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四十三 福昌新厂经理室的电话响了。 乔玉珊终于等到了丈夫的声音。她也顾不上问候,张口就问:“立业,你现在 在哪啊?” “我现在大连,参加国际眼装节。玉珊,我到你家里去过了,你父母身体都好。 因为还要赶去大连,只在家里待了两个小时……这次出去很有收获。玉珊,再过两 天就可以见到你了,真想你啊!” 乔玉珊下意识地看了两边一下,压低声音道:“想我还是想工厂?” “当然是想你啦!嘻嘻……” “不对,你说的不是真话!” 唐立业嘿嘿笑道:“先想你,后想工厂。” 乔玉珊也笑了:“我说呗……好,好,等你回来。拜拜,啧!” 乔玉珊飞去一个吻,放下电话,脸上笑意竟久久不散。 门卫阿庆敲门进来:“乔经理,华利公司许总经理要见你。” 乔玉珊吃了一惊:“许佳鹏?他来干什么?” “他不说,只要见你。我让他在车间门口等着。” 正说着,许佳鹏推门而入。 “乔经理,我就这么不受欢迎?” 阿庆连忙阻拦:“你怎么自己进来了?这是工厂生产重地,没有经过允许……” 许佳鹏大咧咧地打断他的话:“这厂房可是我许家的地盘啊!” 乔玉珊不能容忍对方当着自己下属的面如此放肆。她冷冷地说:“许总经理, 厂房我们是交租的。租金我们已经按时交齐了。” 许佳鹏也意识到自己调侃得不是时候,双手一摊道:“这话说到哪去了!我怎 么会是来要租金呢。谈谈别的事就不可以吗?” 乔玉珊看看他,对阿庆说:“阿庆,你出去吧。” 阿庆应声而退。 乔玉珊见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说:“许总经理,有何贵干?是不是走 错门了?” 许桂鹏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甚至恨我,所以我主动上门请罪。” 乔玉珊根本无意缓和敌对:“我怎么会恨你?借厂房给我们,借预付款给我们, 无偿支援我们工人,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许佳鹏愣怔一阵,说:“我知道,我的做法可能过分了一些,可是道德是道德, 竞争归竞争,这也是被市场通的。我希望你们能理解这点,并把道德和竞争区分开 来……” 乔玉珊打断他:“你错了。这两点无法分开,竞争里面包含着道德。没有道德 的竞争已经算不上是竞争,而是流氓行径。” 许佳鹏苦笑一声:“事已至此,再解释也没用。我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我们 毕竟是老同学,毕竟,还有一段值得回味的……” 乔玉珊手一伸制止对方:“许总经理,对这点,我倒是早就把你分开了。我们 也许会和平共处,但在商业竞争中,我决不会把你当成有道德的人看!” 许佳鹏有点吃不住劲,拉长了脸说:“你不要这么过激么,我能走到你这里, 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是经过再三考虑的。我许佳鹏也是堂堂五尺高的汉子,也 有自尊心……” 乔玉珊冷笑一声:“你早想到这点就好了。” 许佳鹏环顾周围:“我可以坐下吗?” “随便。” 许佳鹏坐下,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可以吸烟吗?” “不可以。” 许佳鹏愣了下,尴尬地将烟收回,自嘲道:“管理严格,治理有方。”又说, “听说立业去国外考察去了?国外不是有很多同学帮忙吗?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 辛苦自己去跑?” 乔玉珊哼了一声:“许总经理不是说了,道德是道德,竞争是竞争。过去在学 校里是同学,现在在商场上就不一定认同学了。不亲自看一看,又被别人算计了怎 么办?” 