一下他的手写稿,里面论 述了技术的危险性。 这个人曾有一回陪教授到他办公室去,还草草画出他的住址图。上面有一个主 要横马路、一块森林保留地和一条高速公路。这个人还提到他和他母亲、弟弟住在 一起,但他从来没提到过父亲住在家里。 教授对这个人的风度、姿势记得更清楚。他肩膀有点耸,头经常歪向一边。他 说话声音很轻,只通过他写的东西表达他坚定的反技术情感和政治观点,他把自己 的稿子警戒地拿在手里。 他写的宣言里有拼写错误,常常用错词和词组,需要专门润色,这个数学教授 对这个领域不感兴趣也不擅长。他记得这篇文章写得不够专业,他让这个作者去找 伊利诺伊大学西北部校园和芝加哥校园的工程教授们。 这位教育工作者后来还见过他。当工程教授当即拒绝看他的手稿,他垂头丧气、 甚至是愤怒地回来了。“他从不提高说话声音,”这位教授回忆道,“但是他很生 气,看得出他在发抖。”离开教授的办公室时这个人清清楚楚说了一句,“我会把 此事扯平的。” 五周后,在伊利诺伊大学工程系旁边的一个停车场,第一颗炸弹爆炸了。教授 就是在这里把那个年轻人打发走让他去找别人帮忙的。 这位教授对这项任务如此投人,使我工作得很愉快,但他强烈的兴趣不仅是源 于要服务于整个案件的欲望。他在努力找出这个人,因为如果这个人觉察到这位教 授参加此事,事卖上可能会杀了教授。 我们总共花了二十三个半小时按教授回忆的情况,画出了这个人的各个方面。 最后我们拿出的画像就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一起过了这些时间,我们成了朋友。 尽管探员们警告过我们不要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教授还是有个想法。他在 回忆这个人的相貌细节的过程中,想起了那个人画过的地图。 我们结束时,他打开一张卡车里带来的芝加哥某个区域的地图。 “我想我可以把范围缩到这个区域。”他指着一个地方说,林地中心高速公路 和一条街道这几项条件,地图的这一部分都有。“你愿意冒险吗?” 我们决定晚些时候再打电话给探员们,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结束。他从楼梯那边 走,我乘电梯从宾馆的边门出去,一边仔细地看着周围,以防有新闻界的人跟着我。 接着我溜进他的破旧的小卡车,他已准备好离开停车场。我们把寻找范围缩小到差 不多纵横各二十个街区,然后慢慢地开过每一条街道,寻找适合一位妇女或一对老 夫妇和两个年轻男人共住的房子。 “我根据他们的经济状况,用数学概率推算他们应该住什么价值的房产,”他 说,“你用你内在的本能,你的直觉天赋。” 为什么不呢?我想。有很多案件破案时没用那么复杂的办法。 傍晚时,我们结束了搜寻,记下了我们找到的所有可能的地方。然后他开车把 我带到校园里爆炸发生过的不同地方。半夜时,我们到了西北大学附近一个高消费 区,他家在那里。他太太正等着我们,壁炉里的火烧着,临睡前喝的雪利酒已倒好。 她拿出芝加哥的头版新闻,上面都说这个教授有线索。 我听他们谈到为逃避危险,可能要搬家。我呷着雪利酒,透过微斜的杯子上车 刻的水晶制玻璃注视着我的两位主人。破碎的图像好像准确地反映了刚刚打破他们 生活的一片混乱。 我们见面后的几个星期内,教授一直担心新闻界会正式报道这件事,把家搬到 了丹麦。但有一次在回美国的飞机上,有一个穿着考究的人在一等舱里坐在他旁边。 他们两人谈了一两个小时后,这个人开始问问题了、开始好像是出于一般的好奇, 但接着特别就高航爆炸案提出了很尖锐的问题。 这个教授一旦起了疑心,就再也不说了,他回到芝加哥后向探员们汇报了这件 事。他的怀疑被证实了。调查人员得知那个乘客是电视公司安置的一个人,是被派 来打探他这个案件的情况的。 