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场豪赌下来,斯迪文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今晚,他的手气还算说得过去。 前半夜一路顺风,作庄时,通杀了几回大的,下庄时,来的牌点儿也不小。要是后 半夜他性子不那么急,下的那几把大注牌再顺点儿的话,手上怎么也能落下个二、 三十万。 鸭血汤和两面焦,早告休战,不到二点钟,两位全都败下阵来。 斯迪文虽没赢钱,但手上的本钱还没输净,他跟郝仁建议。找个地方吃点夜宵, 填饱了肚子,以利再战。郝仁则主张,赌场失意,情场去补,不如打打茶围,闹个 通宵。 鸭血汤和两面焦非常同意郝仁的提议,下个礼拜,收账的活儿太忙,哥儿四个 更得辛苦,怎么玩也是个玩,打茶围更能得到放松。 斯迪文的赌瘾还未全尽,但又拗不过三位的意见,无奈,只得收兵。他准备把 兜里所剩的本钱还给郝仁,不料竟惹得郝仁大怒,骂斯迪文娘儿们气,骂他这套毛 病是从哪学来的。按斯迪文以前的个性,很难一下接受郝仁的这种训斥。可是经过 几个月郝仁对他的慷慨相助,逢赌他必提供本金,现在他不仅能容忍郝仁的训斥, 而且还觉得越骂心里越暖。 “行,听大哥的。”斯迪文又把钱放回了自己的口袋,跟着他们一块儿出了赌 场。 鸭血汤和两面焦对郝仁也改称大哥,对郝仁所提意见也捧场附合。这里有个重 要原因,他俩在林姐那里开出来的钱,还不如郝仁给的多。郝仁给他们俩的不是月 薪,而是不定期的外快。自打郝仁答应了他俩,从阿六身上榨出的钱,包能送到他 俩手上以后,接长不短地,郝仁就把两、三万,有时多至三、四万美金往他俩手上 塞,说是阿六媳妇从大陆汇来的钱。实际上这些钱都是郝仁自己的,是林姐帮他父 亲在端士银行存的那笔钱。 郝仁对他周围的这几个兄弟下的赌注和功夫确实很大,但他也十分伤神。这三 位都是用钱无度的吸钱鬼,要想满足他们的需求,就是把他爸多年存下的家底全部 掏光,顶多也只能维持一年半载。他必须得想出良策,尽快扭转目前的局面。他知 道,这种用钱结下的仗义很脆弱,钱一断,仗义也就没了。他认为,第一阶段交几 个“朋友”的目的已基本完成,现在他得准备第二阶段的工作,挑一些事非,搞一 些事端。他开始行动了。 纽约中国城里的赌、嫖两大行业,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线。赌,保留着浓厚的 中国国粹的风格。嫖,就太西方化了。郝仁提议去打的茶围,是一家洋人健康俱乐 部。即使是这儿的中国姑娘们,也早已丢掉了中国传统,不再是身穿旗袍,一身性 感地为客人斟酒伺候,打情骂俏,吟诗弄琴。这里的茶围已演变成明火执仗的性交 易。性交易也绝非简单到付钱就上床。男客们对五花八门的性交、性表演都已感到 厌倦,他们肯花大价钱要姑娘,主要是看谁能掌握稀奇古怪的性技巧。 今天做东的仍是当仁不让的郝大哥。虽然他来美不到半年,可在这里他已是常 客,领班对他百般热情,来自各大州、各种肤色的姑娘们裸着身体,向他卖弄着风 骚。 郝仁劝他们,今晚上打回洋茶围,东方姑娘一律不要。 他们开的是一个档次最高、设备最讲究的房间。屋中央有个大温水池,四周设 有隔段,冷热气是中央恒温控制,整个面积可供一、二十人群闹群交。 哥儿四个在不同肤色,莺肥燕瘦的肉酱里胡乱折腾了一阵子。鸭血汤把赌场的 霉气全部泄给了一个巴西黑白混血的瘦高个姑娘。两面焦夹在两个黑姑娘中间,说 来一回黑面包的三明治。斯迪文泡在水池中,让几个姑娘给他揉脸、按脚。郝仁却 没有固定对象,他为了三个弟兄跑前跑后,张罗着点烟倒酒。看着三位都已尽性, 就点上支烟,仰在了大号的水床里。 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琢磨着福建的黄龙号就要起航这件事。他爸告诉他, 让阿芳上黄龙号上已不成问题,具体下一步怎么做,得等他的指令。 