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豁明同志就是庄副部长,一张国字脸,不苟言笑,和朱聪私交甚笃。原因说起 来很简单,庄副部长和朱聪一样,也是韩部长从D 省提拔起来的干部。在D 省的时 候,庄副部长是省局局长,朱聪是市局局长,直接的上下级关系。每逢去省局,朱 聪都带上特选的当地土特产,先到庄豁明家中去看望,朱聪说:这些东西都是自己 地里出产的,不值什么钱,但这是我们老爷子的一番心意。 朱聪的夫人是会计,是拿了资格证书的那种会计,看到朱聪拿着土特产去拜见 顶头上司,就笑话他不通人情,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代了,还拿这种东西 送人,只要有钱,这土特产哪里买不到? ” 朱聪说:“这你就不懂了,看别的领导,比如地方上的领导、外系统的领导, 我自然不能送这东西,可是看他,就只能这样含蓄着点儿。” “为什么? ”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什么感觉不感觉的,你还是听 我的,不送就不送,要送就送钱,送一笔让他心动害怕的大钱。” “不行,那样他会觉得咱们拿他当了外人了。你这样想想,我当这官,是他的 作用吗? 显然不是。可他的官帽子呢,都在韩部长手里攥着呢。他要靠近韩部长, 恐怕还得走我这条路子呢,他能收我的钱吗? 但是我如果什么也不送,也不行,他 毕竟是我的上级领导,如果没有表示,他又会觉得我没把他放在眼里,在他的位置 上,他若是想坏我的事,还是容易做到的。我思来想去,动了不少脑筋,才想出这 么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夫人听到这里,佩服地笑了:“谁能像你,把事想那么深! ” 朱聪也就得意起来:“这送礼的学问大了去了,一般人都以为,给人送礼,只 要送钱就行了,其实哪有这么简单。什么是礼? 我做过专门的研究,在殷墟卜辞中, ‘礼’字是这样写的。” 朱聪用一根手指在茶碗里蘸了点茶水,在茶几上画了一个甲骨文的“礼”字, 问夫人:“像不像‘盛二玉在器之形’? ” 得到夫人肯定的答复后,朱聪又道:“礼,在当时象征向鬼神有所奉献。《说 文·示部》是这样解释的:‘礼,履也,所以事神求福也,。这句话包含的意思是, 礼在本义上,是人与神的一种交流活动,其中,致敬是形式,献礼是代价,求福是 目的。我们共产党是无神论者,那么谁是神呢? 我认为,你对谁有所求,谁就是你 的神。你的神需要你的什么呢? 首先要的是你对他的敬意,第二,我们现在还是社 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大家都不宽裕,都缺钱,所以现在送钱成了送礼的主要形式, 这是很自然的。” “既然你也知道送钱是很自然的,为什么又说对庄局长不能送钱呢? ” “这又牵扯到另一个问题了。”朱聪看了看时间,道:“时间还早,我干脆给 你摊开了说说,你看,送礼一般是一对一的关系,我说的这个一对一,不是像一般 人理解的那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那种一对一,那太一般了,太俗了,不在我的 研究范围之内,我是说送礼的特殊性,你准备送礼,不光要知道他需要什么,还要 了解他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了解了这两方面,才能把礼送得恰到好处。比如庄 局长,他需要我什么? 我想,他第一需要我对他的尊重,用封建时代的老话说,这 是体制所关,千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能乱了,乱了他就没面子了。第二他需要 我这座桥,靠近韩部长,也许你会说,他一个省局的局长,想接近韩部长还不是一 个‘容’再加一个‘易,字。我说不然,首先我这里是个捷径,再者,通过其他方 式接近和通过我接近,性质和效果都大不一样。” “让你这么一说,送礼都送出了理论了。” “送礼就是做人,人情练达,世事洞明,都在其中,一个人什么时候学会送礼 了,那就说明他对国情对人情世事吃透了,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果然,庄豁明由此对朱聪大起好感。有韩部长这棵大树,朱聪本不必对自己如 此用心,只要恭敬服从也就行了。而朱聪恭敬服从之外还能这样,那就只能说这人 对自己非常诚恳了。 于是庄豁明也就经常到M 市局检查工作,顺便带一些深海鱼油、活性钙之类的 老年人保健品,去拜望朱聪家的老爷子。与朱聪在私底下相处,也就放下了领导的 架子,朱聪请他沐足就沐足,桑拿就桑拿,再后来鼻性按摩也不回避了。如今社会 上说人的关系铁,有三种情况:一起扛过枪,这是战友;一起下过乡,这是插友; 一起嫖过娼,这是嫖友。就这样,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甚至私密都可以相共的朋友。 到了部里,庄副部长分管办公厅,依然是朱聪的顶头上司。 开始时,两人的家属都没有带过来,朱聪就嘱咐于岚,分派报社手勤心细、听 话懂事、热情漂亮的女记者,常到庄副部长宿舍去帮着料理料理。到了星期六星期 天,朱聪就陪着庄副部长到远郊的度假村冶游,散心解闷。 庄副部长刚调来北京,有许多老领导要去看望,许多在中央机关工作的老乡要 联络,许多新领导去要拜见,许多关键部门要打通,请客送礼吃饭娱乐健身,这都 要花大笔的钱。但是在部里,庄豁明只是个排第四的副部长,花钱自然不像在省局 当一把手时方便,朱聪就大包大揽,劝庄副部长开展这方面的活动时,干脆使用报 社的车,只要韩部长那里没事,他就亲自跟上埋单,自己脱不开身时,就让于岚跟 着。 朱聪拿着韩部长批示的文件夹,推开庄副部长的办公室,回身把门关好,把文 件夹递过去,说:“庄部长,你看看这个。” 庄副部长接过去,看了一会儿,说:“来者不善呀! ” 朱聪有点气急败坏,在庄副部长屋里,朱聪觉得也不必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 发泄道:“他想当这个社长我让给他,我正好不想干了呢! 他以为这个社长那么好 当? ” 庄副部长一副老大哥的语气:“着急赌气没用。我看这样,你回去和老桂他们 几个商量一下,是挡是交,赶快拿出个对策来,如果挡,怎么个挡法,如果交,怎 么个交法。” 见朱聪没反对,庄副部长拿出笔来,唰唰地在那份报告上也批上了一行字:请 朱聪同志、川越同志按照韩部长批示精神,共同研究,提出具体落实意见。 批完,把文件夹递给朱聪:“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够了吧,法规司那边,我 先替你挡着。” 朱聪接过文件夹,皱着眉头往外走,走到门口,听见庄副部长又叫他:“朱聪, 你回来一下。”朱聪转身回来,庄副部长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那次公关活 动看来很有成效,今天,计财司关于那笔计划外资金的拆分管理方案正式报到部党 组了,第一个就是你们报社,计划分给你们三千万。” 这个朱聪一直为之奔走的结果并没有让朱聪高兴起来,沉着脸道:“还不知道 是给谁的呢。” 庄副部长起身拍拍朱聪的肩膀,笑道:“伙计,别那么灰心,记住一句话:事 在人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