许佳鹏尴尬地笑笑,告诫自己脸皮一定要厚,厚就是心理承受力强:“玉珊, 你和过去不一样了。” 乔玉珊针锋相对:“这首先要感谢你的教育。” 许佳鹏沉默了一会,换了一种口气说:“老同学,不要这样刻薄我好不好?我 今天来,是特意求你……” “求我?许总经理是不是太谦虚了?”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说实话,我现在很痛恨自己,我的一步错误,不仅伤害 了你和立业,更可怕的是伤害了洁美和我之间的感情。我恳求你,在我与洁美之间 说几句话。” 乔玉珊实在是佩服他这种韧劲:“你还有话可说?” 许佳鹏在屋里如困兽一般来回走:“玉珊,真的,我现在真是痛恨自己,每天 晚上我都睡不着觉,痛苦得合不上眼。我走了一步险棋,一步错棋,我应该付出代 价,但不应该失去那么多。我想,只有你能给我一次挽救错误的机会……” 乔玉珊沉默。 “就算是老天爷的惩罚也应该公平。现在我深深地感到,我大爱洁美了,我不 能失去她……”他抓住自己的头发,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乔玉珊沉默了一会,说:“你的事我跟洁美说过。” 许佳鹏抬起头:“你对洁美说过?” “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许佳鹏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无论我在生意上怎样竞争,我对洁 美的爱始终不变。我和你说过,也和她说过,我发财是为了她,将来结婚,从法律 上讲,财产起码有她的一半嘛!” “洁美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她无法理解你的竞争理论。” 许佳鹏激动地说:“不可能!她过去是那样地爱我,她心里是爱我的……” 乔玉珊平静地说:“许总经理,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永远失去了洁美。” “不不,我失去过你!我不能再失去洁美!” 乔玉珊嘲讽地说:“许总经理,我觉得你太激动了,你应该想到,即使你战胜 了我们,兼并了福昌制衣新厂,发了大财,你也不会得到爱情。你不是失去洁美, 而是失去了爱情!” 许佳鹏终于按捺不住,绝望地暴怒:“我听够了这些陈词滥调!什么爱是纯真 的。什么爱是真诚的,什么金钱是买不到爱情的……当今社会里,金钱的力量是无 所不能的。你和立业为什么差点栽倒在我的门下,就是因为没有钱;你和立业为什 么又起死回生?就是因为又借到了钱!我不相信,我现在成了一文不名的乞丐,洁 美会来爱我……哼,也罢,只要我许佳鹏有钱,我就能找十个洁美,一百个洁美!” 乔玉珊残酷地笑了:“那你不是去找,而是去买。你买来的不会是洁美,而是 一个玩物;这个玩物也不是爱你,而是爱你的钱。钱会是永远的么?” 许佳鹏愣任一阵,近乎歇斯底里地叫道:“我许佳鹏的钱,就是永远的!” 乔玉珊皱皱眉头:“你喝酒了。” 许佳鹏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过了一会,抬起头来,低声说:“对不起,我是刚 喝了酒。我太冲动了,一想起失去洁美,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实在对不起。 我真诚地恳求你,无论如何,你要帮助我,就算为了帮助一个人,不让他堕落下去 吧。我知道,洁美会听你的话。” “我和你说过,我确实无能为力。洁美的性格你知道,她要是爱谁,会轰轰烈 烈地爱;她要是恨谁,会刻骨铭心地恨。这些,你是清楚的。洁美是不会再回到你 的身边了。” 许佳鹏伸出双手:“难道就一点希望没有了?” “你死了这份心……” 许佳鹏固执地说:“不,不,我要亲自找她谈谈。” 