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韩部长的署名文章在《人民日报》见报了。 袁润生没看到,他是几天后才偶尔听说的。 稿子写完,又让桂总改完,交上去后,袁润生一直等着见报的消息,同时也暗 暗地等着朱聪的一个肯定,最好是一个赞扬,但一直没等到,见报几天了,不仅没 人表扬他,而且连见报的消息都没人告诉他,好像忘了他与这篇文章的关系。 这让袁润生很灰心,更让袁润生灰心的是,朱聪见了他很冷淡。 这段时间,朱聪从部机关下了班不回家老往报社跑,所以袁润生经常碰见朱聪, 只见他和老桂、禄爷三个人把门关得紧紧的,不知谈什么,一谈就是几个小时。顶 头碰上也没个笑脸,脸色阴沉着点个头就过去了。 袁润生猜想,也许是朱聪遇到什么难处了,就去问禄爷,禄爷却顾左右而言它。 袁润生没去问方正则,他知道在许多事情上,方正则和自己一样,也还是外人,无 法与闻。 袁润生想,连平时和他无话不说的禄爷都这样,这回朱聪和报社肯定是遇上大 麻烦了。 袁润生猜得没错,朱聪是遇到大麻烦了。 朱聪认为这是个大麻烦,倒不是因为报社一旦归口管理,自己会失去报社社长 的职位,自己已经是堂堂部办公厅主任,和M 市的市委书记、市长都平起平坐了, 一个报社社长算什么? 他愁的是财务,报社创办以来花了多少钱? 多少是面上能说 得过去的,多少是说不过去的,还有多少是没法说清楚的? 朱聪到部机关上班这半 年多来,觉得最没把握对付的就是这个应川越。他记得自己刚到部机关上班时,全 机关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对他侧目而视,那些平日里为了利益打得头破血流的对手们, 在对待朱聪上都采取了一致立场。特别是那些老资格的业务司长们,开始以为又来 了一个韩部长的心腹,对朱聪不是抵触就是看不起,可是没多久就让朱聪一个个摆 平了。 正当坐在办公厅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位置上的朱聪,心情泪丧一筹莫展的时候, 韩部长把他叫到家里,对他说,朱聪啊,别老想着自己现在是什么级别的干部,那 个级别是虚的,并没长在你身上,你只要想着自己本来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你就知 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一席话,似醍醐灌顶,把朱聪浑身的汗都说出来了。 汗出来,朱聪也就轻松了,心里也透亮了,身上那套司局级的级别也随之褪了 下来。 朱聪记起了父亲告诉他的一个做人的道理:人都服敬。 他觉得别看父亲只是个农民,却富有生存智慧,非常实用的人生智慧。你资格 老,你水平高,你有真才实学,你有背景,你看不起我,这些我都不怕,正好给了 我尊敬你称赞你忍让你给你戴高帽子拍你马屁对你服低做小向你学习向你请教的机 会。反正咱上一辈还是从土里刨食吃的老农民呢,既没脸面,也没尊严,既没出身, 也没资格,就是做梦梦到娶媳妇,也绝不会梦到今天这个场面。如果不是遇到韩部 长,自己顶多能由植保员熬上个农技站的站长,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被提拔上个 副乡长,那就是祖宗坟地里冒青烟了。 甚至对苏司长这个连正眼都不愿看他一眼的女人,朱聪后来也找到了对付的办 法,有机会就恭维她漂亮,有风度,虽然她只是韩部长的情妇,可是朱聪却处处把 她像韩部长的正式夫人那样待之以礼,尊崇有加。人事司开会,他亲自开会布置对 这个会的采访报道,亲自选派报社最好的记者驻会采写稿件,亲自安排最好的尽可 能大的版面;三八妇女节,策划拍摄她带领部机关女干部风度翩翩昂首阔步走出部 办公大楼的照片,大大的一幅登在报纸头版上……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咱处 处给人家做脸,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能没感觉? 时间长了是块冰都能暖化了! 可是 如何摆平应川越这种人,朱聪没辙。朱聪觉得应川越本身就是个混蛋,浑身上下没 四两重,没什么真本事却自命不凡,眼睛长到头顶上,他以为抱住韩部长的粗腿, 自己就真的成了韩部长身上的腿了! 朱聪站在韩部长办公桌前,看着应川越写的《 进一步加强新闻宣传工作的意见》。朱聪看完,一时无话,呆呆地坐在那里。事情 来得太突然,朱聪没反应过来。他看到韩部长在上面的批示是:请党组同志阅。 政策法规司这个意见,有利于理顺政策法规司与办公厅的工作关系,符合“三 定方案”精神。请豁明同志组织法规司和办公厅研究,拿出具体意见,报党组定。 “朱聪,这事上你不要有抵触情绪,你对这个报社感情很深,不愿意撒手,你 想亲手把这个报社做起来,我能理解。可是这事牵扯到三定方案,我不能不支持川 越的意见。” 朱聪这时已经镇定下来,心里使劲咬着牙,表面上却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对 韩部长说:“部长,既然您已经下了决心,我坚决服从。” “好,这就对了。”韩部长站起来,拍拍朱聪的肩膀,“办公厅是部机关的中 枢,你一定要集中精力替我管好,目前机关里各种情况还很复杂,遇事多动些脑子, 多长双眼睛。” “我明白了。”朱聪重重地点点头。 “川越一直在我身边工作,他不会为难你的。这两天,他可能会约你沟通沟通, 你也表现得热情点儿,他毕竟在部机关呆的时间比你长,你要尊重他。” “嗯。” “我的这个批件,你拿去给豁明同志,你们一起研究一下,拿出个妥善的实施 意见,尽快把报社交出去,你也好集中精力在办公厅这边。” “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