这个家庭没有安全的藏身之处。新闻界有他们的办法,如果他们能这么容易地 找到他,爆炸凶手也能,这个教授想。 他和他的家人一直在逃避这个幽灵,生活在躲躲藏藏中,直到有一天能抓获凶 手。 第二天早上,一个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开车来接我,把我送到市区芝加哥办公室, 给特别行动小组讲述情况。我走进了会议厅,来听我介绍的探员们开始到达。 联邦调查局的雇员们有秩序地进入房间时,我仔细看了每张脸。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乘飞机到弗吉尼亚匡蒂克附近联邦调查局培训学校 的行为科学中心,被聘用为他们的综合画像课顾问,那是他们为培训警察开创的一 门新课。我在那里有个联邦调查局探员室友,她做的就是反外国情报的情报工作, 在联邦调查局内部被称为FCI.在她近三十岁时成为探员前,她曾是一个职业裁缝。 她接到一个任务,是接近一个被疑为是中东恐怖分子的人,他住在美国东部。 联邦调查局为做掩饰,先为她做好准备,建起一个齐备的裁缝店,有自己的店面和 雇员。她每天都去店里做事情,但她晚上在为她安排好的房间里过,这房间和被怀 疑是恐怖分子的人在同一幢楼、同一个楼面上。两个房间共用洗衣机和干燥机。 这个计划的目的是让她监视嫌疑犯的日常生活,更多了解他的社会关系、信仰, 还有,更重要的是他的计划。 两年间,她和一个情人住在一起,每天早晨去上班时和他吻别再见。连他也永 远不知道真相,不知道她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人员或是一个UC,这个词意指密探。她 给我讲述每个普通的一天是怎么过的,她首先爬进狭小的阁楼,然后上火车跨越整 个国家,这都是为了盯梢那个恐怖分子嫌疑人的同伙。一天结束时,她的工作由另 一位探员接替,这样她就能乘飞机在她平常该到的时间赶回她住的那个房间。 她夜里走进门时,只对同伴说她正为客户做的衣服。她一直不能完全相信他不 是被安置进来的,她怀疑他是被派来利用与她的罗曼史揭穿她的一切。她不能相信 任何人。我听她讲着自己的事,把宿舍桌子上到联邦调查局工作的申请材料推远了 一点。 在从匡蒂克到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的数次往返中,我和她的FCI 同学成了朋友。 我在星期五晚上的自助餐馆里 p到他们,这时大厅成为一个社交中心,光线昏暗下 来,供大家喝着啤酒。他们在匡蒂克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晚上,我把照相机放到眼前 想拍一张他们都在一起的照片。立刻,椅子东倒西歪,人们争相离开镜头。我能理 解他们,班级合影这么简单的东西会让别人认出他们,在他们事业中的某个时刻可 能会让人送了命。 尽管要在这个世界上最有威力的侦查机构工作有那么多潜在危险,可这房间里 每一个探员都想呆在这里,并为此竞争。他们都是自己选择了并追求自己的事业, 但是我却像是由于命运的一个小小转折被事业选中。 在芝加哥介绍完情况之后,贝斯把我送到机场,坚持要步行送我不仅要送到检 票处,还要送到登机口,甚至要陪我坐着直到我的飞机离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问她,“难道你不相信我不会跑到《论坛报》去 把我的事卖给通俗小报?你是不得不看着我离开这座城市?” “不,”她坐着说,“我想陪陪你。我知道出差是什么样子。你总是一个人, 从来没人送你到门口,在那一头你下飞机时也没人接你。