乔玉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实话跟你说,洁美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 许佳鹏一愣:“谁?不可能!” 乔玉珊停顿了一下:“我说不清楚。但我感觉到她已经另有所爱了。” 许佳鹏猛地站起来:‘不行!这绝对不行!这是第三者插足!” “许总经理,你又冲动了!洁美是你过去的女朋友,不是妻子。而且是由于你 的原因导致她离开你,不存在第三者插足问题。” 许佳鹏狂怒地在屋里转着:“不行,谁也不能从我手上抢走洁美!” 乔玉珊冷冷地说:“没有人抢洁美,爱情是抢不来,也抢不走的。” 许佳鹏愣了一会,又放低声音:“玉珊,你一定要帮助我。你的玉佛还在我这 里,只要你跟洁美说了,和我见面谈一谈,我立即就把玉佛还给你,说话算话!” 乔玉珊一愣,盯着他,过了一阵说:“许佳鹏,你到现在还是一个小人!玉佛 你要留就留着。我不会对洁美说什么的。” “那你告诉我那个纠缠洁美的男人是谁?” 乔玉珊眯着眼盯着他:“纠缠?你不认为纠缠这个词用到你身上才合适吗?” 许佳鹏咬牙:“你不告诉,我也会打听出来!”他红着眼睛冲出去,“我一定 要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四十五 当乔玉珊与许佳鹏唇枪舌剑时,郑国泉在珠海的一个展销会上也在大费口舌。 郑国泉在一个摊位上,指着挂着的西装,对一个客户说:“这是福牌高级西装, 香港面料,澳门生产,我们独家代理。” 客户仔细地察看这个陌生的品牌:“福牌?看过广告。唔,质量果然不错,工 艺考究,和日本的服装差不多了。” 郑国泉又哄逼:“价格比日本的便宜二不过以后肯定要往上调。” 客户笑了:“看在郑老总面子上,我们先订一些试销。” 郑国泉拿出笔纸,签合同。 澳门妈阁庙在蒙蒙细雨中更显得烟雾缭绕。 弘仁殿上,殿内四壁雕刻着海魔神将,色彩斑斓。 乔玉珊和唐洁美从殿内穿过,沿石阶而上。 “嫂子,许佳鹏的话是听不得的,你居然和他谈了两个小时,要是我早就把他 赶出去了。” 乔玉珊出神地看着那些浮雕彩绘:“洁美,当时那种情况,他确实特别痛苦, 直扯自己的头发,表示自己的悔恨,我都有点感动了。” 唐洁美拍拍一个龇牙的海魔:“哼,痛苦,装的!” “不,这是装不出来的。不过我还是代你拒绝了他。” “嫂子,你做得对,许佳鹏就算是痛苦,也不是为失去了我,而是为失去了唐 家财产,我在他心目中算什么?一根鸡毛而已。” 乔玉珊微笑道:“不一定吧?” 唐洁美认真地说:“真的,这些天我也在反思自己和他的交往,他和我拍拖绝 对是有目的的。记得老爸病重那次,他说要和我始终不离,白头到老,我还挺感动 的,后来他马上教我怎样让老爸写遗嘱,怎样分遗产……” 乔玉珊情不自禁道:“他当初在学校时就是这样,一听说到澳门接受遗产,什 么情谊都不顾了……” “真的?嫂子,你早就该跟我说说他在学校里的事。你们毕竟是同学呀。” 乔玉珊意识到自己一时失口,马上解释道:“我和他不是很熟,就是道听途说 一点事。” “那你也应该早点告诉我,让我早点提防他。” “道听途说的事怎么好乱讲?尤其你们当时正在热恋,我说他的坏话,你肯定 要恨我呢……” 庭院内的中国帆船石刻浮雕对游人来说有一种特殊的象征意义。 唐洁美道:“据说妈祖就是乘这只船自家乡出海,经过台风飓浪,平安抵达澳 门的。” 乔玉珊合掌祈祷:“妈祖,保佑立业平平安安返回澳门。” 唐洁美笑道:“若不是大哥外出,周末嫂子哪有时间陪我出来游玩?” 乔玉珊也笑着反讥:“若不是周末郑总不在,小姑怎么会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出 来?” 唐洁美像被人胳着痒痒一样格格笑起来。 澳门机场与香港、广州的机场比起来,有如高尔夫球场一样空旷静谧。 机场外的人群中站着乔玉珊,她特别喜欢接机时的那种期盼。 唐立业右手提箱子,左手提着一大兜北京糕点果脯之类走出机场。 