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ll章 锦官城的大多数人,至今还习惯把尚进东的大东集团叫做肉联厂。 小顺听了,嘴头上就会禁不住地嘲笑锦官城人的迂腐,不跟形势。他总是似笑 非笑地抽抽嘴角,想锦官城人这是怎么了,连个厂子和集团是什么意思都弄不明白。 你们该搞清楚了,原先那个肉联厂和今天你们嘴里的这个肉联厂,已经不是同一个 概念了。原先的肉联厂之所以叫肉联厂,因为它是个纯粹的肉联厂,每天只是屠猪 宰鸡,然后按照市场的需求,把杀完的猪和鸡分门别类地分割好,低温冷藏杀菌包 装起来后,再装进一辆一辆的保鲜车里,通过高速公路的入口,驰上一条一条不同 方向的高速公路,驰过一棵一棵高矮不一的树木,驰过一条一条流量不同的河流, 驰过一座一座姿色各异的城市,驰过一个一个或疏或密的村庄,然后再从高速公路 的某一个出口拐出去,拐进某个或大或小的城市,大的比如北京,比如上海,比如 广州和深圳;小的比如那些大城市的翅膀底下覆盖着的各个小城市。但是,你们现 在眼里的这个肉联厂,实质上已经是一个规模庞大的集团公司了。 知道什么是集团公司吗? 不论谁在小顺跟前说出肉联厂这个名字,他都会看着 人家,一本正经地这样问道。小顺这么问的时候,说话的人大多会选择不屑一顾地 笑一笑,找个托词匆忙地走开,没人稀罕听他小顺在那里装神弄鬼。这些不理会小 顺的人,一类是武清这样的,武清在街上看见小顺就烦,说他身上阴气太重。他从 小跟着鸟人在墓地里学那些滥鸟叫,先是用鸟叫声骗了个城里的老婆,后来老婆又 偷着到别的树上去找鸟叨毛配对,他能不受刺激? “所以,”武清总结说,“小顺 这个人彻底地完了。买了个破城市户口,到城里混了几年,靠着老婆当了两年什么 公司的经理,趁机捞了一把钱,回来就把锦官城的人都当傻瓜看了,成天摆着一副 见多识广的臭架子,以为世界上就他一个人什么事情都明白。你钱多,有尚进东多 ?你见识多,有互联网这个东西见识得多?” 另一类就是二先生和老邮差这些老人了,他们不关心小顺在城里到底受过什么 刺激,只是觉得他逃回到锦官城后,精神好像有点不大正常了,说话做事没根没梢, 什么事情也不干,整天在锦官城的街上闲游逛,样子实在像条无所事事的流浪狗。 小顺呢,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眼神,他站在街心上,看着武清他们 假装匆匆忙忙赶路的脚后跟,就用嘲弄的口气说:“连个集团公司都弄不清楚,还 忙活个什么劲,一辈子还没有一棵树见识的风雨多。” 尚进东现在的集团公司,正像小顺纠正锦官城人时说的那样,已经不是一个单 一化的公司了。 目前的大东公司,已经拥有了十几个子公司,是一个资产近二十个亿的集团公 司了。眼下,仅仅是肉制品公司本身,就不光是继续把那些分割好,包装好的生肉, 源源不断地提供给更多的大小城市,摆进更多超市的柜台,装进更多人的菜篮子里 了。 早在几年前,他们就已经把许多的生肉,加工成了形形色色的熟食,比如各类 名目,各种形状,风味,品种繁多的火腿、香肠。这些产品不仅摆进了全国大大小 小的超市,同时还摆进了欧盟和其他许多国家的大小超市。 在肉制品公司不断往外地扩张的同时,尚进东还在锦官城不停地构筑着其他生 产基地,把触角伸进了所有能和大东相关联的领域,形成了一条结实的产业链。仅 仅是对玉米和大豆这两种最普通的农作物的开发,就让他掘开了好几座金矿。 单说玉米,从生产火腿之初,车间里每天使用的大量淀粉都要从外地购进来, 尚进东就意识到了这是个问题,但他一直没考虑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来。他不想单 纯地为生产淀粉而去生产淀粉。 那段日子,尚进东正在为淀粉的事头疼时,就在公司门口遇到了武清。武清是 到大东公司里买火腿,送给报社里管着发稿子的几个人。尚进东送完市里的领导回 来,看见武清还在门口和蔡雯说话,就叫住了武清,问了他一些武明的情况。尚进 东好像听尚进荣说过一回,说武明那个小子,人长得像颗豆子似的,还真就是颗金 豆子,听说考上了中国农业大学的研究生后,一直还在那里搞什么玉米还是豆子的 研究开发。 尚进东留了个心,武明研究生毕业实习时,就被尚进东邀请来了大东公司。武 明一来,尚进东就笑说:“你在这里什么活也不用干,只在各个厂区里转着看看就 行。” 武明在大东公司里待了一个星期,就发现了低温线上淀粉使用量的问题:这些 每天都需要的大量淀粉,竟然都是大东公司从外边购进来的。 凭着大东公司这样的实力,现在还这么做。就可以说有点不可思议了。 