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五十二 福昌新厂唐立业的办公室里显得空空荡荡,少了一些往日的生气。 唐立业走进办公室,四面环顾了一下,缓缓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来。 他的目光落到衣架上,那上面挂着乔玉珊的一件衣服。 他走过去把衣服取下来,揉成一团,想塞到哪里去。后来又改变主意,把衣服 细心地抚平,又小心地挂到衣架上。 相比之下,福昌新厂车间倒是繁忙如常。 唐立业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他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到车间察看情况,脸 上尽量保持着往日轻松随和的表情,不过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僵硬。 工人们都在紧张地工作。 一个领班拿着一张出库单走到唐立业身边,焦急地问:“唐总经理,乔玉珊经 理怎么没上班?这批服装急着出库,等着她签字呀!” 唐立业揉揉眼角道:“她出差了。我替她代签吧!”说着掏笔在出库单上签上 自己的大名,一边签一边觉得别扭,总经理签出库单?有没有搞错!一时间他有一 只手臂突然断了的感觉。但很快他就恢复了自信和自尊,作为一个男人,应该而且 可以独力支撑起一切,包括沉重打击,包括天崩地裂。 这一天,粤光集团公司总经理室里,气氛少有地严肃甚至有点紧张。这多半是 由于这间经常充满笑声的办公室里多了几张陌生面孔造成的。 几位来自内地总公司的干部,正与郑国泉谈话。 一位年龄约摸有五十多岁的官员,环顾了一下屋里的人,他的表情稳重,语气 诚恳,一望而知就是长期从事人事纪检工作的干部,他望着郑国泉的眼睛,尽量显 得亲切地说:“郑总,你主持粤光工作好几年了,从一个小公司发展成一个综合性 的集团公司,事业发展得很快,工作成绩有目共睹,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语气像突然加了冰块一样透出一点凉意:“最近以来,总公司 陆续收到一些来信,反映你的一些事情。为对你个人和对国家的事业负责,组织上 经过慎重地考虑,准备按规定调查一下,希望你能正确对待——” 郑国泉轻轻一笑:“欢迎调查。内地有人来,不管做什么工作,完成什么任务, 我都觉得挺亲切。说真的,刚见面时,我真想以葡萄牙的方式拥抱各位,又怕你们 不习惯,所以没敢。” 看着郑国泉表情生动的脸,一个年轻的女纪检干部忍不住要笑,又赶快拿起茶 杯呷了一口茶。 倒是年长的官员老练,他摸出一包烟,看看办公室里没设烟灰盅,郑国泉明明 看在眼里也笑口吟吟不作任何表示,他笑笑,很自觉地收起香烟说:“拥抱倒不必, 我们不是来一两天,希望到我们走的时候,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在我们工作期 间,请郑总配合。” 郑国泉收敛笑容,庄重磊落地表示:“这没说的,我一定全力配合和支持调查。” 说着他富有表演性地把面前的茶杯推到一边,试探地说:“那么,在调查期间,我 是不是这样——离开一下?” “不,考虑到你很快就任期届满,可能另有重任。调查期间,你还是当你的老 总。但主要工作可以逐步移交给这位新来的常务副总经理周翔同志代理。”年长的 官员做个手势,郑重推出身边一位年轻英俊的干部。 郑国泉反应敏捷地向自己的继任者伸出手去:“欢迎欢迎,欢迎你来澳门和粤 光一起迎接回归和21世纪。” 周翔热情地和郑国泉握手,很得体地说:“我能不能成为粤光合格的一员,还 得全靠你,你是我的老师,得把你开拓事业的招数套路教给我,否则我连澳门和21 世纪的门也摸不着。” 公司中层干部会仍然由很快就要卸任的郑国泉主持。 郑国泉语调轻松,表情也显得平静:“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新调来的周翔 常务副总经理,也就是我这届任满之后,你们新的总经理!” 部门经理们例行公事地纷纷鼓掌。 郑国泉止住掌声道:“大家都知道我的任期快到了,这些日子都在猜测,新来 的总经理是什么样的人?严厉呢还是温和,工作能力强呢还是弱,甚至猜测到胖还 是瘦吧?” 众人笑,会场气氛显得轻松一些。 “现在你们看到了,周副总经理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为了加强干部的年轻化、 专业化,这是上级特意优选的跨世纪人才!” 众人鼓掌。这回的掌声是由衷的。 新任周副总经理站起来客气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很年轻,从从 校门出来,一直在机关里坐了三年,后来又到北京的一个公司任职一年,没有多少 经验,希望大家多多帮助!特别是郑总,在这里干得这么好,这么有成绩,这次调 回去,升到总公司担当重任,还是我们的领导,更要多多扶持我……” 卷国泉笑道:“周副总经理,先不要谦虚,当然,大家现在对你还只是表面印 象,你对大家呢也是表面印象。所以这几个月,周副总经理主要的工作是熟悉大家、 熟悉业务,你们大家的任务呢,是熟悉周副总经理。为了更好地工作,我届满之前 这几个月,继续留在这里,帮助周副总经理熟悉业务,逐步交接。大家对此暂时要 保密,否则会造成下面工作人员议论纷纷,工作受影响。” 