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举报卖刊号的信并没有停下来,现在已经是第三封了。在华视宾馆参加全国思 想政治工作座谈会议的朱聪很恼火,放下老桂的电话,拨通了袁润生。 “润生,方正则最近情绪稳定吗? ” “还好吧,看不出什么。” “举报信今天已经是第三封了,前两封的复印件老邵都搞到了,老桂仔细研究 了,他认为从行文风格到字迹,都有些像方正则的,看来你的怀疑是对的,我想, 你是不是先就这个问题,接触一下方正则。” “好,只是……” 朱聪察觉到袁润生的迟疑,问:“有什么为难的吗? ” 袁润生实在不想由自己去跟方正则谈这件事,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找寻能够推 托,又不会让朱聪误解自己的理由。 “主任,我不是有什么为难,是在想怎样才能达到好的效果。” “嗯,不妨谈谈你的想法。” “我在想,现在假设真的是方正则写的举报信,那么他针对的肯定是我,如果 我去找他谈,他不仅不会停下来,反而会变本加厉,我太了解他的性格了。” “哦,你认为该怎么办? ” “必须是一个能让他口服心服的人出面才行,对他晓以利害,安抚中带上压力。 而既能让他感到安抚,又能让他感到压力的,只能是主任您。” “嗯,很有道理,好吧,我来亲自找他谈一次。” “是正则吧? ” “我是,朱主任,你好。” “我这几天在外边开会,住在华夏电视台旁边的华视宾馆,今天晚上有点空, 你不是说有个朋友在华夏电视台吗? 你能不能约约他,我想和他一块坐坐。如果今 天约不到,这两天,哪天都行,我还要在这里住两天。” “行,我那朋友叫徐志,是新闻中心一个部门的头头,我马上约他,约好了, 再向您汇报。” “那好,我等你电话。” 方正则放下电话,心里非常高兴。 朱聪直接打电话给他,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有什么事通过老桂中转,这说明自 己在朱聪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方正则赶快翻自己的电话号码本,翻了半天没翻到, 这才想起来可能在先前用的另一个本子上。 这两年过去许多朋友都疏远了。现在的朋友,和过去不一样了,有用即朋友, 利益促合作,谁也没有闲工夫像过去那样,坐在一起聊闲篇。当时给朱聪说到徐志, 他只是顺嘴一说,为了表明自己交往广阔,很有些上档次的朋友,提提自己的身价, 没想到朱聪就记住了。 还好,方正则没费多少周折,很快找到了先前用的那个电话号码本,查到了徐 志的电话,打过去,正是徐志。好在徐志言语热情,很痛快地答应了约会。还说, 既然是你的顶头上司,那我来请他吧。 这让方正则很兴奋,觉得自己挺有面子。 此前,他对徐志应约并没有很大把握,久未联络,人家又在那么一个要害的位 置上,但是既然在朱聪那里把大话说出去了,这个电话他是硬着头皮也得打,只能 期望着徐志还是从前那个徐志,还念旧情。 方正则立即拨通朱聪的手机。 “朱主任,我正则呀,我找到徐志了,听说是你要见他,他很高兴,主动表示 要请你吃饭。” 听见这话,朱聪也觉得很有面子,这从他的语调的变化中可以听出来:“每天 不知有多少人找他呢,能出来见我们,就给足了面子了,那能再让人家破费,那怎 么行,当然是我们请他! ” 方正则乐得再卖一个面子给朱聪,道:“他请也应该,他是我老弟。不过您说 得也对,我当然是听您的。” “好,好,正则,你的版看完了吗? ” “还有一块。” “你赶快看,看完之后,给老桂说一声,马上赶过来,别让客人等我们,我在 316 房间等你。” 方正则看完版,把签了字的大样放在孟春的桌子上,就去找老桂请假,方正则 说:“桂总,大样我都看完了,孟主任出去还没回来,我把看完的大样放在孟主任 桌上了,朱主任催我赶快过去,我不等他了。” 老桂一听是朱聪有事找方正则,就催他:“赶快去,别让朱主任等你。” .方正则出门拦了一辆出租,上了车对司机说:“去华夏电视台旁边的华视宾馆, 师傅,尽量快点。” 316 房间里只有报社司机小姚,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电视,开门见是方正则,就 说:“方老师来了。” 方正则问:“朱主任不在? ” “开会还没回来,方老师,你进来坐着等吧。” 方正则进屋看着电视等了一会儿,心神不安地,也没看清电视里的内容,看看 时间,快到下班时间了,就对小姚说:“朱主任回来,你跟他说,我先下去到华夏 电视台门口等客人了,等着客人,我再打电话过来。” 华夏电视台门口,两名武警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能享受这种待遇的,除了军 事单位和中央部委以上机关,就是一些要害部位,华夏电视台就是这种要害部位之 一。方正则供职的这家报社所属的这个部,也是在升格为正部级之后,才由保安站 岗换成武警的。 大门两旁,男男女女站了很多人,各式各样也停了很多车,人们大多是夹了一 个包,在那里转悠,不时伸长脖子往大门里面望,那架势一看就是等人的。方正则 也加入其中,和其他人一样,伸着头朝里看。 大门里面也都停的是各式轿车,把宽阔的大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此时离下班还 有几分钟时间,院子里很安静,与门外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照。 有些学者把媒体比作政治、金钱、法律之外的第四种权力,又有愤世嫉俗的人 说,这几种权力狼狈为奸。看看这个大门口,就知道这些话还是有些根据的了。