从低温线上出来,武明径直进了尚进东的办公室,开口就提议尚进东进行玉米 开发,说他的导师正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完全可以和他们合作。 如果联合开发成功了,一粒玉米给大东公司带来的利益,可能就不单单是节省 了多少淀粉开支的问题了,后面肯定还会有令大东公司意想不到的巨大收获。 请武明来之前,尚进东早就找人搜集了一大堆有关武明导师的资料。现在听着 武明的介绍和分析,尚进东就不停地点着头,表示赞同。武明一说完,尚进东几乎 没用再考虑,就让武明去联系他的导师。武明没想到尚进东立即就能同意他的建议, 他看着尚进东,眼睛里闪着奕奕的光芒说:“如果不能在我保证的时间里做成这件 事,我就到车间里给你杀三年的猪。” 尚进东不动声色地看着武明,说:“你杀猪的手艺肯定没有我好。” “那我就坚决不拿杀猪刀了。”武明笑了笑,说。 尚进东也笑了笑,问武明:“现在还下围棋吗? ” 武明说:“偶尔在电脑上和那些看不见的对手走几手。” ’尚进东点点头,说你什么时候过来和我走几手,我杀猪的手艺比你好,下围 棋的手艺和你比起来,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武明说那就找空下几手看看,在锦官 城,你可是第一个捏着黑白棋子下围棋的人。 没几天,尚进东就组织起了一队人马,交到了武明手里,由他带领着,专门从 事玉米的研究开发。有武明和他导师前期的研究做铺垫,玉米的开发出人意料地顺 利,在成果出来之前,尚进东就已经建好了植物油脂生产线,玉米糖稀生产线,玉 米低聚糖生产线和淀粉生产线。从进了实验室,到进入车间试生产,武明几乎没离 开过大东公司一步。女朋友从北京来看他,也是天天跟着他在大东公司里看着他干 活。直到从玉米里提炼出了玉米油,玉米糖稀,玉米低聚糖,然后又从剩余的物质 里生产出了玉米淀粉。 玉米系列产品的开发一完成,尚进东就一次性地给了武明一百万块钱的奖金。 另外,又以每年五十万元的年薪,力邀武明正式加入了大东公司,专门负责植物类 科研项目的开发。锦官城人看得直咋舌,说武明这颗豆子真是颗金豆子夜明珠,你 让尚进东宝贝得,出手就给了他一百万块钱的买身钱,还年年再给五十万的佣金。 这段日子,尚进东匆匆地落实好了西安分公司的一些重要事项后,那边的手一 放,这边就开始派了人,再一次上北京下上海,请来了各路专家,给公司里的人马 重新来了一轮集训,为公司在香港上市做最后的铺垫。他则围绕着公司上市的具体 细节问题,在深圳的罗湖口岸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地在锦官城和香港之间奔跑,忙 得焦头烂额。 给几个副手开了一个简短的会,把几项该注意细节的事宜交代完毕,尚进东就 靠在了椅子里,按摩着眼睛,一边考虑着下一步的操作程序,一边等着二哥尚进国。 昨天在电话里,尚进国说他和丹青已经办了离婚手续。尚进东一听火气就上来 了,他压着心里的火说:“办之前你就不会先给我透过来一丝风,你捂酱呢? 明天 抓紧回来一趟吧。” 尚进东已经提出多少次了。让尚进国辞了医院的工作,带着丹青回来,帮着他 一起弄公司。现在的医院,有职业道德,有社会良知,对百姓救死扶伤的还有几个 ?在那样一潭浑水里混,你就是有再强的业务能力,也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 少。但尚家的男人似乎都是一样的孤傲,一样的强硬,个个都想靠自己的力量,独 自向世界证明自己征服世界的能力。大哥尚进荣宁愿在锦官城当个一文不值的土皇 帝,天天围着那些芝麻绿豆针尖一样大的琐事转,也不愿加入尚进东的公司,协助 尚进东做事情,他说他老了,脑袋跟不上现代化企业这些先进的管理模式了。那个 尚连民呢,大学毕业后,情愿跑到别人的草木纸业去给人家卖纸,也不到三叔的大 东公司里来学习怎么管理企业。现在,这小子和李蔓开了个自己的铝厂,就更不指 望他能参与到大东公司里来了。后来,尚进东把唯一的希望押在了二哥尚进国的身 上,尚进国和他挨肩长大,两个人的感情最亲密,但一直到现在,尚进国仍然放不 下他手里那张巴掌大的处方单。 等了几分钟,见尚进国还没来,尚进东就站起来,走到窗台前,伸出手摆弄着 窗台上一盆兰花的叶子,打电话问尚进国到哪里了。兰花的叶面碧绿中透着新鲜, 在初夏的阳光里闪着油亮的光泽。 尚进东的手指落在那些在绿叶上弹跳的阳光里,听见尚进国在电话里沉沉地说 :“我还在家里和咱爹说话呢。” 尚进东抬起眼睛看着窗子外面的树,说你先不要把离婚的事情告诉爹,别再刺 激着他。你知道的,他可是最喜欢你们家丹青和豆豆。 