丁国庆目前的住处,他已从斯迪文的话里摸清了。加上这几次见到林姐,也从 她的装束、情绪上看出了破绽。他十分了解女人,不管她多么能干,一旦爱上一个 人,终究要露出变化的,这种变化女性是最难掩盖得住的。林姐的变化,不要说他, 就连斯迪文也觉出来了,自打了国庆到达纽约后,林姐周末在曼哈顿的时间越来越 少。斯迪文不仅性情急,而且直率到快把话挑明了的程度:“再这样下去,我他妈 的也找个安乐窝,抱个小妞养着去,收账的活儿谁爱干谁干吧。”这虽然是酒后的 牢骚,可郝仁从中看到了缝隙,闻到了点火即着的火药味儿。但是他不敢点,他还 要做些准备。会点火,还必须得会救火,从一片烧着的烟雾里,达到目的的人才算 真正会点火。不会点火的人,是点着了火而无法控制,让火情任意曼延,最终不仅 一无所获,甚至自己也会葬身火中。 斯迪文失宠,正是由于丁国庆得宠,丁国庆得宠的原因很明显。可据邮仁判断, 林姐想收拢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一根筋的野汉子,心里头有那个阿芳,他 是丢不下她的,以前他为阿芳拼过命,今后他为阿芳仍然会玩命。 如林姐放弃丁国庆,让阿芳赴美与丁国庆团聚,并且帮助他们另谋生路,斯迪 文同林姐又恢复叔嫂团结合作关系,那就会使我无缝可钻,这种局面对我是最为不 利,郝仁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可为什么他又责成他爸放阿芳出境,尽快上船赴美 呢?他有他的打算。 他认为,阿芳如果来不了美国,就不能与丁国庆团聚,时间一长,丁国庆一旦 失去信心,林姐就会趁虚而入,真有收拢丁国庆的可能。丁国庆一旦归属林姐旗下, 她就会如虎添翼,这个不要命的小子,武功不凡不算,主要是他有头脑,有魄力。 他一旦上来,自己一定是他席上的第一道菜。 直接铲除丁国庆,眼下还不是时候,也没有这个能力。就是真地能把他弄死, 反倒损失了自己全盘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棋子。 阿芳来纽约有百利而无一害,她的到来定会出现大乱。唯一使他担扰的,就是 林姐如真地放弃对丁国庆的爱恋,那就反倒弄巧成拙了。自己是放虎归山,会成为 丁国庆的枪下鬼。为了防止林姐改变对丁国庆的热衷,加深斯迪文对嫂子的怨恨, 他必须得让林姐倒在丁国庆的怀里,他一定要立即得到斯迪文的信任。 再下一步,就是随着阿芳的出现,林姐会横加阻拦,丁国庆再次大打出手,与 林姐反目为仇,自己清君侧的目的就达到了。要使丁国庆与林姐反目,就必须使用 阿芳这张王牌。为了不让阿芳与丁国庆团圆,就得毁掉阿芳。毁掉阿芳的屎盆子一 旦扣到林姐的头上,这场混战就再也解释不清了。到那时,游刃在混乱当中的自己, 必可从中谋到权力。 郝仁翻了个身,巨大的水床,浮动着他那干瘦的身体,使他的思维更加清晰。 他听着那群洋姑娘已经和这三位兄弟开始了混战,他更加得意。他欣赏着自己几个 月来的成果,设计着下一步的计谋。 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如何毁掉阿芳,还得使丁国庆明确地知道,毁掉阿芳 的是林姐,是她那罪恶的嫉妒心。他考虑了几种办法,都认为不太稳妥。最后他决 定,为了不使这一机密泄露,派他表弟祝洪运上黄龙号控制住阿芳,之后毁掉她, 但又不能让她死,让她做一个说不出来,倒不出去的活人。这个活人还必须让丁国 庆看到,不仅看到,还得证明这一切都是林姐干的。 他把这个方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好后,得意得笑了起来,水床随着他的 身体摇动。他望着彩色天花板,好象自己就在黄龙号上,他似乎看到了漂在太平洋 上的那艘货轮,看到了阿芳被水鬼们蹂躏的场面和跑过来向他乞求的眼神。 