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几阵秋风,给纽约城披上一层灰色,长岛的山丘上呈现出一派红黄,干枯了的 枫叶铺满了街巷,哗啦啦地随风卷起,像刚刚开完狂欢节的场地,狼藉而又苍凉。 丁国庆不声不响地驾着车,他身旁坐着还在抽泣的继红。 车子在经过去继红家出口的长岛公路上,没转进去,反而朝着海岸的方向加快 了速度。“国庆哥,还是带我回家吧。”继红央求。 丁国庆不准备让她单独回到她的住所,他要把她直接带到小海湾。 “不,不,我不去,我没脸见林姐,还是让我死吧。”继红抑制不住内心的悲 痛哭着说。 丁国庆闷闷不语地驾驶着车。 “你为什么要救我?救我干什么呀?我不去那里,你快让我下车吧。” “少噜嗦!”丁国庆怒吼起来。 “丁国庆!三义帮你了解得太少,出卖了情报要上议堂,帮规里的第十条是……” “你不是有意出卖!” “帮里的第十条正是这么说的,出卖不分有意无意,背叛不分有理无理,凡触 犯帮规,统属无义。无义是要判死罪的。”继红摇晃着头,痛苦不堪。 “我懂,你这不是无义,我去向她说情。” “说情?你太可笑了。帮规第十三条上写得清楚,为无义者说情,则说情者需 自残。” “可以,我做得到。” “断指,切耳,烧眉,取眼,挖……,我,我怎么忍心看你……” “这不合理!”丁国庆怒视着前方的路面,觉得连这漂亮的长岛都离不开血, 不过,他不怕,他见惯了。他认为整个世界都是沾染着血腥气的。 “继红,你不该死,记住我的话。”他说。 继红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平稳地说。 “我该死,国庆哥,我对不起三义帮里百十号人,更对不起林姐和你,求饶在 堂里是行不通的,你来的时间还短,介入三义帮的事又不多,真的,我不想去见林 姐,不想让她为难。” “别废话,见了她,咱们都听她的。” 一路上,继红没有再说话,她把手伸进口袋里,不停地摆弄着那把护身刀。 祝洪运窜回到郝仁的住所,带着四个败将跪在地上,请求郝仁的宽恕。 郝仁并没有发怒,让四条汉子先去休息,留下了祝洪运。祝洪运深感不妙,不 知表哥对他将怎样处置。他浑身打着颤说:“表哥,丁国庆与我不共戴天,只要您 留我一条活命,我……” “洪运,来,跟我来看电视。”郝仁说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看电视?”祝洪运不解。 “我录下了刚才的新闻,请你开开眼。” 房间里没有任何人。 “斯迪文呢?”祝洪运问。 “别管他了,我给了他俩钱儿,他去了赌场。他的气数已尽,以后的戏,他唱 不了主角了。”郝仁让祝洪运坐在了沙发上,给他点上了一支烟,接着说:“洪运, 大戏在后头,主角只有你和我,斯迪文这个三八蛋,派不上多大用场。养他一段, 挂个虚名,帮内的弟兄跟他过来,名正言顺。”“分裂三义帮?” “事实上早已分了。本打算这次干得漂亮些,可是丁国庆这个狗日的毁了我的 计划。不过有一失也有一得,来看电视。” 郝仁按了一下录像的遥控器开关,电视机荧屏上立即出现了一位男性播音员。 “他说什么呀,听不懂。”祝洪运睁大了眼睛问。 “等一等,别急。” 话未落,播音员的身后,出现了林姐的头像。 “怎么,她当上了明星?”祝洪运还是不明白。 “什么他妈的明星,她当上了俘虏了。” “俘虏?” “她刚刚被捕。”郝仁狠狠地扔掉烟头,骂了一句操她娘的,接着说:“在美 国,这倒也容易,一个911电话,就完全断送了她的前程。他妈的,看你怎么掌管三 义帮?看你怎么去接货船?我得不到,你他妈的也甭想收着。他妈的,臭娘儿们, 这生意全是我们郝家的,大便宜没那么好捡。” “表哥,这个招数,为什么不早用。” “早用?那继红的软盘能拿到手吗?” “可是,丁国庆这狗娘养的把她给劫走了。” “不,不急。下一步,三义帮无头,丁国庆还没人听他的。要想把继红夺回来, 必先毙丁国庆。我料丁国庆不出三日,就得去西天见阎王。” “表哥,可别掉以轻心,这家伙……” “两面焦、鸭血汤不会武功,可他们比谁都狠。” “表哥,咱俩的安全,再住在这里恐怕……” “放心吧,我已作了全面调整。” 车子开进小海湾之前,丁国庆把车停住,熄灭了发动机,又关上了车灯。