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心血来潮 “我的妻子,唉,她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呀! 她要算是我们那个小县城长得最漂 亮的女人啦。长得好,性情也好,对我是那么温柔贤惠。我在受磨难的时候,多少 次想到了死,可是一见到她,我就再不敢有这念头了。 “她比我小两岁,不是本地人,她的父亲是为逃债在我们这个小县城落户的。 当时他们一家几口无依无靠,是我父亲把他们收留了下来了,把她父亲安排在自己 的屠宰场当了杂役,就是给屠宰师打下手的。 “他为了感激我父亲吧,临死前,把女儿许配给了我。我那时才十来岁。按我 们当地的风俗,拜了堂。 “想不到她后来出落得那么好看,你看我长得多么丑呀,老天爷却给我安排了 这么美丽的媳妇。外人见了她,私下里都说,她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有时 也跟她打趣说,你改嫁吧,嫁给我,你太委屈了。她不准我这么想,她说,要没有 我们陈家,哪有她和现在呢。 何况夫妻之间,真正的爱情,并不是靠钱财和脸蛋换来的,人好心好比什么都 好。外人怎么说,她从来不在意。她觉得我人好心好,日子过得挺幸福。 “那些年,我正倒霉,她没上过学,也没正式工作,一直在家操持家务,她和 我们的俩孩子,全靠我每月的五十多块钱工资生活,日子过得很清贫。可是,她很 能干,我们的小家让她安排得井井有条。 “我万万没想到金麻子早就瞄上了她。这个没人心的色狼,为啥子把我弄到林 场去,就是为了把她弄到手。 “金麻子是玩女人的老手,糟踏过我们厂里的好几个姑娘,他玩弄完人家,便 给点甜头,让她们入党或当干部,这些姑娘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把苦水咽到肚子 里。 “我妻子当时正闹病,身体很虚弱,平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招外人的闲 话。自从我进山当了守林员,她更不爱出门了。金麻子趁我不在家,常上我们家, 以工厂的名义,表示对我的关心,有时还带一些水果和点心,眉来眼去地说些甜言 蜜语,勾引我妻子。 “我妻子虽说是家庭妇女,社会上的事知道的不多,可是妇道人家对男人的心 怀不轨是很敏感的。他越对我妻子好,我妻子越防着他。有几次,没给他好脸色, 把他轰了出去,但是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妻子的。 “终于有一天夜里,他对我妻子动了手。我的儿子五岁多,女儿还不会说话, 院里只有我妻子一个大人,她的身体又那么弱,怎么能挣脱他的魔爪? 她哭了整整 一夜,搂着两个孩子,哭呀,那是多么凄惨的一夜呀! 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 她是一个弱女子呀! “第二天,她托人给我捎信,让我赶快回来。那会儿我们林场 连个电话也没有,接到信儿,回到家,那事儿已经过去五天了…… “我匆匆忙忙赶回家,进门一看就知道家里出了事,屋里很乱,清锅冷灶。我 的妻子像被严霜打了一样,脸色苍白,面容非常憔悴,木头人似地坐在炕上。 “她见了我,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浑身战栗地哭了起来。她把发生的事都告 诉了我,哭得真让人伤心。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想,我父亲让金麻子给迫害死了,我又让他给打入十八层地狱,现在他又 把魔爪伸向了我的妻子。我的妻子,那是多好的一个人呀! “我也是有血性的男人, 这么多年,姓金的一直骑在我们陈家人的脖子上拉屎,我全忍了,因为我不是为了 我一个人活着,我是为我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活着呢,我不能为自己而毁了这个家, 我太爱我的妻子了。可是,她现在又被金麻子糟踏成这样。这口气,我实在无法再 咽下去了。 “你大概能想象出我当时的激愤。我流着泪劝慰着我的妻子,生怕她想不开, 走上绝路。其实,我心里已下了决心,要宰了金麻子。 “当天夜里,我把妻子和两个孩子安顿下,见他们睡着了,便找出我在车间宰 牲畜的刀,这把刀十分锋利,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我把刀掖在腰里,直奔金麻子家。 “金家离我们家不太远,独门独院,是县城里最好的房子。 “我怕惊动金麻子,爬着院墙跳进了院子。奇怪,那天晚上一点月光也没有, 风吹得院里的树瑟瑟作响。院里很暗,房子都黑着灯,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北屋门口, 侧身贴着门听了听,屋里没有什么动静。就在我要破门而人,杀金家一个血肉横飞 的时候,我的脑子猛然一颤,眼前浮现出妻子哀婉凄槭的面容和两个孩子可爱的笑 脸。 “我的心一沉,杀了金麻子,我自然也活不了,妻子和孩子怎么办? 这个家就 要彻底毁啦。想到这儿,我迟疑起来,涌到胸腔的热血好像也一下凝固了。 “我当时已经四十岁了,人活到这个年龄,已经不会因心血来潮的冲动而无所 顾及,我不能不考虑今后的路。我的心颤抖起来,临出门时的勇气也失去了一半。 可是,想到金麻子的冷酷无情和阴险毒辣,我周身的血又沸腾起来,宰了他,不宰 了他,难消我胸中的仇恨。 我站在他家的院里翻来复去地盘算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下了决心,一定要宰 了他,杀死他以后,我便带着妻子儿女远走他乡……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天下这 么大,江湖这么宽,上哪儿找不到喝口粥的地方呢? “我打定了主意,血又热起来。 仇人就在眼前,还犹豫什么? 我直奔北屋,掏出刀来,咚咚地敲了几下门。‘谁呀 ’屋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应着,一定是金麻子的妻子。 “我没容她开门,一脚把门给踹开了。金麻子的妻子小凤已开了灯,看到我一 脸杀气,手里拿着刀,一下子吓瘫了。 “我问她金麻子在哪儿? 她哆哆嗦嗦地说:‘他这几天一直没回家,好像去省 里开会了。大兄弟,你要干什么? ’她的话我似乎没听见。 “我持刀直奔卧室。卧室只有他的两个孩子,惊吓得呜呜直哭。 我用刀顶着小风的后腰,把几间屋子都找遍了,没有金麻子。这家伙上哪儿去 了呢? 也许小凤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到省城开会去了。该着他走运,没有成了我的 刀下鬼。 “小凤是食品厂的会计,她当然认识我。她男子迫害我们陈家的事,她也不会 不晓得。她晓得她男人欠下我们的债,但是他男人糟踏我妻子的事儿她不会晓得。 这种臊事,金麻子不会告诉她。 “她以为我找不到她男人,会宰了她,吓得给我跪下了,一边哭一边央告我饶 了她和两个孩子,她哭得怪让我同情的。 “本来我也不想杀他们,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那种乱开杀戒的浑人。 “我对她说:‘你男人把我女人糟践了,告诉他,我饶不了他,今天不宰他, 明天也要他的命,他欠我们陈家的债太多了。’说完。我就离开了金家。我想她会 把我的话带给金麻子的。 “我万万没想到更大的灾难等着我……” 他说到这儿像受到电击一样,身体抽搐起来,说话泣不成声,痉挛的脸上露出 可怖的阴影,喉咙里像塞上了棉花,堵得喘不上气来,他拼命地咳嗽着,憋得脸通 红。我用右手在他的背上捶了几下,最后,他擞出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感觉似乎 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