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嫖客“蛰皮” 老杜对我绝对够意思,那是没什么可怀疑的,我们有师兄弟这层关系嘛,所以 他把“毛蚶”的案子交给了我。 案子最初并不复杂。队里的小唐跟文化局市场处的人一块查歌厅,在KTV 包间 撞上了一个嫖客。这家伙跟一个“鸡”已然脱了裤子,让小唐他们抓了个“现行”。 搜身的时候,小唐从嫖客的皮茄克口袋里发现了两小包“白粉儿”。 这小子大概事前想到了会碰上长“眼”的,留了个心眼儿,把“白粉儿”装在 了壮阳药的瓶里了。他哪儿逃得过小唐的眼睛呢? 小唐在刑警队是专门负责“扫黄” 的,他一下儿感到问题的复杂性了。 “我一眼就瞅出那个‘鸡’是抽‘白粉儿’的,瘦得像人灯,一脸的烟气,挂 出相儿来了。”小唐事后对我说。 “多大岁数? ”我下意识地问道。 “二十出头儿,撑死了有二十五岁。” “那个嫖客也抽吗? ” “那小子是色鬼。好色的人,抽的少。你琢磨去吧,染上烟瘾,他还有精神头 儿上床? ” 这是一个挺重要的线索。这程子有个贩毒团伙,在我们分局管的这地片儿玩得 挺猖。这一片儿接连出了两档子人命案,手法基本相同,据我们分析,这两个案子 都跟这个贩毒团伙有关。 刑警队憋了有些日子啦,案子一直没找到线索,急得我的哥儿们老杜直上火, 起了一嘴燎泡。 嫖客是个“蛰皮”。“蛰皮”,这是北京人对那些在京城地面上不干正经事儿 的浙江籍流动人员的谑称。 “蛰皮”身分证上的名字叫李岩,一九六一年生人。我们怀疑这身分证是假的。 从他的长相儿上,实在看不出这小子有三十六岁了。 兜里揣着假身分证的外地人,这几年在京城一点儿不新鲜。海淀区有几个专门 做假证件的窝点儿,一个假身分证,五十块钱。 他长得不难看,瓜子脸,双眼皮大眼睛,白自净净的,只是两颗门牙掉下一块 去,成了豁牙子。 您说犯了事儿,栽在我们手里的人什么模样儿的没有? 干我们这行的,是不能 从模样儿上断案子的。人心的凶险歹毒,从长相儿上瞅不出来,有的主儿长相上看 挺顺眼,可干出那事儿来,心黑手毒。 经验告诉我们,人好人坏不能单看长相儿。 “豁牙子”,小唐善于抓住人的特征起外号,这个“蛰皮”到了他嘴里成了 “豁牙子”。 别瞧这小子牙豁,嘴挺严实。小唐审了他两天,愣没从他嘴里抠出东西来。死 猪不怕开水烫,“豁牙子”死活不开口。 最后只得老杜亲自出马。也真邪了门儿,“豁牙子”碰上老杜便拉稀了。他扛 了没多大工夫,就秃噜了。 说起审案子,我真佩服我的这位师哥。他有手儿绝的。甭管多滑的“泥鳅”, 到了老杜手里也得脱皮。平时,老杜说话办事显得干练、沉稳,有时也跟队里的弟 兄们过个哈哈儿,看上去挺随和的。可是到他审案子时,却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的脸上特有戏,热情和蔼的脸,在那些犯罪嫌疑人面前,一下子变得冷酷无 情了。两只往里抠进去的眼睛,像是烧红了的火炭,射出两道光来,让人觉得后脊 梁沟冒凉气。 我上中学的时候,看过一部前苏联的电影《列宁在十月》,片子里扮演捷尔任 斯基的那个演员算是演绝了。他审案子时那双犀利的眼睛,让任何站在他面前的犯 人都肝儿颤。我记得他有句台词儿:“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人能逃得出 汉斯风斯多斯的眼睛! ” 什么叫“汉斯风斯多斯”呀? 我不懂,可那演员的一双眼睛,真他妈的像把尖 刀,瞅着就让人有点儿冒汗,腿也跟着哆嗦了。 老杜审案子时的那双眼睛,常让我想起捷尔任斯基。那双眼睛像两把尖刃,闪 着寒光逼视着你,直戳你的心,真能把人给“撼死封死剁死”。 “豁牙子”让老杜那两把“利刃”给摄服了。没等过招儿,他就拉了胯,什么 都招了。 他说身上带着的“白粉儿”,是从一个福建人手里趸来的,那个福建人姓什么 叫什么他不知道,兔崽子只知道他绰号叫“毛蚶”,在东郊搞木材生意,是“太阳 神”歌厅的常客。 老杜对“豁牙子”供出来的这个线索挺当回事儿。这个贩毒团伙的案子已然 “挂”了有半年,好容易找到了突破口,自然不能撒手,老杜把下一步要干的事儿 交给了我。 “要顺藤摸瓜,争取咬住这个‘毛蚶’,盯紧了他。先别急着忙着动手,把蔓 儿上的人都探清楚喽再采取行动。”老杜跟我交待任务时,特意嘱咐我说。 “我想跟那个‘鸡婆’过过话儿。”我想了想说。 “小唐已经审过她了,掏不出正经东西来。她好像跟‘毛蚶’不是一条线上的。 不过,你跟她谈谈也好,便于下一步行动。” 老杜从桌子上翻出一本卷宗,递给我。 “预审科审她的记录都在这儿,你回头看看。” “好吧。”