他前 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车跟踪他,就轻踏油门,滑进了停车房。 丁国庆今晚觉得这里有一些异样,除了格外的宁静外,四周的空气有些紧张。 首先可疑的是林姐的车不在了,她正在发烧还能够去哪儿,她发着高烧,不可能驾 车。 黑暗中,杰克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他的脚边,蹭着他的裤角。他摸了摸杰克的 头,蹲了下来,双手抱住杰克的脑袋和它对视着,想从它的眼睛中看出点儿什么。 的确,杰克的眼神是整个小海湾的晴雨表,丁国庆掌握这条猎犬的秉性,这里如果 有异常情况发生,都能从它的目光里透露出来。 丁国庆借着车库的灯光,看到杰克的眼睛虽然保持着机警,但仍是安稳的,就 拉着继红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气氛也很不对,继红叫了几声林姐,都没有应声。丁国庆跑上楼,推 开了卧室的门。 林姐不在床上。 他伸手摸了摸床上的被,冰凉;又摸了摸沙发躺椅座位,没有温度。他眼睛里 透出了不安,他怀疑杰克的判断是否靠得住。 “国庆,林姐哪儿去啦?她会不会有危险?”继红跑过来问他。 丁国庆没有回答。 “咱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得赶快去找她!” 丁国庆抄起电话,拨了曼哈顿办公室的号码。铃声响了四五下,没人接。 “我来往她手机上打!”继红说着抢过电话。 “等一等。” 丁国庆喝住了继红,想了一下后说:“往她车上打。” 继红马上拨通了林姐车上的电话。 “通了。”继红正要说话。 丁国庆夺过话筒放在了耳边。 铃声响了二遍,猛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HELLO!”电话里冒出一个地地道 道的美国人的声音。 丁国庆捂住话筒,屏住了呼吸。 “谁?是林姐吗?”继红小声问。 “快,打开电视机。”丁国庆命令着继红。 “电视机?”继红困惑。 电视机打开了,正在播报晚间新闻。维多利亚·林入狱的消息放在了头条。 郝鸣亮在电话里听了儿子郝仁的汇报,并没有显得多高兴,反而态度和语气都 显得十分焦急。“儿呀,这不行啊,你这手干得太早了,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呀!” “爸,你不知道,这是全美的头条大新闻,连总统、白宫都惊动了。”郝仁解 释给父亲听。“她被抓的新闻这边根本看不见。可是今晚的‘美国之音’报道说黄 金探险号抢滩,整船的人全被美国移民局关在船上不让上岸,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这有什么好处,你捅了她,入了狱,没人接应,咱们也赚不到钱呀,你这事 办糟了。” “糟什么,太好了。损失前几艘,少赚点不算啥,我的目的是把她的阵脚打乱。 爸,你想想,一个关在监狱里的人还有什么能力折腾。她被判重罪,三义帮现在没 了头,大乱了。这您懂,不乱不治,我只有趁乱谋大权。如今,我的人马已今非昔 比,差就差在调出文件的程序,近日我要……” “什么程序不程序的,我听不懂,我只关心咱家的前程。眼下形势有些不妙, 有关部门找了郝义谈了话。你这个不争气、没用的弟弟,还敢跟上边派下来的人顶 撞。就连我也不太自由了。我知道一些个眼红的人在盯着我,这全是那条船露了光 引起的。不能只想你那面,我这边也……” “爸,别怕。有了钱,这些个关节全能打通。目前最关键的是弄软盘,调文件, 才能有大钱。” “胡说,目前关键是灭口。那臭娘们的嘴不封住,我们都他娘的玩儿完,郝家 一个也不会剩下。儿呀,全看你的了。记着,通通路子,走点儿后门,跟法院拉上 关系,定她个死罪,这叫借刀杀……” “爸,你真是老糊涂了,到哪儿通路子?哪有后门可走?再说,纽约就根本没 有死刑。我估计,她不会轻易吐口,更不会供出你,这对她来说是举足轻重,可判 她个十年二十年是没跑的了。等她刑满释放,咱郝家早就赚足了钱,洗手不干了。 