可能会孤独的。不要忘了, 我是你在芝加哥的家人。毕竟,我们是同行姐妹,是吗?” 回到牧场的第一个星期,我故意不查看语音信箱里的留言。 牧场上的拉布拉多狗得克斯在阳光下我身边打吨儿。我刚刚打开一本小说,电 话铃声把我叫回到了屋里面。 “请你等一下保罗·内戈尔好吗?”他的助手请求说。 保罗是洛杉矾福克斯制片公司一个聪明能干的管理人员,曾经着手处理了电视 编剧人员针对他写的荒唐脚本。我猜他打电话是想确证一下我知道福克斯没买卞那 个项目,为这件事我想我曾经喝了一杯香槟表示哀悼。 “你好,珍妮。我是保罗·内戈尔。听着,我一直想跟你联系上。你到哪里去 了?我想告诉你我已离开了福克斯。我现在在比弗利山的威廉·莫里斯公司。我知 道你和克耐尔制片公司的合同结束了,我告诉你,我一直在耐心地等着你重获自由。 我想这里有个题材,一个很好的题材。克耐尔公司忽略了它,我们可要赚了。做电 视系列片是绝好的材料,但我想写成电影剧本也行。二十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很想 跟你谈一谈。 “嗅,珍妮,他们已经准备好让你和一些优秀作家谈谈。有一个是《纽约警察 》的头号作家,还有几个是非常有名的故事片作者。我把合同材料递给你。都是一 流作家,有一个我非常喜欢,他写的故事片里的女主人公感染力很强,跟你以前经 历过的电视剧编剧不一样。”他笑着说,“他名叫罗恩·哈钦森。” 我不自觉地扑通坐到写字台旁的椅子上。 我和好来坞打交道的过程中,一直记得那个通灵师的话:“我看到他们想以你 和你的事业为题材拍一部电影……一个名叫罗德的人手里有手稿,或者可能是罗恩 ……这项工作不会放你走的……” “珍妮,喂——你还在那里吗?” 到这一刻为止,能使我认为她的预测可能不对的最后一个因素就是,电视是用 录像带而不是用胶卷、这理由不是很充分,但是她的其他任何一个预测都成了现实。 挂了电话后,我手伸到桌子上,拿起我喜欢的明信片、上面一个女子在一个渺 无人烟的安静的地方,躺在浴盆里。我想照片上恬静的风光可能是在亚利桑那州某 个偏远的地方,离最近的犯罪现场也有几英里。我只想要找到那样的宁静。某个地 方一定有。我得想办法找到它。 片刻之间,我又做了个决定。我打了航空公司的电话,订了去菲尼克斯的九天 的旅程票。班德离冬天只有一个月了。我能找到那样的地方,然后及时地赶回来装 好卡车,赶在第一场雪前离开。时间方面正好来得及。我就要走了。 我乘的飞机于10月10日傍晚降落在菲尼克斯天港机场,我开车花了几小时穿过 斯科茨代尔,荒原里温暖的风抚慰我的身心。我路过露天咖啡馆、艺术馆,街道两 边排列着仙人掌和棕桐树,上面缠绕着小小的白灯。不过才几个州远,不知怎么感 觉起来像另外一个世界。我在亚利桑那一个人都不认识。这里没发生过很糟糕的事 情,是吗?我最后一次在国内新闻上听到亚利桑那的什么事是什么时候? 离开班德前,我出了个广告,想雇一个私人助理在我离开后负责查看我的邮件, 并筛选留言。如果我还是用那个俄勒冈的地方号码和通信地址,人们都不知道我到 哪里去了;没人知道这一点也就没人想要找到我。他们会猜想我像往常一样去破案 了,我就能悄悄地溜进眼前平静的生活。我在斯科茨代尔订了一个房间,打开我的 语音信箱看有没有人应聘。 只有一条留言,这声音像带齿的玻璃划过我的宁静。“博伊兰女士,我们需要 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一个联邦调查局探员说道,“这里有一起火车脱轨事件, 可能恐怖分子在活动,或者蓄意破坏。”我跌坐到了座位上。 迈阿密到洛杉矾的日落快车十二节车厢中有八节出轨,一名美国全国铁路客运 公司的员工死亡,一百多名乘客受伤。最初的迹象表明可能有人在轨道上搞了鬼。 “其他情况我们还不清楚,昨天夜里刚发生的事,假如我们有见证人就好办了, 你的确切地址是什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我们可能需要你乘飞机到菲尼克斯来。” 菲尼克斯!我把话筒慢慢放下,不情愿地打开新闻。出事地点距这座城市仅一 个小时多,在渺无人烟的荒原里,一辆美国全国铁路客运公司的客车出轨了,一人 死亡。 但是,消息上说他们还……没有见证人。有可能他们永远找不到任何见证人, 而办案工作不需要有画像也自然而然有了结果。那样我就能按照我原来的日程安排, 第二天上午离开。我选个小城住在附近的方法不是很科学。我要找一个非特许经销 咖啡馆,慢慢喝着一杯咖啡,听当地人谈话,一边试着串起对当地特征的印象。然 后我就凭本能了。首先,我往东北方向去,到达小山城佩森,太大了;接着是斯特 劳自瑞,太高了;佩恩,太偏僻了;塞道纳,商业性太强了;杰罗米,太冷了;普 莱斯科特,太大了;到巴塔哥尼亚,太平坦了;汤姆伯斯通和贝斯比,灰尘太大。 为期九天的旅程要结束了,最后一个晚上,在靠近墨西哥边界的地方,我发现了个 小小的土坯工匠的村子,名叫特柏克,村里有一千零六十七个村民。正合适。 我穿过牧豆树和干涸的峡谷,沿着小路开车,想找个空房子样的建筑。黄昏时, 在亚利桑那黄色和粉红色条纹夹杂的灿烂的天空下,一座无人居住的土坯房出现在 远处一丛牧豆树中。有一扇门看起来是主屋的门,我上去敲了敲。 “对不起,打扰了。我想问问,沟子旁你的土地上空着的小屋出租吗?” 那个蓄胡子的男人请我到他宽敞的砖房里面。双层的落地窗开向后院里一个很 大的、有灯光的游泳池。 “不,不租。我不喜欢任何人住在我的土地上。”他回答道,好像是针对我说 的。这个老人看起来像一个隐士,应该是出现在偏远山区的僻静地带更合适,而不 是在一个高消费的手艺人隐居区。 “好的,无论如何谢谢你。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生活,冬天写些东西。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转身离开。 “嘿,等一下,等一下,”他晃着手指说,“我认识你,啊,是的。我知道你 是谁!” 不,他不知道,他在吓唬我。我开始思考怎么从前门逃走。 “对,你是那位,那位女士。……喂,你看这里。”他弯腰到咖啡桌上,打刑 亚利桑那之星》。10月15日星期天的一版上有半页长的一篇文章,里面有张3X5 寸 的照片,照片上我正站在讲台上,面对一群记者,为最近协助侦破的加利福尼亚帕 洛一奥托系列强奸案,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讲话。 我站在那里,呆住了,眼睛盯着他咖啡桌上美联社出版的东西。我可以逃避这 个工作,但好像没法藏起来。 我回神到眼前意识到他在讲话时,他手里已拿着一把钥匙。他领我穿过一片土 地来到空房子前,打开灯。前面是树形仙人掌,后面是山脉,离墨西哥边界十七英 里,一条路通到这里结束。是个完美的地方。 “你到这里来时就过来!”当我在长长的砂砾车道上走远时,他大声说,我手 里面紧握着我新房子的钥匙。 我回到了俄勒冈,聘用了詹妮弗·摩负责我的信件和账单,筛选我所有的电话, 有紧急事情时才联系我——不管什么案件,就这样。 安顿在特柏克之后,整个世界都被我关在了外面,因为只收听墨西哥的广播电 台,这样就听不懂新闻。我工作、思考、读书,夕阳西下时在峡谷中漫步。唯一的 威胁来自西獾——野猪,夜里它们会在露天平台上偷我陶罐里的粉红色牵牛花。当 地居民警告我说,它们有时很危险,若迎面碰到人可能会用尖利的长牙攻击。