斯迪文左臂搂着一个高头大马的白姑娘,右臂抱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黑姑娘,把 她们往水床里一推,狂笑着扑了上去。他一边狂笑,一边叫:“大哥,你太素了, 来点荤的。酒,上酒。” 郝仁一跃,立即从酒吧台上拿来两瓶白兰地,一瓶仍给斯迪文,一瓶自己打开, 和姑娘们嘴对嘴地喝了起来。 斯迪文嘴一沾酒,又疯了起来。他和郝仁一人骑一个,狂奔起来,直至人倦马 乏。 斯迪文点上支烟,又给郝仁也点了一支,喘息了一会儿说:“大哥,说实在的, 你刚来的时候,我还真没看得起你,总觉得从大陆来的人,不会生活,不懂得享乐。 可如今我是甘败下风了。”斯迪文不无感慨地说。 “哪儿的话,老弟,我是在你的开悟下才刚刚明白。可惜这窍开得太晚了。” 在这里说中文,是个最好的场合,他们说的话洋姑娘们一点也听不懂,她们只 知卖力地做着她们的各项服务,他俩则随意谈天说地。 “大哥,嫂子要是知道你在纽约这样,那可就……” “什么?嫂子?嫂子算什么。她要是敢有半点儿不驯服,下次你跟我一起回大 陆,我叫你看看大哥的本事。” “看什么?” “看看我怎么换嫂子啊。那块儿地盘是我的,女人有的是,我一天就可给你换 两个嫂子。哪像这里……我们那儿的女人没地位,那儿的嫂子不值钱。” “是啊,这里的嫂子可就……” 郝仁一听马上接上话茬:“斯迪文,别这么比,你的嫂子,不,林姐,她就是 不一样。她不仅是你的嫂子,也是我的嫂子。她,应该说,她是咱们的家长。” “家长?”斯迪文把怀里的姑娘猛地一推,坐了起来。 洋姑娘莫名其妙地说了声:“WHAT’S THE MATTERWITH YOU?(你怎么啦?)” “臭女人!”斯迪文一脚把那洋姑娘蹬到了一边,笑道:“女人、家长,都不 要,都不要了。” 郝仁也学着斯迪文的样子,把女人踢开,高叫:“对,女人,臭娘们儿,不要, 都不要管我们了。” 两个人抱着酒瓶,连喝了几口,一个劲儿地狂笑着,笑得又仰倒在水床里。 “不过,女人也有好的。”郝仁煞有介事地说。 “没有,一个没有。”听话音,斯迪文喝得差不多快醉了。 “继红就是个好女人。” “她?她好能管屁用?她能给我多少钱?她只是个跟包的,跑腿的。” “不,斯迪文,你错了。她可是个有大钱的女人。” “她有大钱?” “对。她管着每次进货的花名册,那就是钱,而且是大钱。咱们收账根据什么? 还不是根据她发派下来的货单。听说下个月进货最大,到底有多大,咱谁也不知道。 总额有多少你知道吗?只有她才清楚。” “这话不假。不过,我也懒得打听,管这些干什么,太劳心。我不需要管这些, 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你需要大量的钱,对不对。”郝仁说。 “你是不是逼我还你的债?” “废话。不是还我的债,我那点儿算什么,是你还赌馆的大数。林姐什么生意 都开了,就是不开赌场。赌场老板虽是她的好友吧,可赌馆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斯迪文不说话了。郝仁这是第一次用这赌债这根针来刺他,这根针对斯迪文来 说刺得最疼。郝仁说的对,他确实欠下了数量很大的赌债,这笔赌债无人知道,郝 仁也是在偶然一次掏钱给斯迪文时,老板误认为他是个有能力替斯迪文还债的人, 就单独对他谈了赌债的数目,数一出口,吓得郝仁一个劲儿地摇头。但他又喜,喜 的是他掌握了斯迪文最大的弱处。 斯迪文对赌馆的规矩非常清楚,老板要不是看林姐的为人,和她在中国城里的 面子,他的小命早就归天了。老板放着斯迪文这条线也有他做生意人的道数,这种 赌客留得越多,赌债欠下的越大,生意才会越兴隆。知道他们挣了钱,还会乖乖地 送过来。可要是破了规矩,年底之前,不结清上一年的账,赌馆的后台并不比三义 帮弱。斯迪文清楚,今年年底是个大坎儿,他曾答应过一定还清,可最近回回手气 不佳,上哪儿去找这笔巨款堵上这个大窟窿呢?郝仁刺疼了他,现在又开始往回揉 了,他仗义地说:“大哥要是有这笔钱,一定替兄弟还上,绝没二话。可我现在是 没有那么多呀!