中午,粤光公司餐厅里吃饭的职员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唐洁美端着一份饭坐下来,两位女同事紧跟过来。 “啊,洁美,听说又调来一个姓周的总经理。” “我刚刚看见,在楼道里打了个照面,挺年轻的……” “别着年轻,听说是接郑总班的……” 唐洁美吃惊:“什么?郑总要走……” “你还不知道呀,郑总干了两届,大陆外派干部一般不会干时间太长,像我们 普通工作人员也轮换呢!” 唐洁美一时还难以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动:“我是澳门当地雇员,弄不清这 些事。郑总真走吗?” “当然真走啦,不过,你可千万别乱讲,暂时保密,这次变动有些怪,总公司 纪检处的人也来了……” “洁美,听说……”一位小姐看看四周:“听说要调查郑总……” 唐洁美一惊:“什么?为什么?” 同事们相互之间看了看:“你听说什么没有?” “我不大清楚。” 一位小姐压低声音:“我听说呀,是有人写信到总公司告郑总,还……” 唐洁美着急地问:“还什么?” “还听说和你有关……” 唐洁美愣了:“和我……” 五十三 航空公司售票处门庭冷落。 乔玉珊走进去。 售票小姐问:“请问小姐,你买去哪儿的机票?” 乔玉珊愣愣地想着什么。 售票小姐又问:“小姐,请问你买哪个航班飞机?” 乔玉珊:“啊,北京。” “北京的航班中午1点40分起飞,可以吗?” 乔玉珊咬咬嘴唇道:“可以。”掏出护照和葡币。 售票小姐忙着办票。 乔玉珊茫然四顾。 出租车在宽阔的公路上行驶。北京的气候要比澳门干爽。乔玉珊摇下车窗,将 头探出窗外。 乔玉珊望着路旁熟悉的景物,百感交集。 司机从反光镜看看她,问:“小姐,从哪里回来啊?” “啊?哦,澳门。” “去旅游?听说澳门的赌场亚洲第一,没碰下运气?”北京司机的饶舌中外闻 名。 乔玉珊苦笑一声:“澳门也不光是赌场,还有其他的,赌场只是一小部分。再 说政府机构的公务员平常不准赌的,被发现了要开除公职。” “是吗?那和我们内地一样啊!澳门,我就光听说赌场,其他的还有什么?” 司机来了兴趣。 “还有……一些观光名胜,”她讷讷地说:“大三巴、炮台山、妈阁庙……都 是很美的……”联想到过去的快乐时光和目前的遭遇,不由清泪盈眶。她赶紧看着 车外。 司机毫无察觉,依然快嘴快舌地说:“赶明儿攒一笔钱,也去澳门潇洒潇洒。” 回到方庄的家,乔玉珊急切地按响门铃。门一开,她妈妈惊喜地打量着女儿: “怎么,你回来也不通知家里一声?” 乔玉珊噙着泪水:“临时出差,来不及……”突然扑在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乔母察觉异样,问道:“玉珊,你怎么了?” 乔玉珊赶紧忍住,擦下眼睛:“我太想爸爸妈妈了……见到妈妈真高兴。” 乔母狐疑地:“你是不是……” “我挺好的,走的时候,立业让我给你带来些礼物。”她强忍住眼泪把手上的 东西交给母亲。 乔母释然,喜滋滋地帮助她收拾东西:“玉珊,这次回来,要多住几天了?” 乔玉珊愣了一下,说:“不一定,看业务情况。” 晚上,唐家的人围成一桌准备吃饭。 唐立业正要动筷子,唐福昌说:“还是等玉珊回来一起吃。” 唐立业和唐洁美对视一下,唐立业说:“爸,忘了告诉你,玉珊出差了,走得 挺急。” 唐福昌关切地问:“去哪里?” 唐立业支吾:“她……她去珠海联系业务了……” “哦,那很快就会回来。” 唐立业想了想道:“不一定,可能要一段时间,看业务情况,也许还去其他地 方。” 唐福昌“唔”了一声端起碗道:“吃饭吧。” 时钟指向凌晨3点。 唐立业躺在床上,苦苦地思索。 玉珊为什么要走?也许是我做得太过分了?难道我要她说出实情不对吗?难道 夫妻之间不应该坦诚相见吗?或许是她怕真相大白无颜留在唐家……可她能走到哪 里去呢?回大陆了?她会不会流落街头? 想到这他一惊,打开床头灯,沉默了一会,毅然拨电话。 乔母被电话铃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喂?哪里呀……哦,你是立业?玉珊在,我给你喊 她……” 唐立业放了心:“不用了。太晚了,让她睡吧。她平安到达我就放心了。我会 再给她去电话。” 他将电话放下,沉思一阵,躺下,合上眼睛睡着了。 粤光集团公司大楼里,郑国泉发现走廊对面唐洁美正朝他过来。 郑国泉想转身往回走,唐洁美喊住:“郑总!” 郑国泉只好回身:“哦,是洁美,我刚才忘了一个东西,正要去拿……” 唐洁美径直走到他面前:“郑总,我要和你谈谈。” 郑国泉搪塞:“以后吧,以后抽个时间……” 唐洁美坚持地:“不,现在。” 郑国泉惊讶地看看她:“现在?……那……好,找个合适的地方。” 会议室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唐洁美和郑国泉,两个人分别坐在长圆桌对面互相盯 着,像是一次很正规的谈判。 唐洁美做了个手势道:“说吧。” 郑国泉故意装傻:“说什么?” 唐洁美叹了口气:“郑总,你就不能认真和我谈一次吗?我知道你这次不是正 常的调动,而是半停职接受审查。” 郑国泉顿了下:“不错,这是我的荣幸。” 唐洁美疑惑地看着他。 “你想这个道理,假如……” 门开了,一个人探头进来:“郑总,你在这里?周总请你参加会,关于和港商 合资建厂的事。” “你让他定了就行了。” “不行,周总说一定要听你的意见。” 郑国泉站起来:“好吧,我马上来。”对唐洁美做了个遗憾的手势,走出去。 唐洁美盯着他:“我会再找你。” 郑国泉顿了一下,回头对她笑笑,走出门去。 傍晚,唐洁美来到郑国泉住的公寓楼。 从郑国泉公寓里传来一阵萨克斯管的乐声。唐洁美人神地听着。乐声突然停住, 唐洁美回过神,按门铃。 