我给 最老、最丑、最肥、最具攻击性的猪起了个绰号叫MLD -WMN. 1995 年圣诞前夕, 玛利亚·斯里弗根据贾斯廷·琼斯案件做的《时间与地点》节目由全国广播公司播 放。我终于远离所有打扰,成功地挣脱了工作上的所有羁绊。 我每天静静地写作。我是在给办案人员讲述复杂的记忆过程。我也许能以某种 方式引起大家对这件事的注意,或许还能给一个陈旧的体制带来早该有的变化,尽 管这变化来得困难重重。 亚利桑那的阳光和独处治愈了我心里所有残留的伤口。几个月过后,我感到情 绪冷静,精神健康,身体强壮,非常安宁。 四月初,我纯粹为了实现自己一年多前向一位老朋友许下的诺言,飞到班德在 全国消防队员会议上做主要发言人。为了安慰自己,我带上了滑雪板。 我告诉詹妮弗,这几天我会自己查看语音信箱。每天平均有六个电话,或许某 一天有七个电话。但我那天听到的电话以前从来没听到过。 “你有二十九条未听的消息:博伊兰女士,我正从《华盛顿邮报》给您打电话,” 第一条消息开始了,“我们想知道你对高航爆炸凶手被捕一事的看法。” “我们是有线电视新闻网,请给我们回电话好吗?请就高航爆炸案中嫌疑犯被 捕一事讲几句话。” “我们是纽约的美国广播公司新闻组,博伊兰女士。我们今天想就蒙大拿嫌疑 犯被捕一事采访您一次。请您快回电话,好吗?” 他们不可能都搞错,但是没法相信这些话。一定是某一天消息很慢,媒体盲目 乐观,结果让人空喜欢了一场。 我首先给一个老朋友打了电话,他是纽约美国广播公司《黄金时间实播》的制 片人。“我很希望你抽一天左右给我OJ讲几句话,行吗?”他问,“我们刚看过被 捕的嫌疑犯的驾驶证照片,那个人叫西奥多·卡津斯基。如果我们今晚播放时你看 一下,我们随后给你打电话听取你的想法。” 《黄金时间实播》播放着,我紧张地坐在沙发边上。 节目展示了蒙大拿乡村一个破烂的小木屋,接着按时间顺序回顾了多次发生的 爆炸案。突然,一个名叫卡津斯基的人的驾驶证占满了整个屏幕。 看到这个形象我先是一下子激动起来,接着是震惊。我不认识这张脸。我得看 清楚点,得从见证人的角度看,得看到他没胡须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我需要知道 九年以前他们碰面时他看起来是什么样。 一个焦躁不安的晚上过后,新闻界向来消息灵通、足智多谋这一点得到了证实。 到了早上,所有的广播电视网络都在播放卡津斯基的旧照片。他1969年在伯克利拍 的一张照片上修了面,正好是从见证人看到他的角度拍的。这是我需要的照片。西 奥多·卡津斯基就是1987年见证人看到在盐湖城安放炸弹的人。 充满恐怖的十七年过去了,这个连续作案的凶手终于被从无耻的伪装后拽出来。 凸起的颌骨,下颌高出上颌,嘴唇噘起紧闭,直直的唇线,往上翘的下巴,脸的宽 度,皮肤的色调和质地,无光泽的棕色头发,增厚的鼻孔——所有这些,老照片上 都体现出来了。盐湖城秘书的记忆终于得到了证实。 卡津斯基自从1987年见证人看到他后老得很厉害。他被捕时拍的面部照片和早 些时候的照片几乎一点都不像。事情进一步弄清楚了,他在荒野里过的严酷生活无 疑能够解释他为何、如何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变化。 白天的电话全都是祝贺,是朋友们、新闻制片人和联邦调查局探员打来的。但 大家的兴奋中又隐含着非同寻常的悲哀。 1995年9 月19日高航爆炸作案人的“宣言”公开发表了,是《纽约时报》和《 华盛顿邮报》联合发表的。大卫·卡津斯基发现文章的内容和自己家庭成员写的东 西如此相似,他的良心一直受此事的折磨。他哥哥泰德像隐士一样住在蒙大拿的树 林里。但爆炸案发生的时间先后、地点使大卫和他妻子琳达开始起疑心,他们试图 赶走这种可怕的想法,但这种东西拂之不去。 