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热起来后,地面上所有的树木都兴奋和张扬得没了谱,近乎疯狂地在膨胀着 枝枝叶叶。不同指向的枝条上,不同形状的叶子一样青翠欲滴,刻多少颗秤星子, 才能挣来两万块钱。后来尚进东弄起来肉联厂,慢慢地干大了,叫黄翔去跟他干, 黄翔鼻子里哼了哼,就拒绝了。在尚家三兄弟里,黄翔唯独能听进去尚进荣的话, 当年黄翔和小雨偷偷地谈恋爱,还没等和小雨定亲,黄翔就急不可待地把小雨睡得 怀了孕。老邮差知道小雨怀孕后,死活不同意闺女跟着黄翔这个没有出息的东西, 并恶狠狠地指责老伴不会管教闺女。眼看着事情僵在了那里,黄翔和小雨都要死要 活,俩人商量着一起喝药殉情。小雨已经买好了农药,藏在床底下,被尚进荣发现 了。尚进荣就反复地到他爹面前周旋,拿了小雨买的农药给他看,分析利害关系, 又三番五次地叫黄翔到老邮差面前认错,最后才促成了黄翔和小雨的婚事。 和黄翔喝了几个月的茶,大材认为火候差不多了,就回家指派潘红莲去找尚进 荣,要他去把黄翔的家具店给兑过来。大材找黄翔喝茶的事,没过多久,潘红莲就 知道了,只是她弄不明白大材又在闷着葫芦卖什么药,就一直装作不知道,耐着性 子想看看大材在搞什么名堂。现在,潘红莲见大材终于把葫芦盖子打开了,就有些 厌烦地说:“听说有那么多人想兑呢。咱们的店不比那个位置差,你瞎折腾什么。” 大材没好气地说:“你去不去? 你不去的话,真就说明你和尚进荣不清不白了。” 大材一辈子都在怀疑尚进荣想和他抢潘红莲,现在头发都白了,他竟然还不放 过尚进荣。潘红莲转了个身,从沙发上拿起包,想到村委会里去,避开大材的胡搅 蛮缠。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狗嘴里从来就没吐出过一根象牙来。潘红莲每次骂大材 的时候,就会说锦官城里出了你大材和小顺这哥儿俩,真不知道锦官城的风水是被 什么妖风邪气给扑了,破了。 看见潘红莲拿起包往外走,大材就嘻嘻地笑着挡在了潘红莲跟前,不恼不火地 看着潘红莲说:“你看你这扬风穸毛的模样,要是没和尚进荣有过男盗女娼的事, 我一戳到你的病根子,你能把火蹿得这么老高,像揣了火药? ” “你这个下流坯子。”潘红莲想起大材这一辈子对她的猜忌和折磨,心里的恨 就上来了,她放低了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地骂道,“要不是‘文革’时你批斗我大 姑一家子批斗得那么狠,我怎么会瞎眼瞎心地跟了你这个狗东西。” “真是这样吗? 你当初要不是一心想当革命小将,你会跟着我? 跟了我,你背 地里多少下流的事都做下了,还反过头来骂我下流? 你潘红莲真行。”大材听着潘 红莲骂他的那种轻蔑口气,不由得摇着头冷笑了起来。 潘红莲扬了扬声音,说:“你找出证据来! 你一辈子都在找证据,你找出的证 据呢? ” 大材从鼻子里哼了哼,说:“你当年在台上借着唱戏,眉来眼去地和尚进荣调 情,你以为锦官城人都是瞎子? ” 潘红莲不想和大材继续纷争下去,就推开大材,想往门外走。她和大材打打闹 闹地折腾了这些年,太知道大材是什么东西了,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天热地冷,什 么事情他都能拐弯抹角地扯到尚进荣身上去。每次这样开战,潘红莲都觉得头皮啪 啪地在炸,像在黑夜里遇见了狼,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 大材伸手夺下了潘红莲手里的包,说你天天拿着这玩意去纳臭鞋垫子,你纳完都给 了谁? 我怎么一双都没见到? 