我拿过卷宗,点点头说。 “老爷子那儿没事吧? ”老杜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他的脑子跳跃得特快, 突然一下转到我们家老爷子那儿去了。 “没事儿,就是在家呆着闷得慌。” “回头咱们给老爷子琢磨点事儿,让他干。” “得了吧,咱别给他添乱了。”我淡然一笑说。 “你先在‘太阳神’蹲一段时间。”他的思维又回到了案子上来。 “必要的时候,我再给你设两个‘眼线’。记住,把他们的底儿弄磁实喽你再 回来。” 我迟疑了一下说:“这个案子……这可是个大案子,如果破了,能捞几条‘大 鱼’,人家小唐已然过手,我半不哕哕①接过来,是不是有点儿那个……我手头可 还有别的案子呢。” 老杜扬起手轻轻在我肩膀拍了一下,哈哈笑起来,“干吗? 是不是往歌厅跑发 怵呀? 哈哈,怕歌厅里的小姐给你灌迷魂汤,把你拉下水是不是? ” 我心里明白老杜这是在跟我打马虎眼。其实他早号着我的脉呢。 “别逗了,迷魂汤灌不倒我。”我笑着说。 “那你嘀咕什么? 让你接手这个案子是我们几个头儿核计好了的。前年你不是 破过一个贩毒的案子吗? 你有这方面的经验了。” 他用双手搓了搓见棱见角的脸。干洗脸,这是老杜从书本上学来的活动血脉的 方法。 “那小唐……? ” “他另有重任。你就甭想那么多了。哎,没烟抽了吧? 前天,我的一个老战友 来,给我拿了两条,咱们哥儿俩把它均了吧。” 老杜转了话题,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烟,递给了我。 我一时无话可说了。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心思。我跟老杜之间常常心 照不宣。彼此的想法,用不着语言的表达,感情在眉眼流露的神情中便可领悟。 说实在话,我心里明白老杜为什么让我接手这个案子。这案子是市里挂了号的。 破了,起码能立个三等功。他知道这个案子的分量。眼下案子已然有了线索。侦破 工作难度有,但只要有了线索,不发愁破不了。马上就要评警衔了,老杜,我的这 位师兄实际上在给我创造一次机遇。 在刑警队,我的岁数最大。跟我前后脚儿来的,差不多都提升了,有的当了派 出所的头儿,有的往上走,进了市局。而我混了十几年,还是“白板”一块。 我虽然拿这不当回事儿,可老杜却觉乎着心里过意不去。他老觉着我这个“白 板”当的有点抱屈。活儿比别人没少干,出彩儿的案子也破过几个,虽说算不上老 手,这些年历练得也可以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老杜以为人往高处走,这个“高处”就是得管点什 么事儿,得出息出息。往人面前一站,一问您是什么警衔? 您说“一督”或者是个 什么长,这才叫出息。所以,他呀,心里总觉着我在他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临完 什么也不是,他有点对不住我。可是,让他大大方方地提拔我,他心里又犯嘀咕, 我们俩毕竟不是一般关系,他怕外人拉舌头扯簸箕,心里添堵。他的这点心气儿, 我心里像明镜儿。 其实,我的这位师兄,并不了解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已然是“四张儿”多的 人了,按老话说已然是不惑之年。什么叫“不惑”,依我看,就是知道自己能吃几 碗干饭。我清楚自己有多大的“能水儿”。 并不是我有多高的境界,我早就把名呀利呀官呀权呀这些东西,看得像一碗白 开水,人如果为这些活着挺没劲的。 什么叫出息? 当一小官或当一大官,就出息啦? 我看不见得。 人活一世,能当官的有几个? 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身子骨儿硬硬朗朗儿的, 能为社会于点事儿,这一辈子挺好。 在这一点上,我跟我的师兄想的不一样,也许是他走了官道,入了仕途,看得 比我高,想得比我远。可他当的那是什么官呀? 折腾半天,不过是个副处级。唉, 咱们还是别管他是怎么想的了,听我往下说破案子的事吧,谁让我把这棘手的案子 接过来了呢? 说老实话吧,我在老杜面前说不想接这个案子,有点几假模假式了。 其实,按我的本意,我是非常想介入侦破这个案子的。不是我憋着要立功,而是出 于一种个人目的,这是埋在我心里有两年多的秘密,我压根儿设跟别人说过,包括 我的师兄老杜。什么秘密呢? 您往下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