大卫·卡津斯基、他妻子琳达、他妈妈旺达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爱国热情和勇气, 作出了一个艰难痛苦的决定。他们交给联邦调查局写了几年的信件和一篇1971年写 的文章,都是卡津斯基写的。有讽刺意味的是,卡津斯基当年坚持发表的宣言最后 成了逮捕他的线索。 我得给马科斯·诺埃尔打电话。他会非常高兴的。马科斯在蒙大拿,是这个案 件的主要负责探员,他和另外两个探员把卡津斯基从非常小的一个木屋里逮捕归案。 卡津斯基在蒙大拿度过了好几个严酷的冬天,还制造了炸弹,这里没有电,没有电 话,没有水暖设备。小木屋将成为发掘证据的金矿,里面甚至有一台旧式手动打字 机,卡津斯基的宣言就是在这里产生的。值得注意的是,探员们还在这里发现了宽 松长袖运动衫和太阳镜,也许就是见证人看到他穿的衣服和眼镜,这些使他幽灵一 样的脸在国际上臭名昭著。 我想逮捕消息发布后媒体对画像的兴趣会转移,但是电话还是从很远的地方蜂 拥而至,从英格兰、德国、澳大利亚、巴西和意大利打过来。 我终于准备去巴彻勒山的雪道滑雪了,这时来了个电话。我想这个电话一定是 恶作剧。 “博伊兰女士,我是纽约美国广播公司新闻组的威克·沃尔特,是《布赖恩· 罗斯调查报告》的高级制片人,你马上给我回电话好吗?我想跟你谈谈俄克拉何马 城爆炸案的事情。” 我猜是马科斯·诺埃尔开玩笑打了这个电话,但事实上电话是美国广播公司新 闻组调研部的威克·沃尔特打的。 美国广播公司正在计划举行俄克拉何马城爆炸案一周年纪念。他们在调查中发 现了个证人,联邦调查局的调查人员采访过他,但却莫名其妙地不相信他的话。 美国广播公司想跟踪这个线索,由我采访证人,作为回顾内容的一部分。他们 还打算重新采访汤米·凯辛格,他自从那年描述被告某乙后就一直遭受严重的诬蔑 和中伤。 俄克拉何马城爆炸案的辩护方和起诉方已全面展开工作,迫切需要见证人对嫌 疑犯的描述。起诉方想让见证人保持沉默,希望在审讯中他们坚持原来的说法。辩 护方希望让见证人的话受到怀疑,或者对他们施加影响以改变或取消他们最初的说 法。美国广播公司想搞清楚事实,不管事实对哪一方有利。这个案子中漏掉任何东 西都会成为爆炸性新闻。 “你能不能给我时间让我想一想这事?”我问道。美国广播公司想要我重新采 访我一年前代表联邦调查局采访过的一个证人。就算不考虑我对联邦调查局的案件 是否忠诚,还有法律和道德方面的问题。 但是制片人说的一句话一直回旋在我脑子里:联邦调查局的调查人员不理睬这 个证人的看法。毕竟我在汤米·凯辛格身上曾经看到过这种现象。如果这件事发生 在主要见证人身上,这样的悲剧还会再发生吗?如果还有其他参与爆炸案的人,如 果这一点被忽略了呢? 美国广播公司的调查人员说,见证人在爆炸发生两天前,在梦境汽车旅馆看到 过一个高个子男人和麦克维在一起,这个人金色的头发到领口那么长。见证人很清 楚这个身份不明的人不是麦克维,也不是那个黄褐色皮肤的人,不是特里、尼科尔 斯。 那么他是谁呢?是不是可能有个被告某了呢? 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反复告诉他他错了,告诉他他看到的那个人事实上就是麦克 维,但他坚定地说是另外一个人。如果他对了呢? 我看了一下门厅里我的滑雪板和滑雪杖。天气非常好,天空碧蓝;城里气温十 六度,巴彻勒山脉上刚到零度;天空清澈,预示着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三天。这是 我整整一年里唯—一次滑雪机会。阳光斜洒到柜台上,我伸手去拿话筒,拨号。 “威克·沃尔特?珍妮·博伊兰,我在家里。我应该在哪里见你?”