停 在外面的这些轿车中,哪个省的牌照都有,而且牌照上的数字非同小可,有的霸道, 比如001 ,或是002 、003 、006 之类,有的吉利,比如666 、888 、999 或是886、 988 、689 等等,还有的显得随意大气,比如1234、3721……车里人的身份一望可 知。 突然,大门北侧的接待室里传出一阵喧哗,引得许多人走过去往里看。站在大 门南侧的方正则刚要走过去,见围观的人群呼啦裂开一个缺口,一个灰头土脸、衣 衫破旧的老汉晃晃悠悠地从接待室里走出来,边走边回头往里打招呼:“我没事, 吃点东西就好了。”出来走了几步,人忽然一矮,就无声地倒下去了,周围的人起 初毫无表情地看着,待到那老汉倒在地上,人群反而散开去了,依旧回到原来等人 的地方,伸长了脖子朝大门里面看,好像身边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方正则快步走到站岗的武警那里,说:“武警同志,那边有个来你们这里投诉 的老人昏倒了。” 武警转头看看,拿起身旁的电话,朝里面说了几句,一会儿,一个工作人员带 了两名武警脚步匆匆地从里面赶出来,走到像一堆黄土似的扑散在地上的老汉身边, 指挥着:“快,叫辆出租,先送医院再说。”两名武警把老汉拖到停在路旁等客的 出租车前,费劲地把人塞进去,然后自己也钻进去,车开走了。 这一切发生时,周围的人依旧是淡然地看着,并无人上前帮忙,只有方正则提 着老汉落在地上的编织袋,跟着送进车里。 方正则发现地上散落了一沓皱皱巴巴的纸,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份上述材料, 大概意思是自己承包的山林被村里哄抢砍伐,最后一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暗 红色的血手印,方正则知道是老汉掉的,想追上去,却已经看不到那出租车的影子 了,就把那材料折起来,放进自己的采访包里。 这时等在大门口人群一阵骚动,原来下班时间到了,有人陆续从大楼里走出来, 有的走向停车场,有的朝大门这边走来。 门口这群人的脖子此时就伸得更长了。有的发现了自己要等的人,兴奋得老远 就朝里打招呼。有的只顾朝里看,没发现从里面开出的车,有一辆已在他身旁停下, 待到车里的人摇下车窗招呼他,这才手忙脚乱地跑过去,钻进车里,门呼地关上, 车绝尘而去。有的手机响起来,赶紧接听,脸上突现喜色,对着手机点头哈腰,一 脸献媚的表情,似乎电话那边的人就在当面:“好,好,你的车号是……好,您放 心,我保证跟上。”接完电话,笑脸也就立即收起,恢复了领导应有的脸色和语气, 挥手招呼跟在身边的随从:“快,把车发动起来,等他的车一出来,我们就跟上去。” 说着,几个人就疾步朝停在旁边的车子跑去。 徐志终于出现在方正则的视野里,也许是受旁边这些人情绪的感染,方正则也 觉得自己一阵心跳加速,满脸堆笑地朝向从里面稳步走过来的徐志。待徐志走出大 门,方正则正要迎上去,身旁几个人忽然急步上前,在方正则前面迎住了徐志,握 手,寒暄。徐志抽空转头给方正则打个招呼:“正则,你等一下。”然后跟着那几 个人走到一旁,说着什么。 方正则只好退到一旁等着,同时给316 房间打了个电话,小姚告诉他,朱主任 刚回来,正等着他呢。方正则说了这边的情况,请朱主任再等一等。 打完电话,那边还没谈完,方正则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从那边几个人 的手势和身体姿势,方正则大概猜出,那帮人也是想把徐志请去吃饭,而徐志在竭 力推辞,一边解释一边还朝方正则这边指了指,那几个人便朝这边看了看,似乎还 不甘心,徐志又说了几句,这才脱身,朝方正则走过来。 方正则赶紧迎上去,俩人重新握了手,徐志连声道歉:“对不起,正则,对不 起,让你久等了。”方正则道:“没关系。”徐志道:“朱主任在哪里? ”方正则 道:“在他房间等着呢。”徐志说:“走吧,我去看朱主任。” 两人说着话就朝华视宾馆走去。方正则回头看看,那几个人没有走,一直站在 那里朝这边看着。徐志头也不回,说:“是咱们老家那边来的人,一个邻县的县委 书记,前几天,我们的记者去采访,碰上了他们县一个乡的农民开拖拉机进城闹事, 国营煤矿前几年征用了那里的农田,大概是把下边掏空了,今年土地塌陷,无法再 种庄稼,农民就去矿上要赔偿,这才知道这片地的征用费几年前就给了当地乡政府 了,而征用费呢,早就被乡里挪作他用,给用光了。结果激起民愤,我们记者就给 拍下来了,并做了一些调查采访。我们记者刚回来,他们就追到北京来了。通过熟 人找到我,要求不要播出。” 方正则敷衍着:“这种事,挺麻烦的。” “可不是,弟兄们花了好多心血,没有正当的理由,我也不好说这个话。不管 吧,是老家那边的人,也不好推,真是麻烦! 今天准备去哪儿吃饭? ” “既然是我们朱主任请你,那肯定是北京最上档次的地方了。” 徐志听了,想了想说:“他找我什么事? ” 方正则笑道:“这你放心,不是麻烦事,也没什么急事,无非是想与你结识一 下,将来部里开全国厅局长会议的时候,你们能派个记者报道一下,再就是在报纸 摘要节目里,给我们的报纸搞点报摘。” “这是正常工作,都好说。” 徐志问方正则:“你不是在《都市生活报》吗,我看到你的文章了,挺有影响 的,怎么又去这家报社了? ” 方正则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解决户口问题。” “哦,这里能解决吗? 我们台里许多人都像你这样,也解决不了。” “这家报社是新创刊的,据说有进京指标,当然,得争取,要不我怎么会为这 种事来打扰你呢。” 徐志深深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