挂上电话,尚进东看着盆子里的兰花,仿佛看见当年那个漂亮的城里姑娘丹青 又站在了花盆跟前。第一次见面,丹青嘴里就甜甜地叫着尚进东三弟,指着一盆正 在开花的栀子花,问他那些白颜色的花是不是茉莉,这么香。那天,尚进东一直在 偷偷地看着二哥和丹青,他们手拉着手在街上走路,毫无顾忌地说笑,一点也不像 锦官城的青年男女,在一起时故意扭扭捏捏的,拿文捏醋。他觉得二哥真有本事, 能找个城里的女孩子回来,城里的女孩子就像一朵白色的栀子花,静静地站在那里, 就飘散着浓香四溢的花香。这样的花香,是农村田地里盛开的所有花草的香味,都 不能比拟的。 昨天和尚进国通完电话,尚进东一直就在想尚进国和丹青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什 么。他记得尚进国刚当上副院长的那阵子,一打电话声音里就异常兴奋,说他现在 终于熬出头了,虽然前面还带着个副字,但凭着他的实力,有副就不愁扳正的日子。 但是,过了没多久,一家人聚会时,尚进东就发现他脸上虽然笑得十分开心,可两 片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却始终像是隐藏了另外一双眼睛,一直在捉摸不定地躲闪 着什么,半点也没有了电话里的洋洋得意。 尚进国的车一停到楼前的树荫里,尚进东就从敞开的窗子里看见了。在高处往 下看,他觉得从车里钻出来的尚进国似乎比平时矮胖了一些,在太阳底下,一步一 步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往楼里走来。 走进办公楼,尚进国就遇上了从财会室里跑出来的蔡雯。蔡雯是尚进东大姐家 的小女儿,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尚进东的公司里当会计。尚进东一直说这个小丫头是 最有心机的,考大学时就选择了会计专业。毕业后在公司里干了两三年,不显山不 露水的。就把会计师考了下来。现在,她的专业能力已经超过了公司里原先聘来的 所有会计师。 蔡雯趴在桌子上做表累得眼睛酸疼,想趴到窗台边看看外边的绿树,休息休息 眼睛,就看见了从车里出来的尚进国。蔡雯的财务室就在二楼,蔡雯在楼梯口迎上 尚进国,嘴里叫着二舅,上前就挎住了尚进国的胳膊,说:“我妈昨天晚上还念叨 着给你打电话呢,你今天就来了。我舅妈和豆豆她们回来了吗? ” 尚进国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说:“你妈念叨着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又有什么事 ?” 蔡雯笑嘻嘻地拖着撒娇的声音说:“没有什么事,你是我舅舅,还能不让我妈 想你。我姥爷的手现在不是老抖吗,还挺奇怪的,说只有摸到地里新鲜的泥土才会 停止哆嗦。我妈可能想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让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姥爷带点什么药 回来。” 尚进国说:“我上次回来,你姥爷就给我说过了。如果是神经问题的话,肯定 不会摸摸土就好,所以我也有点奇怪,到现在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要带他到医院 里查查,他又不去,说医院里那些设备都是糊弄人的。我刚才已经给他送了一些药 回去,让他吃吃试试了。你一会儿给你妈打个电话回去。” 蔡雯点头答应着,又说:“是得好好去给我姥爷查查。他现在可是咱们家国宝 级的人物。” “那不跟熊猫是一个级别了。”尚进国说着看了一眼蔡雯。这个蔡雯,从小吃 姥爷买的糖果吃多了,小嘴巴总是甜蜜兮兮的。 蔡雯唧唧喳喳地说着姥爷老邮差,陪着尚进国进了尚进东的办公室。她手疾眼 快地给尚进国倒了一杯水,又给尚进东的杯子里续上水,瞅着两个舅舅的神态,估 摸他们是有事要商量,就乖巧地说:“两个舅舅商谈国家大事吧,我先回避了。” 尚进东说:“油嘴滑舌。忙去吧,一会儿到餐厅里陪你二舅吃饭。” 蔡雯说:“那我现在先到餐厅里去看看,给我二舅准备点好吃的。” 蔡雯一走,尚进东就急火火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弄成了 这样? ” 尚进国点上了一支烟,看着眼前袅袅的烟雾,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开 口的感觉。