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黎琦又开始忙着找工作了!虽然这次很顺利地就找到了一份业务秘书的工作, 但是却不如她的意,因为她并不想在商业界工作。可是情势所逼也只好姑且将就了! 黎琦非常认真负责,因此她的老板非常器重她,试用期一过,一些较重要的事 就都放手让她去办。 渐渐的,黎琦觉得这份工作倒也不错,虽然压力大了些,但日子过得却也满充 实的。 东方天看她近来显得开朗了些:是那种真正的开朗,而不是脸上挂着笑,而眼 神却恍恍惚惚不知该落向何处的样子。 虽然黎琦常常忙得不可开交,使得东方天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常见到她,但是只 要她真正快乐,无论怎样他都能忍受。 因此,就算他极度渴望想见到她,也都隐忍下来。因为他知道,自从黎琦从事 这份工作后常睡眠不足。故而他总强忍下见她的冲动,好让她有更多的休息时间。 可是黎琦却不领他这个情,抱怨他都不理她,使东方天大叹好人难为! 为了不让黎琦对他产生误会,东方天干脆不定时地接送她上下班。 在上下班的路上,黎琦常吱吱喳喳地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或骂骂她那几个没有 良心的朋友,音讯全无。 而东方天总是静静地听她说话。 他们的日子过得甚是平淡与惬意。 黎琦慢慢的意识到自己对东方天的心意,可是她又怕自己是被东方天对她的好 所迷惑。 她怕自己对他只是出于一种回报的心,如此不是大大的伤害了他对她的心? 她不愿他们之间的感情出现裂痕,但她又不忍让东方天如此无尽期的等待下去。 其实她心中最深的恐惧是骇怕他不愿等她。 有谁愿意去守候那也许会落空的希望? 也唯有不停的寻求东方天的保证与承诺,才能让她那颗万分不安的心稍稍定下。 东方天岂会看不出她的不安?所以他常不经意地暗示她,他会耐心地等下去, 直到她能毫无疑惧地接受他。 以前,黎琦是不相信所谓的承诺,但现在她却依靠它而活,这何尝不是一种讽 刺? 但,她对自己的转变毫不自觉,只是对东方天又感动又抱歉。 ※ ※ ※ ※ ※ 六月下旬的某日,黎琦接到一个电话—— 吴嫣的男友在美国去世了! 这个消息使她领悟到爱情是多么脆弱,而幸福,又是如此易逝! 放下话筒后,她思索了一会儿,打电话到公司请了三天假。 随后,她整理了简单的行李,和东方天连夜开车上台北。 到达台北时,天正蒙蒙亮;他们就近在车站前的饭店住下,然后驱车前往吴嫣 的住所。 一到吴嫣的住处,看到她红肿的双眼、憔悴的模样,整个人被哀痛笼罩着,黎 琦不禁一阵鼻酸。 东方天抚慰地握紧她的手,使她找到克制自己情绪的力量。 黎琦为他们两人做介绍。 吴嫣见到东方天,见他那不俗的风采,及无意中流露出对黎琦的情,暂时忘却 忧伤,打心底为她高兴。“久仰大名。” 东方天诚恳地说:“对你才真是早已耳闻多时。” 东方天停留了一会儿,决定让黎琦和吴嫣独处,所以他打算趁此机会去拜访朋 友。 黎琦送走了东方天,吴嫣鼻音浓重地说:“他是个爱你的好男人!” 黎琦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事情怎么发生的?”黎琦语气深重地问。 吴嫣红着眼。“原来他出国前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可是他怕我担心,所以瞒着 我。那时他急着出国,而我却认为他是要借机和我分手,没想到原来他是要去国外 就医。他出国后,写给我的信渐渐减少,连每个星期固定打的电话也没打,更使我 在心里埋怨他,一出国就将我忘了,谁知道那时他已病得……”她泣不成声。 黎琦默默地拿了张面纸给她。 吴嫣的情绪稍为平静后又继续说:“上个月,他忽然打电话给我,我心里虽然 高兴,但是对他说的话却句句是责备之词,他没有为自己辩驳,只要我好好保重。 没想到——那是他打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吴嫣哭得全身颤抖。 黎琦拥住她,轻拍她的肩,强抑住自己起伏的情绪,实在不知道应如何安慰她。 吴嫣抽泣了一阵,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继续说:“我打电话去给他的父母,他们 只是告诉我,他很好,要我不要多心,我完全没想到连他的父母也瞒着我,而且还 是他的意思。