乔玉珊赶快迎上去,帮丈夫接箱子:“买那么多东西呀!” 唐立业说:“是你妈妈强塞的,全是北京土特产,我说这些东西澳门都有,你 妈妈说意义不一样,你看,还有两瓶二锅头!” 两个人都笑起来。 乔玉珊亲热地挽着唐立业走向停车场。 唐立业回头望望:“头一次坐澳门新机场的航班,感觉不错。” 乔玉珊把他的头搬回来,娇嗔道:“机场新的好,老婆还是旧的好。” 唐立业哈哈大笑:“把这个机场全给我,我也不换自己的老婆!”他腾出一只 手搂住了乔玉珊的肩膀。 “立业,这次出去收获很大?” 唐立业打量着妻子:“玉珊,你比我出去前又漂亮了。” “人家和你说正经的。” 唐立业四下看看:“车呢?你把车放哪了?” “才出去多久,就这么健忘,车不就在你面前!” 唐立业笑嘻嘻地看着妻子:“眼睛好像不大够用哩!” 乔玉珊坐在驾驶座位上,刚要发动车,唐立业一把抓住乔玉珊的手:“别急, 让我亲亲你!” 乔玉珊羞涩地说:“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唐立业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乔玉珊就狂吻一通。 乔玉珊喘息着理了下凌乱的头发,说:“你疯了?这是在日本学的,还是在泰 国学的?” 唐立业活像一只馋猫:“这根本不用学,天生的。” 小车徐徐开出停车场。 乔玉珊赤身裸体地偎在唐立业怀里。小别赛新婚。方才几阵风狂雨骤,把她累 得全身瘫软。乔玉珊双颊通红,意犹未尽地搂着老公撒娇。唐立业温柔的十指掠过 她的全身。乔玉珊闭着眼睛舒服地轻吟着。 唐立业说:“北京尽出些精致的艺术品,什么景泰蓝啦,牙雕啦,玉珊啦,看, 我老婆这身皮肤多光滑。” 乔玉珊说:“你坏。”乔玉珊顺势爬到丈夫上面趴着:“这张床垫好,五星级。” 唐立业揽过妻子的脖颈亲了又亲。乔玉珊期待着他新的一次粗野,但等着等着,她 发现老公有些走神。 “我这次出去转了一圈,收获不小,签了三个合同。北京的赛特购物中心答应 给我们代销,条件很优惠。不过,感觉到服装行业的竞争真是很激烈,以后的路肯 定很艰难,稍有不慎,就会被淘汰……” 乔玉珊噘着嘴:“你现在谈工作啦?下飞机那阵你怎么不谈?” 唐立业笑笑:“我说过嘛,先想你,后想工厂。现在,第一个程序完了,第二 个程序也结束了,开始第三个程序……”边说边亲吻她。 乔玉珊觉得老公又一轮冲动开始了。 但唐立业想起什么,他把自己颈上的玉观音取下,下床放到梳妆台上的绒龛上。 他看看绒龛:“玉珊,你的玉佛呢?” 乔玉珊一惊,支吾着:“哦,不小心碰了一下,我送到玉器店让修饰一下……” “碰得不厉害吧?” “没事,一点表皮,擦光就好了。” 唐立业回到床上,温柔地抱住乔玉珊:“玉珊,我想……我又要……” 乔玉珊的下巴抵在唐立业的肩头,脸色有些不安。她喃喃地说:“你真行。但 我有些累了……” 乔玉珊在车间里巡视,不时用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唐立业走过来,笑道:“我不在厂,你管理得井井有条,看来我是个可有可无 的人了。” “这是因为有你做我的后台。” “看来,男人是女人的一半,有道理。” 乔玉珊和唐立业边说边走进福昌新厂办公室。 “立业,你这个当大哥的,也应该关心一下小妹。” “我看她挺快乐的,用不着关心。” “说正经的,我已经给洁美介绍了一个男朋友。” 唐立业有些惊讶:“哦?你还真办成了?是谁?” “你认识的。” “咳,就别绕圈子了,到底是谁?” “郑总。” 唐立业瞪大眼睛:“郑国泉……真的?” 乔玉珊耸了耸肩,不大有把握:“不过,暂时还不大明朗。” 唐立业想了想:“谁不明朗?郑总吧?我要是郑总,也很难明朗,你想想,洁 美太孩子气,太任性,事业心不太强,工作毅力也不够……” “你是选择女朋友呢,还是选择女经理?” “我……我不是在找不明朗的原因吗?” 