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登记住入了堪萨斯市机场的旅馆。第二天早上,我拖着我 的滑雪工具穿过大厅,见到了沃尔特和他的工作人员。 “我听说最好的下滑雪道是在堪萨斯,”他笑着说,伸出手和我握手。 威克·沃尔特是美国广播公司新闻组一个老练的调查人员,他的幕后工作为美 国广播公司的《夜钓绳20/20》和《黄金时间实播》作深入的、经常是有争议性的 报道奠定了基础。他和他的搭档记者布赖恩·罗斯的工作好像表演事先编好的舞蹈 一样默契,两个人都在职业生涯的最高峰,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等同于多项皮博迪 奖和艾米金像奖提名。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把很多采访设备装上了车,跟我们到了章克申。 第一个证人杰夫·戴维斯将在我们的汽车旅馆和我会面。我开始采访他时,威 克和电视台其他工作人员打算重新采访凯辛格。新闻报道说,汤米已经开始改变说 法了。但他真的改变了说法,还是只是在说他一直想说的话? 隔着汽车旅馆煤渣砖的墙壁,我听到并感觉到消音器沉闷的隆隆声。喧闹声停 下来,门被关上了,一个粗矮结实的红头发男人沿着混凝土板的台阶小心地走上来。 杰夫·戴维斯1995年4 月到湖南餐馆工作,曾经给中界市梦境汽车旅馆里麦克 维的房间送了他们要的蘑菇鸡片和蛋卷。但是他说是另外一个人开门接的菜,麦克 维坐在房屋中间床上,可以看得很清楚。他们说了几句话,除了谈要付多少钱,还 说了些别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但是足以使戴维斯的眼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 儿,不只是一瞥。尽管联邦调查局找戴维斯谈过多次,探员们肯定地告诉他他记错 了。 “你肯定他不会是麦克维?”联邦调查局会这么问。 “是的,我肯定,”他回答道。 “但有可能是麦克维。” “不,不是蒂姆·麦克维。蒂姆·麦克维坐在房屋中间的床上,我看得见他、 这个人来开门和我讲了话。他们两个人我都看到了,和我说话的这个人不是蒂姆· 麦克维。” “很可能是蒂姆·麦克维,”探员们不停地暗示道。事情就这样往前发展着, 戴维斯拒绝改变说法,因为他记得那么清楚。他的恼火和愤怒是他的印象得以保存 下来的主要因素,但是,最好的一点是,他的记忆没有被事后的视觉辅助手段破坏。 威克和摄影人员到达凯辛格的乡村小房子时,汤米把纱门拉开了几英尺宽,但 是不请他们进去。 “汤米,”一个妇女从屋里叫道,“你不应该跟任何人讲话。”他眼睛骨碌骨 碌转着,还是讲着话。“汤米,”她又大声叫道,“我告诉你了,不要跟任何人讲 话!”她声音变得越来越敌意了,但是她的警告声突然停下来,音响师重新调整了 他设备上的音量,松了口气。突然,一辆黄色的小卡车转过拐角沿着乡村的胡同飞 驰而来,在后面掀起长长的尾尘。长长的乡村马路上汤米这样的小房子很少,所以 这卡车的目的地不言而喻。 “要死!”威克对摄影人员大声叫道,“我们走!保护好带子!” 他们赶紧跑回到采访车上。后面有三个男人坐在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估计是 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摄影师在偏僻的马路上猛冲向前,绕过城里的一个个街区、一 条条小巷,终于把小卡车甩远了,他们回到了汽车旅馆。 威克猛地把我的门推开,大声喊道,“拿你的东西!”