前几天,何妈妈忽然打电话给我,说他要回来了,要我和她一起去机 场接他,我当时好高兴啊!没有听出何妈妈声音中的悲痛。我和何妈妈在前天晚上 到中正机场接他,结果从海关出来的是他的表弟,手上捧着他的骨灰坛。我盼了那 么久,却盼回他的死讯,为什么?为什么?”她哭喊着。 黎琦默默垂泪,无法说出任何安慰话。 吴嫣哭了一阵,神情凄楚地笑一笑。“有一段时间他寄往在我家,我又和他年 龄相近,因此,他从小就让着我,别人若欺侮我,他一定挺身保护我。我只当他是 在尽做哥哥的责任,有时还任性地耍小姊脾气。我在家是老大,事事要做弟妹的榜 样,有时觉得好累,只有在他面前,我可以做我自己,而他也一直包容着我。我的 父母也当他是在满足做哥哥的欲望,因为他在家中是老么,时常吵着要何妈妈再替 他生一个妹妹;再加上他又很会照顾我,因此他们也就很自然的如此认定我们的关 系。直到我上国中,有一天他腼腆又坚定的告诉我,他不是把我当成妹妹,他将来 要娶我。那时我好高兴,因为我发现自己并不希望他当我的哥哥;我们两人就这样 定下来。但我们仍然没有让我们的父母知道。从此,我们开始每星期凌晨的电话约 会。考高中、考大学时我患得患失,生怕自己失常让父母弟妹丢脸,也都是他在鼓 励我。无论我失意、快乐或悲伤,他一直为我分担。因此,虽然有一段时间他不在 我身边,但我却感觉他的心时时刻刻伴我左右。不过我并不想一直过着这种两地相 思的生活,于是我坚持只填北部的学校。考上后我很高兴地北上,满心以为从此以 后可以和他朝夕相对。虽然他的课业很忙,但那也没关系,至少我们非常接近,我 想见他时,随时都可以见到。”她的眼神因回忆过去的种种而发亮,满脸甜蜜的笑 容。 黎琦只是静静地倾听。 “我原以为可以就这样过一生。”她转而悲哀地说:“他出国前身体就渐渐消 瘦。我问他,他只说功课太忙了,我也信以为真。其实。他那时就知道自己的身体 状况了。在他快出去的那一段日子,我一直不体谅他,我要他等我,他说他哪有那 么多的时间等待,我以为他指的是我们之间的感情,为此还对他发脾气,结果他说 的却是他的身体!他出去是要想办法医好自己的病。我百般责难他,而他却一句话 也没说,我从头到尾都只想到自己,完全没有为他分担过一丝一毫,我竟然这么自 私地让他伤心离去。”吴嫣流着泪后悔地说。 “我们的父母终于知道我们交往的事,但有什么用?他走了,永远也不可能回 来了。”她惨笑。 然后她站起来,走进房间拿出一封信递给黎琦。 “这是他的表弟带回来的。” “我可以看?”黎琦问。 吴嫣点点头,将信递给她,然后走到阳台,眼神呆滞地看着天际。 黎琦展开信,潦草的字迹呈现在她眼前—— 小嫣: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人世了。 不要哭!这一切早在我预料中。只是我不甘心就此被命运摆布,所以我决定和 病魔搏一搏,没想到我还是输了!我最难过的是让你承受那么久的不安、疑虑,甚 至连亲口向你说抱歉的机会都没有。 我原先的用意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的,就让你当我是个负心人;但我再细想, 如果我真的自私的这么做,恐怕会造成你从此视爱情为蛇蝎。我不要你度过一个没 有爱的人生,于是我要我妈妈通知你,我宁愿你为我哭干眼泪,也不忍心见你孤独 的过一生。我的死必定会带给你很深的哀痛,一想到你为我流的那些泪,我就不能 再自私地要求你只守着对我的回忆过一辈子。即使我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也希望 有人能代替我,给你欢笑,让你幸福一辈子。虽然这个念头深深的刺痛我的心,但 是要怪也只能怪我的生命为何如此短促,短到连对你的承诺都无法实现。 失去我的伤痛,相信会随着时间而消逝,那时候你一定要敞开心去接受另一份 感情,只有如此我才能安心地离开,在另一个世界守护着你。如果真有来世,就让 我们来生再见! 季 宸 黎琦放下信,喉中哽着一股浓重的哀伤。 她可以从信中的字里行间,感受他对吴嫣那份绵密的爱。 “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吴嫣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 “他最讨厌照相,连大头照也是需要用时才照的,用过后就把底片烧掉,还说 要看看他本人就够了,他本人可比照片帅多了。