至于你那边的事尽管放心,上边我有人。” “孩子,你真是不容易呀,要随时想到你的安全。” “安全基本上是没问题的,就一个人,还是你放了的那个丁国庆。爸,你真是 放虎归山呀。” “他奶奶的,我抄了他的家,灭了他的门!” “爸,我想过了,你配合不上。他在中国没有一个亲人,有一个哥哥,也早就 死在西南了。对他,你放心吧,我做了安排。” “好,好儿子,干掉他。不弄死他,你我都不得安宁啊!告诉我,怎么弄死他?” “下个月初,给你回电话。” 郝仁放下了话筒,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盘算着干掉丁国庆的计划。 三辆尖叫的警车声,撕破了夜的寂静。林姐双手被反铐着,坐在警车的后座, 旁边一左一右,FBI的警卫,像两尊呆板的蜡像,把她夹在中间。 林姐自来美国后这是第一次遭捕。她虽然不太害怕,但心里的确有些慌张。也 许是高烧未退、心律过快的缘故,她不知道,也没费心去思考。但她是怎样遭捕的, 她心里却非常有数。怨只怨自己的嗅觉太迟钝,恨只恨自己斩断祸根下手太晚。不 过,她想的更多的是入狱后的工作,如何与国庆尽快取得联络。接应海上船只的时 间必须推迟。黄金探险号的抢滩,在皇后区近海的遇难,她是在刚上警车时得到的 消息。其他的十几艘船,必须立即停留在外海,不得前进一步。整个接货收货的人 员必须得马上调整。日程要彻底改变,轮船靠岸不得在原有的地点。太平洋、印度 洋、大西洋上还在向北美行进的大批船队,需立即通知他们改变航向,以躲避公海 上的监视船只,暂时绕开游弋于美国海域的巡逻舰……这一切一切,急需尽快执行。 不然,她的整个计划和三义帮就全完蛋了。 林姐看了看车外黑洞洞的天,她冷静地设想着,入狱后与外界联络的几条可能 的线。 林姐还在担心一件事,就是继红和国庆的安全。这帮狗急跳墙的家伙,一定会 用最恶的手段来达到他们的目的。尤其是郝仁,她不得不承认,她轻看了他,对他 的估计,实在是不足,把国庆的提醒当作了耳旁风。她想起丁国庆几次的警告,和 对郝仁的评价。现在她真的感到国庆的这些警告是多么重要。想到这些,她更加思 念起丁国庆。但是目前使她更不放心的是继红现在在郝仁手里,他会对继红下什么 毒手她不敢想象。她知道,继红决不会背叛自己,决不会供出调出文件的程序,她 担心的是她的生命安全。万一这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好姐妹死在郝仁手里,那她就会 后悔一辈子,后悔她不该答应继红去郝仁那里。 林姐心里一阵难过,不知怎么搞的,她脑子里转开了《我们将相逢》那首福音 赞美诗。她一惊,生怕继红会在昏迷中误把它唱出来。她担心继红也不放心自己, 因为这首歌在她的脑子里,也一直响个不停。 我们将相逢。 就在对岸, 在它的怀抱里, 那里最安全, 光明,灿烂的……” 林姐想方设法不让这些歌词在脑子里出现,可是那些仿佛具有魔力似的声音老 在耳边盘旋。 这首歌就像座桥梁,它就是桥梁,唯一的桥梁。不通过它,谁也别想到达大海 的彼岸。 电脑就像一个浩瀚的大海,它能储存上亿万个信息,不记住这首歌,不通过这 座桥,想拿到秘密文件,如同大海里捞针。 三辆警车穿过了福州街。在经过自己办公室时,她向车窗外看了看,她恨不得 从警车里飞出去,飞到无线电台前,布署好所有想到的工作。可是,警车像三支离 弦的箭,径直冲到曼哈顿第一号监狱的铁门前。 林姐刚一下车,立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尽管是在半夜。可那身影如同一 颗闪亮的星,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律师史密斯。 “HELLO,VICTORIA!YOU LOOKS NOT BAD.DON’TWORRY,YOU WILL BE FINE SOON.(嘿,维多利亚,你看起来不错。别着急,你不会有什么事的。)”史密斯 热情地迎上去拥抱她。“NO.IFEEL SO BAD,MR SMITH,THANK YOUFOR COMING ON TIME.(不,我感觉很坏,史密斯先生,谢谢你能及时赶来。)”林姐说着, 扭过脸来迎接他的亲吻。 “DON’T SAY ANYTHING,JUST KEEP QUIET.I’LLTAKE CARE EVERYTHING. (什么也别说,我会出面解决这一切的。)”史密斯在林姐耳边轻声说。 “OK.(好吧。)” “RELAX.SEE YOU TOMORROW AFTERNOON.(放松。明天下午我来。)” 史密斯是个敬业而又勤恳的律师。当他在电视上看到林姐被捕,双手一合,吹 了一声口哨。他像在商场上寻到机会的老练商人,又像赌客赢了个满贯,喊了一声: “GREAT!(真棒!)”史密斯比林姐还早到监狱。他向警方讲明自己是维多利亚· 林的私人律师,还付了一些押金,租下了监狱里最豪华的套房。他不会担心白花这 些钱和时间,他相信,他一定会得到回报的,那将是百万数以上的辩护费和一条永 无止境的、高利润的无本生意。 第一次允许探监,是在林姐入狱两个星期之后,史密斯通知丁国庆的。 两周的铁窗生活,使林姐的身体得到了彻底的恢复。狱医不仅给她做了全面检 查,还给她输了大量的补液。女看守待她非常礼貌,对这位东方女犯出手之大方深 感佩服。林姐也喜欢女看守的直率和坦诚。 丁国庆终于见到了林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隔着玻璃墙,他看到的 不是病中憔悴不堪的女人,而是一个精神焕发、充满青春活力的林姐。 为了见丁国庆,林姐让女看守为她买了两套名牌女西服,还选购了她最喜欢的 法国名牌CHANEL化妆品和几套与西服颜色相配的意大利产GUCCI首饰。 “国庆!”她走到玻璃墙前,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电话叫他,并把那只秀气的小 手贴在玻璃墙上:“摸摸我,我想你。” 丁国庆隔着那冰凉的玻璃,移动着他的手掌。他真想发发功打碎这道透明的屏 障,冲进去抱住她。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冲动,他第一次感觉到林姐是那么可爱, 那么让他动心。他一生中没掉过眼泪,可今天,他的眼圈有些发红,这也许是出于 对她处境的怜悯,也许是那种若有所失的思念,或许是一种需要,那种最原始的对 异性的渴望……也许什么都有。 “还在发烧吗?”他对着话筒含情地问。 “不。国庆,我想吻你。”林姐把红红的嘴唇,性感地贴在玻璃墙上。她见国 庆的嘴也迎了过来,就把唇膏印在了上面。 丁国庆笑了笑对着唇膏亲了亲。这一亲调动起了他浑身的精神,连他自己也想 不到,吻在冰冷的玻璃上也会产生这么大的震动。这种冲动马上传给了林姐,她似 乎变得比丁国庆更加激情。她解开上衣的钮扣,把柔软的乳罩用力一拨,弹出来她 那丰满发亮的乳房。那胸罩也许太紧,挤得那雪白尖挺的双峰更富于诱惑性。 “国庆,我受不了。”她喃喃地说。 丁国庆听不到,他已扔掉了话筒,把整个脸、嘴都贴在了玻璃墙上,由于用力 过猛,他的五官都变了形,挪了位。 林姐看到国庆的模样,笑着扣好了上衣。在她脸上产生了一种无比的自信。她 立即换了一个面孔说: “国庆,冷静点儿。史密斯给你的那封信看懂了吗?” 这句话像一剂清醒剂,把丁国庆给唤醒了:“懂,懂。正在执行。” 史密斯在林姐入狱的当天,就把她的手谕转给了他。信中就写了几句话:“好 人不好,水中有宝,破核取仁,吃仁养病。” 信是用汉语写的。林姐不怕漏密,她相信,本来就不懂中文的老外,就是拿到 手里,也没法取得任何证据。 丁国庆百分之百地理解这16个字的含意。这16个字实际上就是一道命令,那就 是:即刻干掉郝仁,干掉郝仁才能确保三义帮的生存,干掉郝仁才能确保海上正常 航行。 丁国庆在接到林姐的手渝后立即着手行动。在柔情按摩院里,他安插了继红与 露丝。他自己则亲自出马和彼得埋伏在加美边境。 可这两件事干得都不十分漂亮。郝仁没有干掉,还损失了露丝这名干将。 丁国庆不能在狱里向林姐把这两件事汇报清楚,今天他来的目的,是想亲眼看 看林姐目前的精神与健康。 “国庆,破核取仁要迅速。”她命令。 “嗯,不是今夜就是明天。”丁国庆斩钉截铁地说。 书路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