门开了,郑国泉穿着衬衣开门,一看是唐洁美,愣住了。 唐洁美露齿一笑:“不认识我?” 郑国泉赶紧开门,他手上还拿着萨克斯管。 郑国泉慌乱地收拾东西:“够乱的……” 唐洁美踱进来,打量四周,发现一本杂志,封面是自己选美时的照片。郑国泉 把杂志拿开,扣过来放到一边。唐洁美假装没看见。 郑国泉边收拾边说:“你可是稀客!” 唐洁美早已察觉出对方的慌乱,说起话来一副反客为主的口气:“我说过要来 找你的,没想到能听到仙乐。从没见你吹过萨克斯……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吹,是 吹牛呢。” 郑国泉看看实在收拾不出什么样子来,也只好放弃努力:“我真的吹不好,怕 把别人耳朵给弄坏了,那罪名不浅。我只有两个耳朵,赔完了怎么办?不成了光葫 芦了?” 唐洁美格格格地笑起来:“能否再吹一首?我的耳朵很结实,坏不了。” 郑国泉摇摇头:“不,我只吹给自己听。” 唐洁美也沉默了一阵:“我知道现在来找你不很合适,我一会就走,我想把白 天的事讲完。” 郑国泉望望天花板:“什么事?” 唐洁美有些无奈地说:“郑总,你真是健忘,你说停职审查是你的荣幸……” 郑国泉笑笑:“哦,这个事要这么想,审查,说明我大概是被提升了,要被重 用了,提升干部之前,是应该审查审查,这是惯例。你说对不对?” “可我听说你这次被调查和我有关。” “是吗?我没有听说。我们之间不是很正常吗?” 唐洁美看看他,在屋里转了一圈道:“是的,很正常。需要我做点什么?也许 我该找调查组谈谈?” 郑国泉心里暗暗叫苦。他想了想,起身给唐洁美倒了一杯茶:“你现在要是去, 那可就真的和我有关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们会来找你。” 唐洁美话题一转说:“郑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老实 郑国泉意识到这姑娘也许要摊牌,有些紧张,停了下说: “如果你真心爱一个女人,你敢爱吗?” 郑国泉有些慌乱,看看别处,又直视唐洁美的眼睛,说:“处在我现在这样一 个境况,说这个问题似乎不大适宜。不过我想,我已接近而立之年,人生的经历不 能说是很丰富,但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如果真心爱一个女人,我不应该也不会是懦 夫。” 唐洁美看着他:“谢谢,我走了。” 郑国泉送她到门口,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回来,拿起萨克斯,沉思一阵, 吹起来。 唐洁美走出来,突然传来萨克斯的声音,她站下了,听着。 乐声初始正常,后来仓促起来,再下来几乎走调,喇叭似地呜咽了两声,没音 了。唐洁美忍不住笑了。 她边走边沉思地想着什么,拿出手机,拨号:“喂,是许佳鹏吗?不在?到香 港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明天?好,我明天找他。我?我是唐洁美,对。” 唐洁美走到大街拐角,刚要横穿马路,一辆小车横到前面,车门打开,许佳鹏 满脸笑容地说:“洁美,听说你找我,我简直不能相信……” “我确实找过你,但希望你不要多想别的,我有事问你。” 许佳鹏道:“我这不是送来让你问吗?” “我要你如实地回答我……” “这不是我回答问题的地方吧?”许佳鹏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去哪里?” “还能哪里?老地方。” 唐洁美犹豫了下,上车。 小车飞快地开走。 葡式餐厅总是有一种悠闲的假日情调。许佳鹏相信这样的气氛对自己有利。” 许佳鹏、唐洁美二人对坐。 小姐走过来招呼道:“您好!先生和小姐有一段时间没有光顾我们这里了。” 许佳鹏笑着说:“是啊,人生难料啊。”他看看唐洁美。后者毫无反应。 “请问需要点什么?” 许佳鹏故作轻松地说:“上老一套,你知道的。”又问唐洁美,“行吗?” 唐洁美不置可否。 小姐在本子上记着:“好的,请稍等。”走了。 许佳鹏四下看看,感慨道:“洁美,我们好久没有来这里了,想起过去的那段 美好时光……” “我不是来和你回忆过去的。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许佳鹏愣了下:“是啊,过去的一去不复返,可是……” 唐洁美打断他:“我是来问你问题的。” 许佳鹏看看她,叹了口气:“好吧,你问吧,你问什么我都乐意回答。”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许说假话。” “我也许在别人面前说假话,但在你面前决不会说一个假字!” “那好,我只问三个问题。” 许佳鹏微笑:“洗耳恭听。” “一,你在北京读大学时,和乔玉珊拍过拖吗?” “好,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乔玉珊成为我阿嫂以后,你们什么关系?这个问 题如果涉及到你的隐私,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说假话。” 许佳鹏觉得问题有些严重:“我说过决不会对你说假话的,你第二个问题问得 太荒谬了,我能和你阿嫂有什么关系?关系正常。不错,我和她见过几次面,但仅 仅是礼节性的见面而已。洁美,在这方面你应该自信,乔玉珊虽然是个不错的女人, 但那时我有了你,你比她青春美丽多了,而她,毕竟是一个已经结婚的女人……” 唐洁美厌恶地皱一下眉头:“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给郑总的上级写过信?” 