我恐吓他,烧自己的相片、底片, 小心早死。早知道我就不要这么说,都是我害死他的。”她自责地哭起来。 黎琦急急地说:“这完全是迷信,你这么想,他一定也不会赞同的。” “我要怎么办?琦,我该怎么办?”吴嫣布满红丝的眼盯视着黎琦。 黎琦沉重地说:“好好活下去。现在我只能这么说,相信他也是这么希望的。” “活下去?我现在连明天要如何面对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她沙哑地说。 黎琦苦笑。“你可以哭泣,可以流泪,更可以只拖着一副躯壳过日子,但是决 不能放弃活下去的念头。” 吴嫣为她话中的苦涩震住,一时忘了自己的悲痛,抬眼注视着她。 黎琦看着她。“不是吗?我们也许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贡献,可是我们却必须 活下去。你懂我的意思吗?” 吴嫣缓缓地点点头。 “至少你拥有他的爱,而且一生不变,即使你此生不再为人所爱,又有何遗憾? 我不会劝你别伤心,因为那是不可能的。我只能说哭泣以后,要用更灿烂的笑脸面 对世界。” 吴嫣点点头。“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黎琦迟疑许久。“应该吧!只是我尚未完全做到。” “可以告诉我吗?” 黎琦偏头想着,这件事藏在她心中很久了,久到几乎将她的心啃蚀到只剩半边。 而且她尚无把握是否能平静地说完它! 吴嫣看着她痛苦挣扎的神色,有些不忍。“我想还是不要说吧!我没有权利去 挖你的旧疮疤。” 黎琦瞧她一眼,有些悲壮地说:“不,也该是说出来的时候了。” 黎琦娓娓地说—— “因为我父母婚姻不和的关系,导致我个性上的孤僻。所以一直没有人愿意接 近我,和我做朋友,他们都觉得我阴沉而不合群。反正我早孤独惯了,也不在意别 人看我的眼光。到了国三重新编班后,我和班上一位女同学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 们无所不谈,而我甚至推心置腹地告诉她我心里的秘密,包括我的家庭。” 吴嫣轻呼一声;她们这几位好朋友是直到大学快毕业了才了解黎琦的家庭状况, 由此可见,黎琦对她那位朋友重视的程度。 黎琦苦涩地笑笑,又接着道:“不错,我告诉她我的家庭状况,她安慰我说: 越艰困的环境可以令人越坚强。当时我好感动;因为她的家庭生活是那么美满,她 居然能了解到我的苦。就这样,我跟她的感情越来越好,甚至还上了同一所高中, 又编在同一班,那时我深深的觉得上天真是太眷顾我了!在班上,虽然我们能力相 当,但她永远比我出风头,甚至全校闻名,但是我却未因此而忌妒她,反而与有荣 焉。升上高二,我参加社团认识了一位学长,他才气纵横,狂狷不凡,有他在,总 像身在暴风圈中,可是我却被这种感觉所吸引。他追求我,而我也欣然地接受;他 对我霸气和爱意都有,而我更是全心对待他。我告诉她我和学长的事,她笑着祝福 我,并要我不必在意她的感觉,如果要和学长出去更不必顾虑是否会因此而冷落她。 高二上学期,我就在爱情、友情的滋润下度过。寒假时,学长更是常约我出去,他 是个天性热情的人,总喜欢和我有肢体接触,亲吻、爱抚对我来说是常事,可是他 最后的要求,我从没答应过。也许是矜持吧!总想,既然我们相爱,并不急在一时, 他对我的拒绝也没表现出不悦之情。我天真地以为一切可以这样下去。就在我俩沉 浸在爱情,友情的美梦中时,某天,他们两人居然相偕出现,我还高兴他们两个人 居然也认识,谁知道学长冷冷地丢下一句:‘她比你更爱我。’我整个人傻住了! 怎么回事都还没搞清楚,我那个‘好朋友’就讥讽地说,还是别和我牵扯不清,毕 竟家庭不正常的人,心态一定也不怎么平衡。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世上所谓的情 啊、爱啊,不过如此,我甚至没有骂他们,只是哈哈大笑离开。之后,各式各样的 谣言就出现了,有人说是我抢走学长,甚至还有人说我神经不正常,总之,各种你 想得到的难听话都有,那一阵子我成了校园中最有名气的人物,后来我觉得厌了, 就转学了。” 吴嫣震惊地听着这一段过去,如今她才知道,黎琦接受她们当朋友是鼓起多大 的勇气——黎琦努力克服友情背叛的心魔,却怎么也逃不出对爱情的恐惧。 