他手臂一挥把桌子上扫 干净了,把我所有的日常用品倒在一个袋子中,把袋子塞到我手里。 “我们离开这里。快!”他抓住我箱子上拉长的把手,沿着长长的螺旋状的混 凝土楼梯砰砰砰地拖走了。杰夫·戴维斯在军营里面曾经当过保安人员,这闹剧的 每一秒都让他觉得津津有味。 “我会跟上来的,”杰夫跳上他自己的车大声叫道。我跳进威克的车,其他工 作人员开采访车。我们加速开向高速公路时,威克注意到那辆卡车又跟上来了。我 蹲了下来。如果确实是联邦调查局,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和新闻工作人员一起在这 辆车里,尽管我没做什么辜负他们的信任。 威克在车流里飞速前行,滑出匝道,沿着边上的路往前开,直到我们抵达托皮 卡。来到了那幢破旧的石头参议院宾馆,杰夫在我们后面停下车来,因为甩掉了官 方的车,他脸红红的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我们在这个历史上有名但地下室几乎没什么取暖设备的宾馆里开始录制节目了。 杰夫·戴维斯终于讲出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他决心要让大家听到这些,因为以前 有关部门不听他讲,他讲话时几乎很愤怒。我们做的画像对他的话会是一种支持: 他看到的那个人不是蒂姆·麦克维。 在梦境汽车旅馆麦克维的房间和他说话的那个男人有较长的金发,直而凌乱; 浅色的大眼睛微陷在眼窝里,好像是很疲倦,下巴往外往上翘,大鼻子的鼻梁上有 个隆起的凸块。 除了身高和头发都是浅色外,他描述的这个人和麦克维没有相似之处。但他是 谁?杰夫·戴维斯4 月的那一天在梦境汽车旅馆的房间里看到的一定是被告某丙。 午夜,摄影机终于可以关闭了,应该履行对杰夫许下的诺言了。美国广播新闻 组不能为信息付钱,但可以请这个人吃饭。他们把他拽开几个小时,耽误了他夜间 轮班值班,作为回报,他们许诺他采访结束后请他吃饭。杰夫喜欢吃东西,要求威 克提高待遇,得到的许诺是不仅要吃饭,还要吃龙虾宴。 如果工作人员行动迅速,他们最后有可能赶上深夜离开堪萨斯市的航班,赶回 家和家人一起过复活节上午。他们收拾东西时,我主动提出带杰夫去吃饭。但我没 料到午夜刚过的托皮卡复活节要找到烤龙虾很不容易。 我们沿着滑滑的街道开车开了半个小时,想找一家质优价高的餐馆,后来被迫 降低要求,随便找哪家餐馆都行,直到最后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的餐馆。杰夫看了 看霓虹灯招牌,失望写在了他的脸上。这是一个名为杰里的骑车人酒吧间,位于街 角处,要不是这家酒吧,城市的这一端就是一片漆黑了。 我们在满是烟雾的柜台边坐下来,说话时声音要盖过音乐声和落袋台球桌上球 杆击球的声音——房间里到处都是玩这种球的——对方才能听到。憔悴的酒吧间侍 者递给我们两个粘手的塑封菜单,杰夫要了个汉堡。我把手放到他菜单上说,“不, 杰夫,你不懂。做了这么多事,他们欠你的。” “你说得对,”他说。他把酒吧间侍者叫回来,加了个干酪汉堡包、洋葱圈、 菲力牛排三明治、酸卷心菜丝和一道用黑麦粉配制的五香烟熏牛肉。 杰夫·戴维斯整整一年过得很糟糕,联邦调查局一而再地约见他、怀疑他、胁 迫他、否定他说的话,让他尴尬,但他言谈中一直坚持不改变自己看到的情况。他 只是想要别人听他说话。现在,一个全国性的电视采访节目将播出他的话,终于有 人听他说话了。 是的,杰夫没吃上烤龙虾,我也没去巴彻勒山的滑雪坡,但是我们一起做了件 相当重要的事情。在堪萨斯托皮卡复活节的早上,我们发掘出了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