许佳鹏愣了下,看着别处。 唐洁美逼视他:“你回答我!” 许佳鹏下了决心:“是的。我觉得这样做没有什么错,很正常。” 唐洁美气愤道:“果然是你!” 许佳鹏很难再保持绅士风度:“我怎么了?我是忍无可忍!他郑国泉凭什么夺 人所爱?如果没有他插足,我们现在会是这个样子吗?我对他够客气了,仅仅是写 封信而已。怎么,他受审查了是不是?还真够快的……” 唐洁美盯着他,一字一顿:“许佳鹏,你很希望看到别人的痛苦,是不是?” 许佳鹏爆发地:“难道我的痛苦,你就看不见吗?”他深吸了口气,很快又压 制自己,放缓声音,“洁美,我这样做也是被逼的。我是为了你!不过,你别把这 件事看得大认真,在大陆,审查干部是很正常的事。审查郑国泉,对公,可以维护 中资公司在澳门的形象;对私,翻一翻郑国泉的老底,看一看他到底是什么货色, 这也是对你负责……” 唐洁美冷笑一声:“你倒挺高尚的。” 许佳鹏一摊手道:“我不高尚。我讲实际。” 唐洁美话语冷静,但含着一股逼人之气:“许佳鹏,你不觉得你有些心理变态 吗?” 许佳鹏愣了下,看着她。 唐洁美甚至露出点微笑:“心理阴暗,我建议你去找一下心理医生,你病得不 轻。” 许佳鹏看着她,不安道:“你……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洁美,我希望我们好 好谈谈,甚至骂我、打我……” 唐洁美站起来,轻蔑地说:“我是想骂你打你,但现在我没有这个兴趣了。你 配吗?”说完她掉头走了。 唐洁美刚走出几步,许佳鹏突然叫道:“洁美!能不能问你两个问题?” 唐洁美停步,看着他。 许佳鹏:“你问了我三个问题,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也希望你如实回答。够公 平吧?” “你问吧。” “和乔玉珊的事,你听谁说的?” 唐洁美考虑了下:“二哥。” 许佳鹏一惊:“自业?” “是你亲口告诉他的。” 许佳鹏急忙道:“你听我解释……” 唐洁美打断他:“第二个问题?” 许佳鹏愣愣地盯着她,欲说什么,又低下头。 “如果没有问题,我走了。” 许佳鹏猛然抬头问:“洁美,你、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唐洁美盯了他一阵:“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值得爱吗?” 唐洁美说完,扬长而去。 许佳鹏气恨地一拍餐桌,服务小姐应声而至。 小姐:“先生,埋单吗?” 许佳鹏:“不,拿酒!” 许佳鹏狂怒地驾车飞驰。 许佳鹏一面转动方向盘,一面用手机打电话:“是自业吗……你小子现在在哪 里?……” 坐在“二十一点”赌桌旁的唐自业赌兴正浓。他手持手机,眼睛盯着赌局,说: “是许总经理呀,有何贵干?” 许佳鹏冲着手机大叫:“你小子太不够意思,我只不过酒后说两句气话,你他 妈的就到处传播!洁美骂上门来了……” 唐自业笑道:“是吗?我传播了什么了?前两天我也是喝了酒,记不清说什么 了……” “别装傻!你明明知道我和乔玉珊没什么事的!你要向洁美解释清楚! “这个嘛,那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啦!许老板,凭你的智 慧,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不可能吧!哈哈,我正忙着,对不起啦……” 唐自业关手机,对着赌局眼珠一亮,又一暗,自语:“他吗的,姓许的小子冲 了我的运气! 许佳鹏气呼呼地继续拨号。 一个摩托警察赶上来,示意他停车。 他看看,嘟哝一声:“倒霉。” 车停在了路边。 警察敬个礼,说:“先生,你超速行驶,请出示驾驶证件。” 许佳鹏长出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摸出驾驶证。 “请你下车。” 许佳鹏下车,有些站不稳。 “先生,你喝酒了。” “我吗?没有,喝了点饮料。”许佳鹏挑衅地斜眼盯着对方,轻蔑地道:“我 怎么看着你长得不大顺眼?是不是杂交的鬼佬?”警察没理他,拿出测试器,让他 呵气。 许佳鹏呼地吹了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东西是什么玩艺儿?”他一 把把它打掉。 警察不动声色地警告他:“酒后驾车,又不服处罚,是要被拘禁的!” 许佳鹏满不在乎:“去你妈的,鬼佬!”一掌推开警察,大模大样地想上车开 走。 警察上前,一下把他扭住。他发起酒疯来拼命挣扎,警察也不客气了,即时召 来几个伙计把他制服。 许佳鹏被扣上手铐,此时他已经失去理智,不停地咆哮:“放开我!我要投诉 你!” 五十四 乔玉珊在北京赛特购物中心百无聊赖地转着。 突然眼睛一亮,她发现福牌西装专柜。 她亲切地看着服装,双手抚摩着。 小姐过来,殷勤地说:“小姐,买西服吗?这是名牌,很好销的。” 乔玉珊摇摇头:‘哦随便看看。” 小姐仍然热情地说:“行,您慢慢看。” 乔玉珊瞧了瞧四周问:“小姐,我是这个服装厂家的,这服装真好销吗?” “好销,今天已经卖出去6套了。不过……” 乔玉珊注意地问:“什么?” “有一个顾客本来都要买了,又说领子不大好,就去买了套日本的。现在顾客 很挑剔,有一点不对他心思,就不买。” “领子?”乔玉珊仔细看看西服衣领,自语道:“熨烫时压力还不够……”她 对小姐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乔玉珊走近街道报摊,问摊主:“有没有澳门的报纸?” 