你嫂子倒是有,可谁敢跟她说呢?……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可行 不可行。” “什么办法?” “你如果明着说,同你嫂子分生意,实在太危险。不如暗地为林姐分点负担, 同继红商量一下,把那花名册上的名单分……” “不行,不行,这你太外行,这叫劫货。明摆着的事儿,你这是想让我的脑袋 搬家。” “好好,算我乱说八道,算我没说。可我这也是为老弟你着想啊!”都忙赶紧 改口。 斯迪文扔掉手中的酒瓶,又跟郝仁要了根烟,深吸了两口,想了想说:“难呢。 花名册在继红的电脑里,就她一个人有。就是福建办公室的电脑里有,也只是些零 散货。” 郝仁这是头一回听到斯迪文对他说这么信任、内容又这么机密的话。他听得浑 身兴奋,眼里放着贼亮贼亮的光。为了使自己放松,他也点上了一支烟。“老弟, 算了,赌债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就是还不上,大不了落个碗大的疤。” “郝仁大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在帮里可不是玩笑哇。”斯迪文沉重地说。 “别有压力,再慢慢想办法。” “唉,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也许我就有半年的活头了,还不上,只有年底以命 抵债了。”郝仁看着鸭血汤和两面焦与女人们尽情投入地戏要,看着他们在水池中 交媾作爱,就对斯迪文说:“老弟,人生嘛,多美好,看看他们,活得多自在。我 们好好想个办法,还上这笔债就是了。我劝你,以后再也别赌了,咱好好地围在林 姐身边,把工作干好。” “说得轻巧。可怎么才能堵上这次的窟窿呢?” “办法是有,不过……” “别不过不过的,大哥你说吧。”斯迪文连忙追问。 “我……我看继红对你还蛮上心的嘛。” “你……你是……” 郝仁把斯迪文拉近,悄悄对他说了一席话。斯迪文听完,一句话没说。只见他 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马上从水床上跳起来,狂叫着“COMEON,GIRI,S,L ET’S PLAY!(来吧,姑娘们,让我们尽情地玩吧!)” 七、八个洋妞,连同他们四个,光溜溜的像鸭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温水 池里。 “太极武术馆”光闪闪的几个大字,今天正式挂牌。丁国庆看着这白底黑字的 招牌,满意地笑了起来。几名德籍的装修工正在铺乳白色短毛工业地毯。冬冬、继 红都参与了武术馆的设计、装饰以及管理等工作。林姐今天也来了。她把车子停在 了武术馆的门外,又从车里拿出来几束鲜花和编插好的花环和花篮。 林姐为丁国庆开这个武术馆,操了不少的心,从策划、领执照、组建公司,到 投资选地点装磺门面,几乎全是林姐一手操作。丁国庆目前没有绿卡(长期居留权), 因此,注册太极武术公司只好使用林姐的名字。但是林姐又另写了一份材料,由律 师签字、公证,证明丁国庆本人拥有此公司的一切所有权。她没有把这些告诉丁国 庆。为了使他更加稳定、心安,她把丁国庆半年来所挣下的一万多块钱也放在了装 修里面。她笑着对国庆说,这样你就成了股东,也是其中的老板了。 丁国庆对林姐为他做的这些,并没十分留意。几个月来,他全身心地投入到编 写中国武术的各类学派的教学提纲的工作中。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教学水平。唯一使 他感到力不从心的是英语,好在冬冬是个中英双语人才,又经几个月和丁国庆的相 处来往,也快成了一个小武术迷,加上她聪明伶俐,动作要领掌握得很快。她自愿 提出要做好叔叔的帮手,在叔叔的武术馆里当义务翻译员。 中国武术,美国人称CHINESE GONGFU(中国功夫),这传统的东方文化在全美 风行近十几年了。