就像他曾经在病房里面对一个疑难杂症病人时,常常表现出来的那种惶 惑。他拿不准手里的哪一种药,能够更有效地对他的病人起作用,真正达到起死回 生的目的。这些年,尚进东一直在劝他回来,而他却一直不愿放弃自己的追求。他 想做一名出色的医生,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做一名好医生的梦想,一定能够实现。 这些年,锦官城的人病了,都会到他的医院里去找他看病,他不上班,他们就找到 他家里去。他从小在锦官城长大,知道农村人的日子什么样,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 地给他们开最便宜,临床药效又最好的药。后来,只要是农村来看病住院的人,他 都给他们开这样的药。有些病人的家属不理解,以为他是在糊弄农村人,怕农村人 拿不起钱,所以不给他们开好药,不把他们的命当命看。他们跟着他到他家里,给 他送家养的鸡蛋,送核桃栗子枣,说给病人用点贵的药没关系,俺们砸锅卖铁,也 保证不会拖欠医院的费用,让你坐蜡。用点价钱贵的药,病人肯定会好得快,这样, 和多花的住院费比一比,还是用好药划算。 那些人始终不明白好药的概念。什么是好药,对症的药才是好药,不是价钱贵 的药就是好药。没办法,他只能这样给他们解释:那些价钱贵的药,就好比是给地 瓜身上裹了一层好看的锡纸,看着外边亮闪闪的,其实里头包的还是地瓜。那些人 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就进一步强调说,我老家就是锦官城的,不信的话,你们可 以到锦官城问问锦官城的人,他们来看病,我是不是都给他们开这些最便宜药效又 最好的药? 后来,慕名来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弄得医院的营业额直线下降。 因为丹青的父亲是卫生局副局长,院长想不出其他办法清理他,就鼓捣着让他 当副院长。院长原本的意思是想借着让他当副院长的机会,把他挂起来。至于后来 让他去负责了药购,那完全是丹青父亲的意思。 从一个喝多了酒的副院长嘴里,无意中知道了他当上副院长和干了药购的真实 背景后,尚进国着实地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尚进东看着尚进国坐在沙发里抽了三支烟都没有回答他的话,就知道尚进国离 婚的事不像他在电话里说得那么轻松。他这个二哥,干什么事情都喜欢先斩后奏。 而这样做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让好多事情都失去了弥补的机会,比如他和丹青 的这次离婚,不管什么原因,肯定都会伤害了豆豆。 不仅是在他们一家人眼里,就是在整个锦官城,人人都认为尚进国和丹青的婚 姻是最和谐、最让人羡慕的。从他们结婚开始,尚进国每次回锦官城来,丹青都跟 着他一起回来,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个城里媳妇到乡下来的不适应和清高。锦官城的 人看见了她,觉得她除了走路挺胸收腹,穿衣打扮紧致俏丽,不像锦官城的女人那 样松松垮垮外,其他和锦官城的女人没有一点不同,甚至比锦官城的女人还要让人 觉得亲切。回到锦官城来,她会跟在老邮差的后头去菜地里拔菜拔葱,给菜地浇水, 还会在院子里或者大街上,手把手地教锦官城的女孩子织城里最流行的毛衣花样和 针法。有一阵子,锦官城的女孩子给男朋友织毛衣,都在织一种叫做爱情手拉手的 花样,那也是她一针一针教给她们的。小素当时就用她姐姐从棉纺厂里偷回来的棉 线,给尚进东织了这样一件毛衣。另外,如果锦官城谁家有人生病了,到城里看病, 到她家里找尚进国帮忙,她一定会把他们待为上宾,甚至还会留他们在家里吃饭。 因此,锦官城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她,都在不停地赞美她。 吸够了烟,尚进国从一团烟雾里抬起头来,看着尚进东,说:“我不隐瞒你了, 我和丹青离婚,其实是假离婚。” “假离婚? ”尚进东一惊,看着尚进国低垂的头说,“你装神弄鬼地演的什么 戏。弄得我昨天夜里一夜没睡好,一直在替你考虑怎么应付咱爹。你离婚这事若是 让咱爹知道了,不管真的假的,都会气得他丢了命。” 尚进国往沙发里靠了靠,叹息着说:“虽然目前是假离婚,但在我心里就是真 的。这个假,只是对丹青来说是假的。我不说假离,她肯定不能同意离。” “我都让你绕糊涂了,什么真的假的,假的真的? 到底怎么回事? ”尚进东焦 急地说。 