乔玉珊沉思:“我看,好像是郑总不会谈情说爱……” 唐立业不大服气:“哪有男人不会谈情说爱的!人家是看不上洁美吧?” 乔玉珊思考着。 阴雨绵绵的天气好容易开了脸,碰上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唐洁美在街上走, 不时看看街旁商店玻璃橱柜里的商品。 香山公园香风阵阵,唐洁美心情不坏,哼着小曲。 唐洁美从花丛中穿过。突然,许佳鹏出现在她面前。 唐洁美看看他,没有吱声,从他身旁绕过去。 许佳鹏立即挡住她。 唐洁美往另一侧走,许佳鹏仍挡住。如此再三,唐洁美火了:“你想干什么? 我要喊警察了!” 许佳鹏道:“喊吧,你报警才好,明天我们一起在报上出名。” 唐洁美站住:“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我只想恢复到从前。” “决不可能!” “这么说,你真的有男朋友了?” “我阿嫂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她说不出你男朋友的姓名。我不信!” “说不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对你的爱是始终不渝的,只要有一点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唐洁美看看他,没有说什么。 许佳鹏走近她:“洁美,不要和玉珊合伙骗我了,我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只 是心里的气还没完全消掉。其实你想想,你大哥是因祸得福,工厂有了,工人有了, 产品也出来了,有了名气,以后的票子也会有的,真正受损失的是我,真正该生气 的也应该是我……走吧,我们找一个地方坐坐,就去以前我们常去的总统酒店……” “谢谢你的好意。你不要再找我了,过去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现在有了 男朋友。” “我不信!洁美,我知道你是在报复我,何苦呢?难道你还看不出我对你的真 心吗?” 唐洁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抬腿要走。 许佳鹏伸出手拦住她。 唐洁美站下,口气严正地说:“许佳鹏,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男朋友是谁吗?那 好,我告诉你。” 许佳鹏紧张地问:“是谁?” “我的顶头上司。” 许佳鹏一时没明白:“谁?” “郑国泉总经理。” 许佳鹏瞪着她,过了一阵说:“不可能!” “怎么,难道你不认为他才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吗?” 许佳鹏愣怔了一阵,说:“他们是大陆来的中资公司,纪律规定外派人员不允 许和澳门本地人员结婚。” “可是我爱他,并没有纪律规定不能爱,况且我们也并没有结婚。” 许佳鹏冷笑:“我只要写一封信,你这个郑总就会被调回内地。” “那太感谢你啦,这样我们的结婚条件就成熟了,他一回去,我马上就去内地 办理结婚手续。我就是想当大陆女人、女同志,这符合纪律吧?” 许佳鹏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洁美看看许佳鹏呆若木鸡的样子,觉得很解气,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许佳鹏呆怔着,过了一阵恨恨自语道:“郑国泉,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坏我 的事……” 四十五 傍晚,李娟娟正在镜子前试服装,小菊在一旁当参谋。 李娟娟看着身上的服装总不满意,又拿出一套穿上。