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爱的变奏(6) 她是不是预感到这点了呢? 恐怕未必呢!人家都说,生得特别漂亮的姑娘都是糊涂虫,是……是红颜薄 命。 我把书包挎上肩,眼角朝矫楠溜一下,走出了座位。这几分钟里,我的眼光 虽然在端详整个教室里的动静,但从始至终都能感觉到矫楠的存在。 这家伙是在故意磨蹭时间哪。他爱踢足球,要在过去,他早像颗弹头一样冲 出去了,今天却粘在座椅上不动,理个书包,哪要这么长时间啊。难道,他还想 盯我的梢,跟踪我,拦截我吗? 好,有种,你就跟来吧。 我一扬书包,就往教室外走去。 老规矩,出了教室门到校门,出了校门到公共汽车站,挤上公共汽车,坐三 站路,拐上那条两旁的梧桐树叶连结成天然绿色屏障的马路,走上二三百步路, 就能回到我那幽静而安适的家。 谢天谢地,他并没“跟踪追击”。在公共汽车站等车的那几分钟里,我把身 前身后,马路对面,甚而至于粗大的梧桐树后面,都溜了几眼,没见着矫楠的影 子。下了公共汽车,踏着早落的梧桐树叶走回十九号大院,我一连回了好几次身, 也没见他跟来。奇怪,迈进十九号大门的那一瞬间,确信矫楠并没来找我时,我 为啥隐隐地感到有点失望呢?上了公共汽车,我一再地往车厢后部瞅,是不是盼 望他在拥挤的人堆里忽然出现呢? 不是的,不是的。他真出现了我一定会惊慌失措的。那么我又为啥对他的出 现有所期待呢? 顺着我们的十九号大院走进去,我自己都无法说清楚矛盾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秋阳斜斜地照耀在院落里晾晒的一竹竿白色的尿布上,几只浦东九斤黄母鸡, 懒散地在院子的泥地上啄食。院墙那边,有几个男孩子在打玻璃弹子,屁股撅得 老高,不时地发出声声欢叫。那多半是七号八号两幢楼里的孩子,什么新花样都 从他们那七八家里兴起来。而我们这半边,尤其是一号二号两幢楼附近,一年四 季,春夏秋冬,不论是什么时候,都是静谧安宁的,笼罩着一股幽幽然的气氛, 原因也是很简单的,七号八号两幢楼,一幢楼里住四户人家,而一号二号呢,一 户一幢。特别是我们家住的二号楼,位于六角形的十九号大院最深处,偏离另外 七幢小楼远一些,到了夜晚,更是静得耳朵里都发慌。 我穿过广玉兰的树阴,从后门走进家里。厨房里的范阿姨隔着门帘看见了, 喊道: “玉苏,你爸爸让你放学以后,到他书房里去一下。” “好的。” 嘴里在答应,心里在直犯嘀咕。在这个家庭里,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爸爸 找谈话。爸爸出马同我谈话,就说明我又犯了什么严重的过失。什么过失呢?我 马上想到了夹在书里的那封信,那封情书! 我一边卸下书包,一边“砰砰嘭嘭”跑上楼去。 进了我的那间小屋,我直扑床边。枕头上,枕头下,枕头旁边,床底下,床 同墙之间的夹缝里,我全都找了,没有,都没有那本精装本的咖啡色封面的小说 《十二把椅子》,夹在书里的信,当然也就不见了。 预感被证实了。 矫楠的信被爸爸发现了。怎么发现的,范阿姨整理房间时看到的?爸爸进屋 来瞧我看哪些课外读物时发现的?现在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反正是被发现了, 发现了! 我将坐在爸爸的对面,接受审讯般同爸爸进行一场谈话。 我的心在像擂鼓样乱跳。不,跳得比擂鼓更凶。 猛一转身的当儿,我一眼从梳妆台的三面镜里看见了自己。 天哪,镜子里从不同角度映出的那三个姑娘,难道会是我么?鬓发零乱,脸 色涨得绯红绯红,眼里全是慌张的神色,连胸脯也在波动起伏。 还没见着爸爸,我就慌成了这个样子。真到了爸爸面前,我会是个啥样? 哦,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三 这条弄堂的大门口,书有三个颜体大字“福安里”。三个大字的下方,还有 一串依稀可辨的阿拉伯数字:1939。这串数字标明了这条弄堂的建造年头。距今 已有整整二十六年了。 弄堂的年龄比矫楠的岁数正好大十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来设在楼梯脚下的一只只自来水龙头,现在都移到弄 堂里来了。一眼望过去,一只只自来水斗,排列得倒还算整齐,只是,本来就拥 塞得不算宽敞的弄堂,这一来显得更狭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