摊主翻了翻报纸道:“《澳门日报》卖完了……哦,这是《粤港信息报》,上 面什么消息都有……” 乔玉珊掏钱:“我要一份。” 她边走边看报纸,突然脸色一变—— 报纸上的澳门新闻标题像针一样刺入她的眼帘: 今晨澳门制衣厂发生大火损失惨重 新口岸黑吃黑枪战殃及无辜一唐姓男子倒在血泊中 乔玉珊立即到电话亭打电话,可是电话线路却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似的总是忙 音,老打不通。她越发着急,一颗心像被千万支烧红的针插成一个刺猬,她急如星 火地站到路边招手截出租车。 乔玉珊匆匆忙忙赶回家,马上伏在桌上摊开一张纸,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爸爸妈妈: 临时有笔业务,要去外地,然后可能直接回澳门,来不及告别。爸爸 妈妈保重身体。我会来电话。 女儿 一个半小时后,她在最后一分钟侥幸地登上北京飞澳门的飞机。 一辆从澳门新机场开出的出租车驶来,停在福昌新厂附近街边。 乔玉珊下车,她看着工厂,走了两步,又改变主意,四处环顾。看见街边有个 电话亭,走过去打电话。 唐立业正在福昌新厂办公室写着生产日志。 电话铃响。 唐立业拿起电话:“喂?喂?找哪一位?我这是福昌分厂……喂?”对方没有 声音。 乔玉珊拿着话筒,听到唐立业的声音没有什么异样,放下心来,将电话挂了。 这边,唐立业莫名其妙,也满腹狐疑地将电话放下了。 乔玉珊又打车赶到了澳门码头邮局,买了邮票信封,借着柜台一角匆忙地在一 张纸上用方方正正的字体写了几句话,然后把一封寄往“福昌制衣分厂”的信投入 信箱。 她重新登上出租车,司机问:“小姐,到哪里?” 她愕然地抬起头,竟好一阵无法应对。她真不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去了。鬼遣 神差十万火急夺命狂奔地从北京赶回澳门,难道就是在电话里听听唐立业的声音? 这在北京也可以做到啊! 要不是司机再多问一句“小姐,到底你要到哪里”,她马上就要哭出声来了。 她愣了好一阵,才竭力把情绪稳定下来,对司 “请送我到最近的一家酒店。” 没想到最近的酒店三分钟就到,更没想到,这家酒店竟是她和唐立业结婚大摆 宴席的粤海酒店! 服务小姐引着乔玉珊走进酒店的房间。 小姐出去了,门砰地被关上。乔玉珊在房间里百感交加地站着不动,这是上苍 冥冥中刻意的安排,还是命运对自己残酷的捉弄?苦思良久,她倏地扔下提箱,扑 到床上终于号啕痛哭起来。 夜幕降临了,乔玉珊仍无力地躺在床上,好不容易动弹一下,下床走到窗前, 撩起窗帘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她努力地瞪大眼睛望着,似乎看到什么,但又什么 都没看到。 乔玉珊又无力地躺到床上,不一会却又翻身起来,打开电视。 电视屏幕在她遥控下不断闪现各种画面,突地,一个广告画面闪出:穿福牌服 装,福到了…… 乔玉珊立即关闭电视,又躺倒在床上,紧紧闭上眼睛。但她忽地又坐起来,迫 不及待地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不断地换台,寻找福牌服装广告,最终没有寻到。 她呆怔着,彻夜难眠。 拘禁所里人满为患。 许佳鹏蜷缩地坐在地上,那神态活像拔了毛的公鸡。 有一个大胖子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鼾声震耳。 许佳鹏厌恶地看着他。 一个瘦头过来拍拍他肩膀:“喂,兄弟,咱们两个换个位置。” 许佳鹏直着脖子问:“为什么?” 瘦头笑着说:“不为什么,我想坐你这。” 许佳鹏恨恨地瞪着他:“我不想坐你那里。” 瘦头惊奇地说:“你小子别不识好歹啊!” 许佳鹏毫不客气:“你小子别自找没趣!” 瘦头一掌扇在许佳鹏的脑袋上,许佳鹏没还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瘦头得意地:“怎么样,兄弟?你在澳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 突然许佳鹏一拳打在他的裆下。瘦头嗷地怪叫一声,捂着裆跳着。 许佳鹏哼了一声:“知道你什么?知道你这个地方欠打!” 瘦头半天憋出一句话:“你往哪里打不行啊,兄弟……” 胖子醒了,看着他们嘿嘿地笑。 乔玉珊和衣在床上躺了一宿,临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合上眼,又猛地醒来,下意 识地朝旁边伸手,摸了个空,这才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是孤独一人待在酒店。 乔玉珊在卫生间简单梳洗了一番,走出房间,在酒店大门前打了个的士。 出租车在唐家门口不远处停下。 司机回头问乔玉珊:“小姐,在这儿下车吗?” “不,稍等一会儿就走。”说完,乔玉珊看看手表,又注视着唐家大门。 不一会,唐立业提着文件包走出大门,也看看手表,然后去房后车库开车。 乔玉珊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立业的每一个动作。 唐立业驾车上路。 乔玉珊对出租车司机说:“跟着这辆车。” 出租车一路跟着唐立业的车,一直跟到工厂门口。 工厂门开了,唐立业驾车进去。 司机问乔玉珊:“我们也开进去吗?” 乔玉珊一怔,摇摇头,面对着空荡荡的大门发呆。 “小姐,还要去哪儿?” 乔玉珊又怔了怔,无奈地把手一挥:“把我送回刚搭车的酒店。” 司机莫名其妙地从反光镜里看了乔玉珊一眼,将车开离厂门。 早上九点半,许佳鹏获保释,刚走出警署拘禁所闸口,就看见他的秘书薇薇小 姐。 薇薇小姐一见他,眼圈就立刻红了,几乎要哭出声来:“老板——” 许佳鹏漠然地看看她,什么话也不说,径直向门口走去。 薇薇小姐跟在他身后,很小声地说:“许老板,我知道你现在的心境,也轮不 上我这样的小人物来说什么,不过,我还是要说两句,你一定要顶住,什么衰气霉 运总会过去的,你垮了,公司也就完了——” 许佳鹏正要拉开跑车的车门,又回过头来,定睛看了薇薇一阵。他忽然发现, 这个相处多时但一直没把她当回事的女秘书,眉眼间的确也有几分动人之处。他把 她拉近身边,依然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去抚摩了一下她光滑而略显丰满的脸蛋。 乔玉珊的出租车恰好从路上经过。 乔玉珊看到许佳鹏,她盯着他,什么也没说,出租车缓缓驶过。 许佳鹏似乎意识到什么,看着出租车的后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回到酒店房间,乔玉珊躺在床上看报上的招工广告。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已逐渐 恢复平静。 乔玉珊看中了一条广告,立即起身拨电话。 “……我没有什么特殊要求,但必须有住宿条件……没有?对不起,谢谢!” 乔玉珊失望地放下话机,又去看繁多的报纸广告。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 横下一条心,靠自己的努力,在澳门总能待下去。 这个时候,一个文员走进福昌制衣分厂经理室,递给唐立业一封信,“唐总经 理,这里有一封信。是反映我们西服的领子问题。” 唐立业挺感意外:“哦?我看看。”他看了一下,“嗯,署名是北京一顾客……” 他看看文员,“我看这个人说的有道理,是个内行,你和技术员检查一下,看是不 是再加一档压力。” 文员出去后唐立业又翻看手中信,自语道:“感谢你,北京的好顾客……”随 手把信放到一旁。突然,他似乎觉得信上的笔迹有点奇怪,又捡起信来看了看,信 上刻意写成仿宋体的笔迹引起了他的注意,写信人为什么要这样写字?一个推测突 然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唐总经理,车间的成型设备电脑出了故障,启动不了。” 唐立业猛吃一惊,放下手上的信就往车间走,几秒钟前那个闪电般的推测一下 子像条沉船一样沉没在脑海深深的海底里。 乔玉珊按着报上招收义工的广告,在横街窄巷里找了半天,才走到一个挂着澳 门街坊总会北区分会牌子的大门前,看见有一告示:“本区有街坊家人有病,急需 义工施以援手,有意者面 乔玉珊想了想,推开街坊会的大门。 街坊会工作室不大,但墙上挂着各种锦旗,荣誉架上摆放的奖杯、奖牌琳琅满 目。“扶危济困”、“居民旗帜”、“澳门之光”。“春风化雨”等等赞美之辞刺 绣在锦旗上,镌刻在奖牌、奖杯上,说明这个澳门居民自发组织的爱国团体口碑甚 佳,名不虚传。 一个妇女背对着她在整理文件。 乔玉珊探问道:“小姐?” 妇女转过头,两个人都大吃一惊——这是罗佩琴! “唐太太! “罗姐,你怎么在这?” 罗佩琴苦笑道:“我被华利公司辞退后,走投无路,邻居阿佼的舅舅关伯是街 坊会的,介绍我来打个杂工。你这是……” 乔玉珊想了想说:“我看到门口上有告示,我想当义工。” 罗佩琴瞪大眼睛:“你?怎么可能?你不是在福昌分厂……” 乔玉珊示意她不要再问什么:“罗姐,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我不便跟你解 释什么,我暂时要和唐家分开一段时间。我需要工作,并有个住的地方,薪水不考 虑。” 罗佩琴觉得这太难以相信了。她说:“可是,这个活挺辛苦的……” 乔玉珊笑了笑说:“罗姐,我能吃苦的。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在美国留学时经 常去找工呢。我必须这样。以后我会给你解释的。”说着她突然觉得头晕胸闷,这 是怎么了?这现象以前从未有过啊,她不由地以手扶住头。 罗佩琴关切地问:“乔小姐,你病了?” 乔玉珊勉强笑笑:“不知怎么了,浑身无力,还恶心……” 罗佩琴留意地察看她的脸色:“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乔玉珊轻声说:“不用了,昨天也是这样,过一阵就好了。” 罗佩琴注意地问:“你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乔玉珊想了想:“有……几天了吧。” 罗佩琴突然想到了什么:“乔小姐,你不会是有喜了吧?” 乔玉珊一愣:“我?不会吧?” “还是应该去医院检查检查……这样吧,乔小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到我家 去住。我家里有一个老母亲,还有女儿娇娇,你见过的。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乔玉珊犹豫着:“这……” “乔小姐,我看你的身体状况需要调养,做义工不适合你。你先在我家住下来, 以后有什么打算以后再说……走吧,我们现在就去。” 罗佩琴领着乔玉珊慢慢地边走边谈。她已猜到乔玉珊在唐家可能遇上了什么麻 烦事。