这一套服装比较艳丽,但 一看档次就不高。 小菊却认为这样穿着醒目:“哎,我看这套好!” 李娟娟左右看看,也比较满意。 小菊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套服装是杨明给你买的吧?” 李娟娟愣了下,叹道:“是啊,那次花了他两百多块呢!”说着就想把衣服脱 下来。 小菊赶紧拦住她:“哎,你穿上这件特别漂亮!出去约会服装很重要!” 李娟娟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有时我想,挺对不起杨明的……” “什么对不起呀,是他对不起你!那个阴阳怪气的样子,又没钱,又装出什么 都不在乎……要是我,也不会理他……快走吧,时间来不及了!”小菊推李娟娟出 去,又想起什么:“等等!你的眉毛要描一下!”不由分说,抓住李娟娟给她描眉。 然后退后几步看看,“嗯,行了!” 李娟娟的眉毛有点长得夸张了。 福昌老厂附近街口,静悄悄停着一辆私家车。 唐自业坐在车里,看着李娟娟渐渐走近来。 唐自业惊奇地打量她的装束,忍不住要笑。 李娟娟惶惑地看看自己身上:“怎么了?” 唐自业笑道:“没什么,上来吧。” 李娟娟坐进车里。 唐自业看看她,问:“娟娟,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上次你去我们家,碰见 我阿嫂,你们在屋里说了些什么?” 李娟娟挺认真地想了想:“没说什么呀。” 唐自业不相信:“没说什么?那你为什么突然就走了?是不是阿嫂说了我坏话?” 李娟娟急忙道:“你别乱猜疑!阿嫂说让我多来你家,让老人了解就好了。还 说你父母很好相处。” “真的?那你为什么走呢?” 李娟娟小声:“害怕呗。” “怕什么?我父母,还是我?” 李娟娟娇羞地斜了他一眼:“都怕。” 唐自业看看她,笑道:“我们是狼啊?”手指在她眉梢一抹,将多余的部分抹 掉,“唔,这样好多了。”发动车,“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服装店里的顾客都在注意李娟娟那不大合时宜的打扮。 唐自业装着看不见,一心和李娟娟在看服装。 “自业,别看了,我们就是服装厂,用不着买……” “我们加工的服装怎么能和这些高档的比……来,看看这件!” “太贵了。” “这贵什么?你不要老把自己看成打工妹,你以后就是唐太太了……” 李娟娟知道拗不过,只好由着他试服装。 服务小姐在一旁称赞服装合身:“小姐的身材真好,就像比着做的。” 李娟娟摇摇头,拉着唐自业走出服装店。 唐自业莫名其妙地跟出来:“刚才那套,我觉得挺好,你穿上后,高雅华贵, 漂亮极了。” 李娟娟看看店里的顾客,小声道:“自业,说实话,那套服装是漂亮,可实在 太贵,我舍不得。” 唐自业更奇怪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花你的钱。” “自业,你要是真心和我过日子,我们就应该节省。因为我花你的,就是花我 自己的。” 唐自业实在是出乎意料地感动,打量着她:“娟娟,我爱你爱对了。回去,把 那件衣服买下来。这点钱算什么?我在葡京一分钟输的钱,可以买十套这样的服装。” “自业,你千万不要去赌场了,那个地方害人!报上登了多少次,人在那里输 得精光,欠的债没法还,就跳楼自杀,太可怕了……” 唐自业不以为然地说:“你怕什么?跳楼的人都是笨蛋,我的手气好,有一次 我一下子赢了十多万呢。” 唐自业说着强把李娟娟拉回时装店。 唐自业不由分说:“把刚才试过的那套再拿出来试一次。” 服务小姐殷勤地取出衣服,笑道:“我说这位小姐穿上好看么。” 李娟娟身穿新服装走出时装店,灯光下显得格外光彩照人。 唐自业欣赏着她:“太美了,这才是李娟娟么……”见她手上还提着换下来的 旧衣服,一把夺过来:“这破烂还拿着干什么。”顺手一丢,将旧衣服扔进垃圾箱。 李娟娟赶紧去抢,准备从垃圾箱处取回衣服。 