自李小龙的功夫片走红以后,学功夫武术好象成了年轻人最时髦 的事情,每逢周末,家长们就把孩子往武术馆一送,一练就是一天。甚至一些成年 人、年轻的姑娘们也把他们剩余的精力部花在了功夫上。当今,中国武术在美国的 普及是中国大陆本土都望尘莫及的。不仅大都会里武术馆林立,就是小城小镇上也 会有他几家。中国、韩国、日本的武馆,相互竞争。尽管如此,依然家家学员爆满, 天天学费看涨。 林姐为丁国庆开的武术馆,其用意不在于钱能赚多少。她知道,叫一个大男人 天天呆在家里,没有自己的事业,是最难忍受的事,难免对阿芳更加思念。男人一 旦有了自己热衷的事业,就会全身心地投入。以前的卿卿我我,就会视为小事,慢 慢地就会逐渐淡忘。 不出林姐所料,从武馆筹备伊始到建立,丁国庆明显地变化了。他不仅再也没 提过阿芳来美的事,而且就连打给三渡村朋友的电话也少了。每天除了照顾好冬冬, 清洁海湾周围的环境,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用在了学习驾车、练习英文、编写教 材上。 的确,他与刚来时的精神面貌完全不同了。男人一旦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干, 连眼神、皮肤的颜色都会改变。林姐看着他的变化非常满意,她猜想,自己的目的, 不久就会实现。 建立武术馆是丁国庆的一个梦,这个梦在大陆时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实现。没 想到来美不久就成了现实。他由衷地感激林姐,下决心要把这武术馆办好。 丁国庆虽不善于言谈,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英文,都非常完整、规范。 武术馆没有开在小海湾附近,林姐给他选的地点是从家里还要开3O分钟车的DE ERPARKTOWN(鹿园镇)。这个城镇在长岛是个比较大、人口也比较多的社区。尽管 这个镇上已经有了两家韩国人和日本人开的武术馆,但他们与丁国庆的硬功夫竞争 还不是对手。武术馆起名“太极武术馆”,是丁国庆的意思,虽然丁国庆所教的不 是太极拳而是真正能防身的螳螂拳、梅花步、八卦掌等等。“太极”,英文写作TA IJI,这是为了打开知名度,又是中国武术内在美的体现。 驾车的技术,丁国庆已经掌握,在长岛拿驾照又十分简单、容易,现在就剩下 买汽车了。关于阿芳来美的事,丁国庆不再向林姐提了,他已从二肥那里得知一些 阿芳的近况。二肥经常和他妈通电话,他把阿芳向七婶借钱、以及两个星期前她登 上黄龙号离港的事,几天前就告诉了丁国庆。 丁国庆同阿芳从没直接通话。因为他房间里的电话,没有安装国际直拨,在这 一点上,他理解她,也明白林姐这样做的用意。 信,他倒是给阿芳写了很多,而且天天都在写,可从没寄出过一封。出为刚来 美,他一不会开车,二不会说话,又怕麻烦事情很多的林姐,就一直没能寄出。现 在阿芳快来了,他就把这些信攒了起来,等阿芳到了以后,一定让她看上几天几夜。 他一直牢记着阿芳的话,要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地为恩人工作。 丁国庆着迷于办好武术馆,也是为阿芳的到来做准备,同时这样也能减轻林姐 对自己的负担。他决心已定,不会因为日后阿芳的到来,就离开林姐,反而应该对 她更加尽忠。他和阿芳永远不会离开林姐,他们就住在小海湾,同林姐在一起。阿 芳可以到附近的学校去读书,又可以帮着照顾冬冬和家里。他总有一种感觉,那就 是林姐身边存在一定的不安全因素。特别是自打上次看见了郝仁,他更觉得事情不 妙。他非常了解郝仁这种人来到纽约的危险,他要永远保护好这个他从心底里尊敬、 热爱、对他有着救命之恩的女人。 林姐站在椅子上,正在把一个漂亮的花环往落地的大玻璃窗上挂,她回头问女 儿:“冬冬,你看可以吗?” “可以,不过再高一点更好,妈妈。”