她很难想象这样的好心人会走霉运,于是尽量找些宽心话说,不知不觉两人 已来到罗佩琴家门口。罗佩琴指点着说:“这是我妈妈家。原来我老公在的时候, 我们住在外面公寓楼,后来他过了身,我的工作又……付不起租金,把房子退掉了, 我和娇娇就搬回来住了……” 乔玉珊打量着这间砖木结构的屋子,说:“你这是临街铺面,可以做点什么小 生意的。” 罗佩琴叹口气:“原先也这么想过,可做生意要本钱,再说我也不是做生意的 人,做什么赔什么……前一段时间租给一个年轻人卖手表,生意还将就,谁想他带 了一群吸毒的朋友来,还参与了一次抢劫,被警察抓走了,我们再不敢乱租出去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租金没收几个,人被吓得不轻,我妈本来就有病,这一吓,现 在还在床上躺着……” 乔玉珊若有所思:“懊……” 罗佩琴引乔玉珊走进家门,乔玉珊注意地观察一下,这房子三十多平方的样子, 一道板墙隔开里屋外屋,上面还有个阁楼。屋里摆设简陋,但比较整洁。 里屋传来罗母的声音:“阿琴啊,谁来了?” 罗佩琴对乔玉珊说:“你先坐,我进去看看妈。”说完走进里屋。 罗老太躺在床上,窗台上供着神龛,香火镜绕。罗佩琴进来说:“妈,是我们 原先工厂老板的太太乔小姐……” 罗老太有些吃惊:“哦,那可是贵客!……是不是叫你来复工啊?我说嘛,像 我们阿琴这样勤快老实的人,哪里都会要的……” 罗佩琴小声道:“妈,不是的,乔小姐要到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住我们这里?这怎么成?”罗老太惊讶:“她怎么会住得惯?她家那么好的 地方……” 罗佩琴打断了她:“妈,你就不要说这么多了,人家要来住,是看得起咱们, 信得过咱们,平常我们请还请不到呢。” “可……”罗母放低声音:“开销怎么算?我们就靠你那一点打工的钱……” “妈,你说的什么话!”罗佩琴急道:“人家现在有难处……” 罗母固执地:“可我们家的难处你不是不知道……” 乔玉珊听见母女的对话,想了想,毅然进去。 “阿婆。”乔玉珊点头施礼。 罗佩琴赶快介绍:“妈,这就是乔小姐。” 罗母要起身,乔玉珊快手扶住她:“阿婆,您躺好。” 罗母瞪大疑惑的眼睛看着她:“乔小姐,听你的口音,不是澳门也不是广东人……” “阿婆,我是北京人,来澳门结婚快一年了。最近有点问工夫,出来干点活散 散心。罗姐是我的老朋友了,所以来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哎呀乔小姐,你说哪去了,不过到我这里,可能有些不大方便。你看我这腰 痛病一犯起来,就得瘫在床上,连大小便都不行,得有力气的人伺候呀!本来阿琴 一直照顾我的,可她要去挣钱,我们一家三口就指望她呢……” 乔玉珊显得很从容:“阿婆,我看可以让阿琴兼两份工,一份是街坊会的,一 份呢,就是我们自己的表店……” 罗老太和罗佩琴同时瞪大眼睛:“表店?” 乔玉珊胸有成竹地说:“罗姐刚才说这里开过表店,而且生意不错。我有一些 钱,我们自己开表店,货源从香港进,那里我还有几个朋友,肯帮忙的。这样,罗 姐既可以有些收入,也能常在家照顾您老人家……”她说着,从钱袋里拿出一摞钱。 罗佩琴急忙推辞:“这……不好,乔小姐,你的钱,万一赔了,我怎么对得起 你?” “只要我们的质量和样式一流,是赔不了的。罗姐,如果你觉得心里过不去, 我们就算合股吧,你出铺面,我出现金,赚出的钱给阿婆治病,我的那份就算是抵 了饭钱和房费……” 罗佩琴对此没有一点思想准备:“那怎么行?风险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乔玉珊干脆地说:“就这样吧,如果你们实在不同意,那我只好另找地方了……” 罗老太赶紧说:“乔小姐!如果你不嫌我老婆子脏,就住这吧。阿琴说得对, 你这样的富贵太太,我们请部请不到……哎呀,没想到我们阿琴有贵人相助,当老 板了……” 罗佩琴苦笑:“妈,什么老板,这是人家乔小姐帮助我们……” 乔玉珊笑道:“老板都是人当的,罗姐现在算是个小老板了……”打量四周, “娇娇呢?怎么没看见?” “啊,她上学去了。”罗佩琴忧虑地说:“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一上学就结 巴起来,也不爱说话,脾气怪怪的……” “我看娇娇啊,是没有爸爸的缘故……”罗老太说着,看见女儿的脸色变了, 赶紧缄口。 乔玉珊赶紧岔开话题:“我住在哪呢?” 罗佩琴道:“就在那个屋,我带你看看。” 五十五 唐自业已经成了肥爷包开着的巴黎厅里的常客,赌起来不分晨昏。大哥与嫂子 的生分,个中原因他最清楚,一股良心的压力使他备受折磨。也只有到了赌场上, 他的神经才能从焦虑中稍有解脱。他赌红了眼,一面擦汗一面不眨眼地盯着赌盘, 表情极其复杂地变化着。 又一局结束,旁边的赌客狂喜。 唐自业绝望地耷拉着脑袋。 唐自业浑身上下摸着,没有翻出一文钱,无奈地退出赌台。 唐自业咬牙切齿地一跺脚:“不信老子运气不到,今天拼了!” 巴黎厅边上有另一个包间,门口立着两个壮汉。 唐自业跨进包间,只见正上方座上有一大胖子脸上横向滚动,他知道这就是近 年来在道上开始崭露头角的肥爷。 唐自业站在肥爷面前,高高的身架显得委琐,头垂眼不睁。 肥爷笑着说:“唐家二公子,要多少玩玩?” 唐自业犹豫了下:“30万。” “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规矩你明白,拿什么担保?”肥爷视其如砧板上的 肉。 “我有一个厂……” 肥爷哈哈一笑:“那是你爸爸的,产权不是你。