唐自业拉住她:“走吧,你现在不是打工妹,是澳门小姐!” 李娟娟边走边心疼地回头看垃圾箱。 身穿新装的李娟娟深夜回来,从楼梯上悄悄走过。 杨明在后面叫道:“李娟娟!” 李娟娟回头,看是杨明,走下来:“有事?” 杨明打量着她:“简直认不出来了,这是哪位阔少奶?” 李娟娟没说话,回头往楼上走。 杨明只得喊:“等等!我本来不想找你,问题是你家里给你寄信,装在我的信 封一起寄来了,大概是为了省点邮费吧。他们不知道你已经高升了,还在乎这几个 钱!” 李娟娟感情复杂地:“杨哥!” “我不叫杨哥。叫杨明。明天的明!”说完转身离去。 李娟娟欲喊他,又改变主意,气恼地说:“不理就不理!”自己上楼。 李娟娟在灯下看信,看完后,表情沉重,呆呆愣着。 小菊醒来,看见李娟娟的样子,问:“娟娟,还不睡啊?” 李娟娟没有说话。 小菊看看她手上的信纸,问:“家里来信了?” 李娟娟点点头。 小菊披衣起来,坐到她身旁,轻声问:“出了什么事?” 李娟娟呆呆地盯着地面,说:“妈妈的胃病犯了,治病动手术需要钱;房子旧 了,要盖新房需要钱;妹妹考上县城高中,上学需要钱……” 小菊惊讶道:“那要多少钱啊!” 李娟娟看看她:“我必须挣到钱,我一定要让妹妹考上大学,圆我们李家的一 个梦……” 小菊理解地点点头:“要挣钱,只有在澳门长期干下去。” 李娟娟心里一团乱麻,只剩两个字在翻滚:长期。长期、长期…… 斗牛场活像一锅滚粥般热烈。 场内正在表演葡式斗牛。 一个女骑士灵活地和牛周旋着。 观众如醉如痴。 唐自业和李娟娟坐在那里看着,同台异梦。唐自业兴奋异常,而李娟娟则心事 重重。 唐自业兴奋地喊:“娟娟,你看,刺中牛了!真过瘾哪!” 李娟娟心疼地说:“太残忍了,花钱看这个表演真不值得!” “这才刺激!挣钱干什么?就是花的。要花得痛快开心!是不是?”他看看她 的神情:“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杨明又找你麻烦了?听说昨天夜里他又缠着 你……” 李娟娟赶紧摇头,“不是,他是给我家里的信。唐总经理,我……我想预支下 个月的薪水。” 唐自业奇怪:“预支?为什么?” 李娟娟咬下嘴唇:“我……我妈妈病了,妹妹考上高中,家里要翻盖房子,需 要钱……” 唐自业目光没有离开斗牛场:“多少?” 李娟娟犹豫了一下:“先不管房子,一万。” “咳,你早说嘛!你的事我能不管?”说着掏出钱:“这是两万,拿去!” 李娟娟吃了一惊,急忙推辞:“这……不明不白的,我不能要!” “你怎么还跟我见外呀!好好,就算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薪。行了吧?” 李娟娟不吭声。 唐自业把钱塞到她手里,贴近她耳边说:“你呀,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我的 就是你的。你怕用完了是不是?我管理那么大个厂,还想不到办法?” “咱们厂也不是金山银山呀,最近衣车老坏……” “这你不用操心,我正考虑一个技术改造方案,大哥那一套谁不知道,设备越 先进越好……关键是要有资金……” “所以我……” “娟娟,你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讲,难道你看不出?我 是真心和你好。” 李娟娟低声道:“就算你是真心的,可你们家里……” “你担心这个?我的事自己做主,别看爸爸整天敲打我,我不怕他,选个合适 的日子带你去和他正式见面。” 李娟娟惊慌道:“不不……” 唐自业搂住她的腰,笑道:“怕什么?唐太太,迟早有这一天的。” “我真害怕……” “没关系。我爸爸脾气有点倔,不过就是头牛,不是还有女骑士吗?”他指着 斗牛场内:“只是你手下留情,别把他刺伤了。” 李娟娟眼睛羞涩地看着别处:“你说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