冬冬歪着头,认真地帮助林姐纠正放花 环的位置。“是吗?还要高一点儿?”林姐把花环又往上提了提。 “林姐,当心别摔下来!”继红看到她脚上的高跟鞋有些发抖,忙喊。 话音刚落,林姐的身体就开始倾斜,丁国庆看到,立即从地毯上跳起,一个箭 步,正好接住林姐倒下来的身体。 “叔叔,你好棒噢!你看妈妈都不好意思了。”冬冬拍着手笑道: 继红也向丁国庆伸出了大拇指:“你反应真快。” 林姐一时脸涨得通红,看样子不像是身体失控后,落在别人怀里的窘态,倒像 承受不住心灵上的冲击所表现出来的惊慌。她慌慌张张地从丁国庆的怀里闪出,整 理好弄皱了的衣服,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以至于忘了对丁国庆道谢。她定了定 神儿说:“继红,冬冬,我们走吧,不然会添乱。” “欣欣,让冬冬留下来吧。”丁国庆请求说。 “对,妈妈,那几个德国人的英语,不要说国庆叔叔,就连我也听不太懂。我 还是留下来当翻译吧。” “好,冬冬,你留下,我和继红阿姨先走。” “你去哪儿?”冬冬急忙问。 “哪儿也不去,回家,放心吧,乖女儿。”林姐说完,就同继红出门上了车。 林姐让继红驾车,她坐在右边,想把刚才的心绪稳定一下。十几年了,她这是 第一次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那种安全感,不,那种像是初恋时丁建军抱住她的触 电感又油然而生。她闭上眼睛,追忆着这种感觉,生怕这种感觉一下子跑掉。她想 让这种感觉保持长久一点,保持他一辈子。她已清楚地觉出,丁国庆快成了他的了, 她的一切设计即将变成现实。 车子快到小海湾时,林姐命继红先不开回家。 “去哪儿?斯迪文大概已经到了,他在等我们。”继红停住了车说。 “我知道,先让他等一会儿,我想给国庆买一辆车。” “现在就去吗?” “现在。” 继红把汽车转向去镇上卖车行的方向以后说:“林姐,我为什么非叫斯迪文今 天来,就是怕到了礼拜天,他们四个就搅在一起鬼混。我总觉得郝仁不起好作用。 他不是个诚实的人。” “我知道。” “斯迪文好象在变,变得跟你有距离了,变得不爱说实话。我担心,再这样发 展下去,他会跟郝仁跑。” “跑哪儿去?我就不信郝仁有这么大的威力。”林姐非常自信,她点上了烟又 说:“斯迪文我了解,他还不至于对我撒谎。他跟我生气的原因我也知道,在耍小 孩子脾气。对了,继红,郝仁除了骗你说他不会喝酒、不玩女人之类的事外,还有 什么其它可疑迹象?比如说,收下来的账目不清,对内部的事情乱打听?” “没有,这倒没有。我就担心斯迪文会对他说。” “放心。斯迪文是个对什么事都不大上心的人,他所知道的那些对郝仁没什么 价值,郝仁从他那里也问不出什么重要的事情来。” 继红点了点头,她特别佩服林姐在人事安排上的英明决断。车子转出了高速公 路,沿着小路向镇上走去。那里有一片卖车的汽车行,继红知道,林姐要去的是哪 一家。 “继红。”林姐转了个话题:“你如今也快三十了,女人到了这个岁数,总得 有个归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不能……” “林姐,你又说了。我觉得这样挺好,一个人过最舒服。” “不,继红,别跟我学,过了岁数再考虑就晚了。” “晚什么?一点也不晚,你和国庆最终不是走到一起了吗?有情没情得靠缘分。 林姐,你别看我从不问你什么,但是我了解你比了解我自己还清楚。” “我现在说的是你。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的事嘛……” “你觉得斯迪文怎么样?……” “我说了,我才不上赶着去求他呢。先让他玩几年,等他收回心来,想求我的 时候再说。” “我可以先跟他露露你的意思。” “可别。林姐,男女之间的事你没我内行。别的事不敢说,这方面我可比你懂 得多。你才经过几个男人,我这半辈子,别提了。” 