起码目前你还没资格拿它当抵 押。” 唐自业急道:“肥爷,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会赖账,否则,我以命抵债。” 门口马仔冷笑:“你的命能值几个钱?” 肥爷稳稳地一挥手,止住汉子的话语:“哎,有些人的命不值钱,可有些人的 命值钱得很哪!是不是,唐先生?” 唐自业勉强笑笑。 肥爷侧着头问:“唐先生,你真敢把命抵上?” 唐自业眼球转动,脑门沁出汗珠,但牙骨抖了一阵,却叮当作响地说:“大丈 夫一言,驷马难追。我要是还不上债,这一百多斤,任凭肥爷处置!” 肥爷一拍桌子:“好!有骨气!空口无凭,立下字据。” 唐自业在马仔们准备好的白纸上写下:“如不按时偿还,愿以命抵债!”最后 一笔,手一抖,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到纸上。 肥爷将封好的一包钱递给唐自业,说一句:“按老规矩,明白吗?” “明白,二分利,明早还36万。” 唐自业刚走出去,马仔急不可耐地对肥爷说:“这小子要是死了,我们不是白 丢钱了?” 肥爷笑道:“这种公子哥我见过多了,全是怕死鬼,自己的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宁肯倾家荡产不顾爹妈,宁肯卖老婆当孩子,也舍不得伤自己一根汗毛!他要是 还不起,就扣他当人质,这个借条拿给他家里人看,不怕不给钱!这回非让唐福昌 出出血不可。” 两个汉子一起笑道:“还是肥爷高见!” 肥爷嘿嘿嘿地笑起来。马仔们如何能真正猜得透他的高见?栽在肥爷手下的赌 徒可谓前赴后继。他如此煞费心思地与一个臭公子周旋,甚至是与唐家过不去,其 用意岂止在区区几十万赌债。 腰包鼓,精神抖,唐自业气势汹汹,又回到赌场。 一个妓女见唐自业趾高气扬,一副赢钱模样,便靠上去:“先生,来吗?” 唐自业不屑地挥一下手:“远点儿,别冲了老子的红运!” 唐自业拨开人丛,坐到赌台前。 唐启业熟练地数玩着一摞摞赌码,眼珠子略一转动,手持一摞赌码往下一按: “下注!” 这些天来老厂的管事阿福真是心急如焚,唐自业的行迹令他实在看不过眼,只 好到唐府报告通水。岂料唐母对阿福说:“阿福,你唐老板近来身体很弱,病情加 重,你就不要打扰他,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自业白天经常不在厂里,好像又去赌钱了……” 唐母却认为阿福管事太宽越过界:“就这样的坏消息,你老是来报告,想气死 我们啊!” 阿福棉里藏针:“不敢。这是老板给我的工作。” 唐母根本没有让他晋见老板的意思:“阿福,你是我们家的老人了,一辈子忠 心耿耿,我们都知道。可老爷子病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这不是诚心折腾他吗?” 阿福伸着脖子朝厚重的大门看了看,讷讷地说:“知道,知道,那……我回厂 去了。”唐母这才松了一口气:“阿福,你也够辛苦了,风风雨雨为唐家工厂忙碌, 这几个钱给你买酒喝。” 阿福见唐母递过来一沓子钱,不敢接。 “快接着,又不是外人!” 阿福双手接钱,干恩万谢,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那钱好像直烫他的手。 唐自业垂头丧气地走出赌厅,冷不防,从旁蹿出两个汉子,把他架住。 “唐先生,不玩了?” 唐自业看看他们,惊慌地说:“不、不玩了。” “唐先生要到哪去?” “回家。不,不,去卫生间……” “这里有卫生间?” 唐自业四下看看:“啊,对,对,你看我昏了头,卫生间在里面。”又往里走。 大汉拦住他:“怎么说呢?先生是否有些事没有搞定?” “什么?” “唐先生还需要提醒吗?” “哦哦,真他妈的背运,输了!” “没问你输赢!问你怎么还钱?” “还钱?对对,还钱。你们放开我,我回去取钱。” “回去?不大方便吧?” “不放我回去怎么取钱?” “唐先生,为了保险,委屈你一下,让你家里人拿钱来赎!” 唐自业鼓足最后的勇气叫道:“把我当人质?那你们只有杀了我,我老爸是不 会来赎我的,他会去报警!” 肥爷神秘地出现在唐自业身前,他对两个汉子说:“放唐先生回去,这是殷实 人家,有钱还债。不过限你10个小时,否则……唐先生,你是知道的,按规矩办。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可不要牵累家里。你父亲如果再受一次惊吓,那可就难说了。” 唐自业蹑手蹑脚走进家门,将耳朵贴到父母卧室门缝上倾听。 唐自业对着门缝,小声地喊:“妈,妈……” 唐母心神不安,睡得不实。忽听唐自业喊她,一惊,悄悄退出被窝,摸到门口 小心地开开门。 唐自业将母亲引进客厅,又探头看了看卧室的门,一脸狼狈相:“妈,我输了……” 唐母开始没太在意:“输多少?” 唐母吓了一跳:“你!活该,叫你再去赌!” “自作自受,我救不了你!” “妈,你要不救我,我就完了,我欠了大耳窿的钱……” 唐母气恨地看着唐自业哀求的表情。 “妈,大耳窿限我10个小时,否则要我的命!还说要报复家里的人……” 唐母狠狠地戳了儿子一指头,万般无奈地转过身回到卧室。 唐福昌枕边压着一串亮闪闪的钥匙。 唐母目光抖闪地盯着那串钥匙,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将手慢 慢朝枕边伸过去。 唐父睡相安稳。 唐母手指渐渐触到钥匙,正要拉出来时,唐父突地翻了一个身,他的双眼在黑 暗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