尚进国说:“这几年弄药,我手里的那些账和钱越积越多,越来越让我焦虑得 睡不着觉了。我最近老是梦见自己被抓进了监狱里。” “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回来和我一起干,可你就是丢不下那张药签子,以为 离开了你,医学界就会蒙受多大的损失。有时候,你自己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么 重要。”尚进东说。 尚进国说:“你不知道,我一直是骑虎难下。 都怪我钻了圈套,喝多了酒,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把自己栽进了那个姓吴的女 人手里。谁知道那个臭女人,竟然是受他妈院长指使的。我和她那点事,全被那个 女人录了像。这些年,他们就是用这个拿捏着我。” “你现在是不是想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 你往深处想想,跟他们这些王八蛋, 值吗? ” 尚进国又点了一支烟,凶猛地吸了一口,吐完烟说:“我想明白了,就是把我 自己弄进监狱里去。 弄个身败名裂,我也要把这件事捅出去,让该知道这些黑幕的人知道,这些医 院本身到底长着多么大的一个瘤子,需要去切除。我回来找你,就是想给你说,万 一我哪天出了意外,证据都在我家路口那个银行的保险柜里,钥匙我给你拿来了。” 尚进国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银色的钥匙,扔在了跟前的茶几上。 “你开始行动了? 要是开始了,就赶紧刹车;要是还没开始,就永远也别开始 了。抓紧办个手续,回来和我一起干。公司眼看就上市了,上市后,就更需要你来 帮着我弄了。” 尚进东看着尚进国,突然觉得尚进国的眼神有些异样,那是一些老电影里英雄 人物和敌人斗争时,表现出的一种不屈和决绝的眼神。尚进东记得小时候看完了电 影,尚进国就爱模仿里面的英雄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他都模仿得惟 妙惟肖。令他没想到的是,这种眼神,现在又出现在了尚进国的眼睛里。尚进国有 这种眼神的时候,就说明他的内心里已经做了某种别人不能改变的决定。当年他偷 偷去考了卫校,以及后来坚决不到锦官城的医院里来工作时,眼睛里都流露过这种 眼神。只是,尚进国眼神里的不屈和决绝里,在今天,揉进了更多说不出来的复杂。 那种复杂,绝不是从哪里模仿来的,那是从他心底里一丝一缕折射出来的。尚进东 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回来吧,干吗非在外边把自己弄得那么被动。你看看咱爹, 现在天天去看墓地。你想想,人一辈子能有几年的好时光,用这样的好时光来和那 些无耻的人争斗,太不值得了。” 尚进国说:“你把自己的集团公司弄得上了市,赚了大钱,然后把整个锦官城 带动起来,发展成一个规模十足的小城镇,这对你来说可能是最有意义,最成功的 一件大事。而对于我,对于一个有职业道德有责任心和良知的医生,怎么去揭开医 药界的黑幕,切除了医院本身的肿瘤,让老百姓都能看得起病,用得起药;让每个 人进医院看病时,都不用再像锦官城的人去看病时找我那样,只有找到我,找到锦 官城的尚进国,才能开到最便宜药效又最好的药,这才是最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如果说你这个公司的兴衰,直接关系着锦官城人的生活状态,那么,医药界的 黑幕,就是直接关系到老百姓的生与死。咱们锦官城的人,不是都讲究什么事情也 没有生和死大吗? ” “我不是说这件事情本身没有意义。我是说,看见这个瘤子的人太多了,比你 位高权重的人多得是,他们为什么都视而不见? 就是他们觉得这个瘤子太大了,挖 出来的大窟窿,补都补不住,这只能让老百姓看了更加惶恐。” 尚进国有些激动,他几乎是义愤填膺地说:“不是没有人敢去割它吗? 我就是 要拿着我的手术刀,对着这个瘤子割上一刀。不论多么大的手术,总得有人上台。” 尚进东笑了笑,还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尚进国的表情,他就不说了。他发现, 尚进国多年行医练就的那副冷静心态,已经被什么东西点燃得沸腾了起来,甚至是 要咆哮了。尚进东想这个人已经成了一头暴怒的狮子,眼下恐怕没有人能够阻拦他 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