林姐看了看继红,笑着说:“对,你是专家,你内行,行了吧。” 专卖HONDA(本田)的汽车行到了。这家车行的经理是个中国人,也是林姐安插 在长岛一带的亲信。林姐出钱买下这个车行,由他经营。她们为了国庆挑了一辆男 士开的高档次本田,深灰颜色。虽然继红为那辆血红色跑车争取了半天,可最后还 是依了林姐。她不愿意让国庆开那么着风、那么着眼的跑车,她喜欢深沉、稳重的 男人。 经理办好手续后,林姐驾着新车,她俩一前一后向小海湾驶去。她们加快了车 速,生怕斯迪文等得太久。 太极武术馆的门口已经围起好多人,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想尽快地了 解这家新开张的武术馆有什么不同。丁国庆客气地把这些围观的人们请进馆里,并 让冬冬用英文详细地介绍本馆所教授的内容。当场就有十来个人填写了表格,交纳 了预付金。 冬冬今天显得格外兴奋。她像一个小经理,发表、收钱、记账,做得又快又仔 细。他们被一拨又一拨来访的人搅得团团转,直到下午五点,丁国庆和冬冬刚要回 家,又被一群放了学看到广告的男女中学生团团围住。冬冬使用中学生的常用语, 大肆宣传太极武术的特点和丁教官的神功。结果,按原先设想招收40名学员的计划, 一下子就超额了10名。 在回小海湾的路上,他和冬冬又唱又闹,急着想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林姐。 “妈咪一定很高兴。叔叔,这里面有我的工钱吗?”冬冬天真地问。 “当然,当然有。” “牧师说,用自己的双手挣来的钱,献给上帝,才是最好的羔羊。” “对,冬冬,你说得对。”丁国庆笑得特别开心,这是他在美国第一次用自己 的本领赚的钱。林姐给的每月二千块的工资,开始时不知道是多是少,后来听二肥 说,他一天十几个小时的打杂洗碗,一个月下来才一千多,就明白了这是林姐对他 的特殊照顾。他不愿拿这么多钱,他喜欢拿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车子开进了小海湾,丁国庆一眼就看见一辆崭新的深灰色轿车停在门口。停好 车后,他拉着冬冬往屋里走,一进客厅,就听见后院的主会客厅里有人在吵闹。 “钱,我不会再给你了,我给你的钱已足够保持你应有的生活水准。”这是林 姐在说话,她的音调比平时高出一些。 “应有的生活水准,刚来不久就买豪华新车是应有的水准吗?”斯迪文的声音 比林姐还高。 “不能这么比,他是需要。而你用钱是一种不必要的挥霍,而且比这要高出上 万倍。” “斯迪文!”继红也叫起来:“林姐给你的还少吗?她对你用钱稍加控制,难 道对你不好吗?” 后院安静了一阵,冬冬想过去,被国庆拉了回来。 “好吧。”最后听到林姐心平气和的声音:“你还需要多少?说吧。” “你替我存着的钱,我都拿走……” “那不可能。”林姐拒绝了他。 “那是我的!”斯迪文的声音又高了:“嫂子,请你别忘记你是怎么起的家, 我哥的死,我怎么为你拼命,你……你全忘了。就为这么一个大陆来的野汉子,难 道你……” “住嘴。”林姐一巴掌抽在了斯迪文的脸上:“混账话,你给我滚,滚,滚!” 斯迪文冲出了客厅,钻进汽车就开跑了。 继红驾车立即去追赶他。 萨娃把冬冬拉走了,她不愿意让冬冬看到这些场面。她在胸前划着十字,嘴里 不断地说:“上帝呀,宽恕这些可怜的人们吧。” 丁国庆悄悄地来到了后院,推开会客厅的门,见林姐仍很激动,他走过去,轻 轻碰了碰她的肩:“欣欣,你是为了我才……” “不,你不懂。国庆,你去休息吧。” “欣欣,斯迪文身边有个坏蛋。” “什么?” “是郝仁同他在一起吧?”丁国庆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这是规律。” “规律?” “郝仁就像个蛀虫,爬到哪里,哪里就会发臭、腐烂。” 在林姐印象里,丁国庆从来就没说过这么长的句子。