说来她们的相交也是很碰巧的。 黎琦高三才转学过来就已够叫人奇怪了,又加上她在班上总是独来独往,对人 不假辞色。久了,同学都叫她“冷血动物”,起先只在背后叫,后来大胆了,当着 她的面也这么叫。黎琦只当没听到,有时烦了,就冷冷地看着她们,说实在的,不 笑的黎琦看起来真有一股吓人的威严。 那些人看她的反应也不过如此,更变本加厉。 现在吴嫣终于知道,黎琦为什么可以忍受那些嘲弄;更糟的她都已身受过,还 有什么是她所不能忍的? 有天,班上那伙无聊的人又在说长论短,杨兰君实在看不过去,于是自习课居 然变成批斗大会—— 黎琦一如以往,仍自顾自地直她的书,她不是不受影响,只是她宁愿如此,因 为她实在伯透了被人冷漠以待,那比攻计她的言辞更令人难受! 杨兰君生气地要那些人别太过分,又冲到黎琦面前,质问她为什么不反击? 黎琦愣住了! 被人批评的是她,关杨兰君什么事? 黎琦第一次见到如此男孩子气的女生。 她微笑地告诉杨兰君,如果一只狗对她吠叫,她会去反咬它吗? 杨兰君呆住了,然后大笑的走回座位,边走边说:说得好! 从那次之后黎琦看到杨兰君时会微笑了。 但她却要黎琦别对她笑,因为她的笑容冷冷冰冰地没有一点温度,让人看了直 起鸡皮疙瘩。 这次换黎琦大笑了。 神奇的友情就这么在她们之间萌芽。 后来杨兰君又带着黎琦认识吴嫣和葛洁玲。 吴嫣像一股和煦的微风,而葛洁玲如同孩子般一样天真。 这三个朋友陪黎琦走过生命中一段青涩的岁月,也渐渐的填补她被重重伤害的 心。 吴嫣回想着过去的种种。 也许她们对黎琦曾有一点帮助,可是那似乎不够。 是因为亘古以来,爱情的背叛就远比任何伤害都难叫人遗忘吗? 黎琦的过去像一只躲在黑暗的恶兽,一日一日啃噬她的心,借以壮大自己,直 至最后把她的心啃光。 黎琦故做轻松地说:“事情早就过去了。” 吴嫣质疑。“真的吗?” “对,那其实只是一段惨绿少年的悲惨情事,现在想起来那根本就没什么。” 吴嫣仍怀疑地看着她。 “今天不是来讨论我的事的,你忘了吗?”黎琦避开话题:“小嫣,总之好好 过下去,还有那么多人疼你。需要你,为了他们,你怎么都要撑下去。” “我知道,只是想到今后再也看不到他,摸不到他,我就觉得那股支持的力量 似乎消失了。”吴嫣悲苦地哽咽住。 黎琦伸手拥住她,吴嫣靠在她肩上,泪又流下来。 黎琦低声说:“想哭就大哭一场,我会在这儿陪你的。” 吴嫣抽噎着,终于放声大哭,边哭边喊着何季宸的名字。 黎琦听得心酸,手不停地轻拍她的背,嘴中低喃一些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的话。 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这世界已充斥着太多不幸,为何连两人相守这点愿望上天都无法成全? 或者是悲剧既已数不清,何妨再多添一个? 如果老天爷现在站在她面前,她真想好好质问一番! 黎琦再次感到,生而为人的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响起—— 吴嫣放开她,抽出张面纸,擦拭泪水;黎琦起身去开门。 东方天走进来,看到吴嫣的神色,心中了然。他有礼的问吴嫣是否要和他们一 起去吃午饭。 吴嫣无力地摇摇头。 黎琦见状,急道,“小嫣,你不可以不吃东西!” 东方天朝她使个眼色,又向吴嫣说:“小嫣,我这样叫你可以吧!” 吴嫣点点头。 东方天接着说:“我们吃完后,帮你带一份回来好了,你想吃什么?” 吴嫣看着他,低低地说“随便买就好了。” “那我们吃什么就帮你带什么好了。” 吴嫣点点头,抱歉地说:“我这个做主人的应该要招呼你们的,却反过来要你 们来照顾我,真是不好意思。” 东方天摇摇头。“既然你是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可不必这么见外。那 我们走了。”说完,即牵着黎琦的手出门。 望着关上的门,吴嫣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东方天和她的季宸多么的像啊! 而且待人又那么好。 吴嫣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泪眼不停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