潘红莲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有完没完,你哪双鞋 里是空的? 我现在纳的,不是都被闺女拿去送人了吗。 “你少拿着闺女去当挡箭牌行不行。你敢说尚进荣的鞋里没有你纳的鞋垫子? 看你和小燕近乎得亲姊热妹似的,你以为别人都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从你把她说 给尚进荣,我就知道你狐狸肚子里打的什么臊主意了。”大材又哼哼地笑了两声。 天上的阳光穿过一碧如洗的天空,刺目地射过来,撒在大材的身上和脚下。潘 红莲的眼睛越过大材的肩膀,看着一棵在阳光里摇动着细碎叶子的榆树,心里忽然 阴冷得打战。潘红莲转身坐在了椅子上,眼睛瞪着大材说:“大材,你别这样没完 没了地发神经行不行? 小燕是我亲姑家的表妹妹,我能不亲吗? 给尚进荣一双鞋垫 子,他是我妹夫,又说明了什么? ” 大材依旧冷笑着说:“你要不去把铺子兑过来,就说明你亲小燕是假,借机亲 尚进荣是真。鞋垫子就是你们的信物。我真不明白了,尚进荣裤裆里那个东西到底 什么地方比我好,值得你搭上一辈子的泪水,还赔上一个表妹当菜头。头上都冒白 头发了,你们还不死心,现在还整天勾搭着,用破手机电话发什么狗屁信息来相互 调戏。整个锦官城的人,谁不知道我大材的老婆白天在外头当婊子,和尚进荣那个 狗日的行云布雨,我黑夜里给这个狗日的刷锅,都刷了一辈子了。” “你愿意给自己扣绿帽子,没人能拦你。你认为自己刷了一辈子锅,你就刷了 一辈子锅。你要是不神智错乱的话,就拿过手机去看看,查查,我什么时候和他发 过信息。那上面的信息,哪一条不是通知我去开会的? ”潘红莲恶狠狠地说。 “现在不说这些了。”大材觉得自己点的卤水已经够了,就朝着半空中挥了一 下手,转移着话题说,“现在你说你去不去吧。铺子兑下来了,前面所有的事咱们 就一笔勾销,我绝不再提。兑不下来,我就满大街的给黄翔贴大字报,举报他贩卖 私盐。你要弄清楚,这可不是一出闹着玩的小戏码。 到时候,我弄着他妹夫了,看看他尚进荣急不急。” 这几十年,潘红莲算是彻底看透大材的卑鄙了,只要他瞄上的事,他就没有做 不上来的。潘红莲实在不想再让大材把一些事情弄得纠缠不清,就说我去找尚进荣 问问看看。 大材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嗓子,说这才是我老婆潘红莲。 把黄翔的家具店兑到手,大材表面上不动声色了,心里对潘红莲和尚进荣的恨 却有增无减。 两个狗男女,装得一本正经,我叫你们装,现在这个店兑给我,就是你们一直 都在私通的证据。跟老子玩花样? 我大材玩不死你们那才叫个怪。我就是要抓着潘 红莲,让潘红莲一辈子在我的手里干死,把你尚进荣憋死。 在街口上听二先生和老邮差又讲了一回庙里的白果树和凤凰,大材琢磨着如果 真修大庙的话,怎么能从修庙这件事上挣上一笔钱。目前他店里经营的那些物品, 除了各种油漆和一些胶,其他能用到建庙上的东西恐怕不是很多。他琢磨着还是应 该先找个有庙的地方去参观参观,考察一番,到时候对建庙的事能顺口说出个一二 三来,再提出来供应什么货就有数了,这也算是做到了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这么 想着,他就心里哼着小曲,朝锦一路上的店里走,想到店里坐下来,从头到尾仔细 地捋捋这件事。远远地走过来,大材就看见店门口一溜摆了好几个卖小吃的摊子, 于是就黑着脸进了店,问正在卖瓷砖的青海:“门口摆了这么多摊子,你怎么不知 道撵撵? 堵着门口,店里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青海放下手里的计算器,看着大材阴森森的眼睛,支吾着说:“我撵了,但是 撵不动。