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这种 奇迹的出现。 “欣欣,记住,把他踢开,或者铲除,不然,你是危险的。他从来就是这样, 阴谋、挑拨、分裂、夺权。” “国庆,你太多虑了,这儿不是中国大陆,为了权力分派结伙,这儿没那么多 无休止的人事关系和斗争。这儿是美国,是纽约,他一个人天大的本事也闹不起来, 在我的王国里没有这种市场,除非他想自取灭亡。斯迪文今天的表现是由来已久的, 他好赌,把钱赌光了就丧失理智,你给他再多他也都是挥霍掉。我了解他,等他清 醒了,就会明白。” “不要轻视郝仁的力量。” “我感谢你的提醒,可这事与郝仁无关。国庆,我不愿你介入这些事,好好地 干你所喜欢的工作,只要你觉得满意、高兴,我……”林姐的上齿咬住了下牙。 “欣欣,你太自信了。” “国庆,好了,咱们不提这些了,快说说武术馆的情况。怎么样,报名的人多 吗?” 国庆点上支烟,并叫林姐坐下,他吸了一口,看了一眼林姐说:“欣欣,告诉 你个消息。” “好的,坏的?”林姐问他。 “阿芳快来了。” 林姐一惊,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重复了一句:“什么?” “是三渡村的朋友告诉我的。” “可靠吗?” “可靠。” “怎么来呢?”林姐追问。 “乘船。” “什么号?” “黄龙号。” “不!”林姐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叫喊:“不,不,国庆,你错 了,你不该瞒着我,你……真地错了。” “欣欣,我没错。”丁国庆也站了起来。 “你这个傻瓜呀。”说着,林姐跑出会客厅,跑到自己的卧房里。 丁国庆呆呆地坐在沙发里,拼命地吸着烟。他非常想不通,为什么林姐对阿芳 来美的事会这么极力反对。虽然他觉察出林姐对他存有好感,他也明白这种好感的 全部内容,可这怎么可能呢?这是他的自由哇。感你的恩,听你的话,为你服务, 甚至献出生命,这都可以,可不能因此出卖我的灵魂啊! 林姐回到卧室,先拨了几个国际长途,可这个钟点都找不到人,她急死了。转 念一想,就是找到了高浩,又能怎么样?黄龙号已经离港十多天了。 阿芳登上黄龙号是出乎林姐意料的。这条路线是首次航行。为了满足首航船员 的要求,林姐做了很大让步。船是从顾卫华的航运公司里租来的,船长是从台湾雇 的,船上所有的水手都是外国人。他们开出的条件除正常价格外,另加两项,第一, 从300名人蛇的90O万美元的生意中提取三分之一;第二,提供10名年少貌美的女子 供船员们三个月海上的享乐。这些条件,林姐都一一答应,并签了字。林姐考虑, 首航有一定的危险性,只要趟出一条路来,不赔不赚都行,赚钱是以后的事。可她 万没想到阿芳会上了黄龙号。林姐很清楚,这十名少女在船上将会面临什么,登上 美洲大陆后的结果又会怎样,到那时,丁国庆怎能接受那一切。尽管林姐惧怕阿芳 上岸,还曾起过治服她的念头,但一想到了国庆失去了阿芳会出现的那种惊慌、崩 溃,她倒先变得于心不忍了。 她看了看表,快七点了。算了算时差,曼谷现在正好是清晨。她急忙拨通了顾 卫华的电话。 “卫华,早上好,是我。”她急促地说。 “什么事这么急?”听顾卫华的声音,好象还没起床。 “是急,你赶快把一个叫阿芳的女孩子从黄龙号上提出来。” “什么?” “我再重复一遍,把一个叫陈碧芳的女孩子从黄龙号给我提下来!” “你疯了。” “为什么?” “黄龙号已经离港两周了,现已进入公海领域。就算我派飞机去,怎么着陆。 能在船上着陆,只有用直升飞机,可直升飞机的燃料又飞不到远海。就算派快艇去 追,追上了也根本提不出人,黄龙号上武器火力配备强大,这次是首航,船上的雇 员全是外籍,那些家伙很难控制。再说,联络也有困难,如在公海上火并起来,那 就全都暴露了。” 林姐放下电话,一股强烈的内疚和酸痛刺着她的心。 书路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