她们说路两旁是属于锦官城公用的地盘,谁都可以过来摆。” 大材看了看几个在那里挑瓷砖的人,压低声音说:“谁放的屁? 谁都能摆也不 能摆到灶神爷爷的锅台上去。” 青海看了看大材,又看了看门口,指着一个瘦瘦的女人说:“那个卖烤肠的女 人说的。” 大材就点着头,往门口走,想看看这个口气柴柴的瘦女人是谁家的,在他的店 门口摆摊子,还敢钢嘴铁舌地叫板,还敢在舌尖上挑着锦官城这三个字说事。 锦一路路口不远处对着的,就是锦官城最大的服装市场步行街和日用品市场, 那些逛市场逛累了的男男女女,大人孩子,一脚走出市场,个个都愿意找个小摊歇 歇脚,叫上份小吃填填逛空了的肚子。 店门口原来有过几个卖小吃的,几辆破三轮车,几张沾满油污的桌子一字排在 那里,不光堵着进货送货的车出来进去的不方便,那些残汤剩汁,废塑料袋子什么 的,还弄得地上一片狼藉,乌七八糟,看得大材直倒胃口。大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清理走。现在刚干净了没仨月,他们就又卷土重来了。 大材手叉着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认认几个摆摊的都是哪路神仙,再决定撵 他们的方式。 大材仔细地瞅了两遍,除了四傻的媳妇彩霞他认识,其余的几个都不认识。他 看着彩霞的背影,考虑着怎么从彩霞的身上开刀。四傻是潘红莲的二叔潘二的儿子, 这两年,潘二的瘸腿生了疽疮,脚指头都烂掉了,天天躺在床上叫唤。四傻一味地 喝酒赌钱嫖娼,在城里给刘秃子当鸡头,去年被公安局扫黄的抓了进去,至今还没 出来。四傻虽然人在牢里,但家里三个哑巴挣的工资,家里人谁也不敢动一分。彩 霞就天天靠卖菜串子,养着一家人。 潘二有四个孩子,上边三个都是哑巴,只有最小的儿子四傻正常。四傻初中还 没毕业,就和周围的一群小混子混在了一块,先是天天找地方喝酒、赌牌,带着几 个女孩子成夜地泡在录像厅里看三级片。不到结婚的年龄,就和彩霞生了个孩子。 生了三个孩子后,尚进荣带着镇里管计划生育的人上门找他结扎、罚款,他上 下挥舞着菜刀乱砍,满院子追着尚进荣,说我家三个哑巴都没找上媳妇,我就是要 让彩霞一人给他们生一个。后来看挥舞着菜刀也赶不走计生委的人,四傻就顺手抓 过来一个孩子,把刀横在孩子的脖子上,说你们再不滚出去,我就杀一个煮给你们 当晌午饭吃。 计生委的人面面相觑。尚进荣看着四傻刀子上滴下来的血,说四傻你成疯狗了, 你以为你是在杀鸡? 你现在把孩子放下,以后就是鸡下蛋一样,一天下出一个来, 我们也不管你了。 后来.四傻组织着人买了假警服.夜罩到路上冒充交警拦车抢劫,刚抢了两次, 就被抓进了牢里。四傻蹲牢的五年里,三个哑巴哥哥都被陆续招进了尚进东的公司 里。四傻从牢狱里一出来,就被人带进了刘秃子的按摩房里。和刘秃子成了铁打的 哥儿们。他天天在刘秃子的按摩房里找小姐,三个哑巴挣的钱,转眼就被他放水一 样灌进了那些小姐的自留地里。 潘红莲看不过去,去找尚进东,让他把几个哑巴的工资在公司里给存下,备着 他们以后用。四傻听说了,就拿着刀子找到了潘红莲,他用刀尖指着潘红莲说: “你以后再多管闲事,出馊主意,就别怪我四傻不认你这个本门姐姐了。” 骂完了潘红莲,四傻就领着几个混子到了大东公司的门外,等着尚进东的车。 等了三天,看见尚进东的车从外边开了来,他就横在了门口的路上,拦住了尚进东, 说你尚进东再不把三个哑巴的工资原原本本地交出来,我就先把你的车砸烂,再去 告你剥削残疾人。 现在,三个哑巴完全成了四傻的挣钱机器,旁人谁也别想拿走一分。潘二躺在 床上不能动弹,就天天不停声地咒骂四傻,骂老天爷不开眼,还不快快地把四傻这 个王八羔子收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