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从华夏电视台出来,走在路上,朱聪说:“正则,你这个朋友人不错,身处这 么要害的位置上,还能这么实在,又没架子,非常难得,值得好好地交一交,你记 着这事,回头等他有空的时候,请过他来,好好坐坐。另外,你记着提醒我,中秋 节、春节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咱们在你家乡的机构,让他们代表部里去看望他家老 爷子。” 方正则一一应答着,心里放不下刚才朱聪说的那个“麻烦”,几次想问,却没 张开口。最后想,还是不问了,如果朱聪想让他知道,会对自己说,如果他不说, 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方正则陪朱聪走回到华视宾馆门口,与朱聪告别,说:“朱主任,如果没其他 事,我就回去了,你上去休息吧,开了一天会,肯定挺累的。” 朱聪道:“在部里更忙,我出来开会,就等于是休息了。正则,你先别忙着走, 到里边再坐坐,有几句话,我想跟你说说。” 方正则心想,这是朱聪要跟自己谈那个麻烦了,就说:“太好了,我也正想跟 主任说说心里话呢。” 华视大堂一角有一个咖啡厅,俩人进了门,在咖啡厅找了个位子坐下。朱聪要 了一杯鲜榨橙汁,方正则要了一杯黑咖啡,方正则抢着付了钱。喝了一口橙汁,朱 聪道:“这一段报社里情况怎么样? ”方正则不知道朱聪问的是哪一方面的情况,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斟酌了一会儿,觉得朱聪最关心的,无非是报纸质量和人员稳 定,就说:“这一段还好,自从上次出了那个错误,桂总根据你的指示,抓住时机 进行了教育和整顿,大家都认识到了报纸质量的重要性,差错率降低了不少,原来 大样到我这里,有时候被我改的一片红,现在这种情况基本上没有了。” “哦,大家的情绪怎么样? ” “我整天被审稿、看版这些事务缠身,也没机会与大家交谈,这方面了解不多, 从表面看,大家的情绪还是很高的,都觉得报纸很有前途。” “这一点很重要,我有一个观点,报社是个大家庭,要让大家对这个大家庭充 满信心,看到将来,看到发展,有了凝聚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才能把报 纸办好,这也是我为什么每次在报社讲话,都要大谈报社发展前景的原因。正则, 你是报社的骨干,我也是把你当作朋友,希望你在这方面多做些工作。” “主任这么信任我,我没说的,一定按照主任的指示去做。” 朱聪问:“最近有人举报咱们报社卖刊号的事,你听说了吗? ” 方正则说:“润生跟我说过,让我帮着找人走走路子,可我那个朋友现在已经 不在新闻出版署了,也没帮上忙。” 朱聪说:“这件事是我同意的,现在哪个出版社、杂志社不卖书号刊号,因为 有市场需要嘛,这也是按市场规律办事,对不对? 有的人就是无事生非,今天老桂 跟我说这事,我在电话里跟老桂说,你替我在社里讲,谁要想砸报社这口大锅,我 就先砸了他的饭碗! ” 方正则很敏感,听着朱聪的话音有些不对,想反问一句,话到嘴边又刹了车, 觉得还是装作没听瞳为好,就说:“是,哪个地方都有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 余。”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如果都像老弟你这样,兢兢业业,埋头苦干,当领导 的就省心了。正则,我还是那句话,安心工作,你个人的事领导会替你考虑。” “谢谢社长。” 朱聪又问:“正则,办户口的事,你没给别人说吧? ” “没有! ”方正则急忙否认,他想,终于要谈要害问题了,心里对朱聪这样问 自己有些想法:这种事,我怎么能到处说呢? 就反问朱聪道:“怎么,报社有人知 道了? ” “嗯。”朱聪此时脸色凝重。 自己的担心得到了证实,方正则乱腾腾的心反而镇定下来,就不再说话,静等 着朱聪。 “正则,你知道吗,最近,为你的事,我压力很大。有人说,我收了你们几个 的钱,还说,你夫人红叶对人说什么,那可都是血汗钱。” 说到这里,朱聪停顿了一下,看看方正则,似乎在等方正则的回应。方正则使 劲忍住,没接话,只将自己的眼睛勇敢地迎住朱聪那双探究的眼睛,表示出自己的 坦诚、依赖和无助。 朱聪又道:“这几天,不少人来找我,反映你的问题,说你态度骄横,目空一 切,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动辄训人,不适合担任总编室负责人。有的说你不遵守报 社的规章制度,经常迟到,搞特殊化。还有的说你,在外面自称自己是报社的副总 编辑,等等。” 方正则听着,手脚慢慢变得冰凉,觉得那些话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冰雹,劈 头盖脸地朝自己砸过来,硬梆梆、冷飕飕地,而自己就立在一块空地上,躲没地方 躲,挡也没什么可挡。 又觉得好像有一座大山从头顶上压下来,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小,蜷缩成一小团。 他想,苦不怕,累也不怕,牺牲自己的利益也不怕,就怕这些诬蔑,这些泼过来的 脏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你有口难辩。此时,他的心里愤恨交集,委屈交加, 几次欲打断朱聪的话,进行辩解或驳斥,幸亏理智未完全丧失,没把内心的失态表 露出来。 只听得朱聪继续说道:“这事弄得我很被动,压力很大。” 方正则终于想到了一句比较适合此时说的话:“对不起,主任,让你为我受累 了。” 朱聪道:“我受累不受累的无所谓,主要是担心报社人心不稳,影响工作,也 怕影响了那你们几个的户口进京的事。” 话说到这里,方正则觉得不能不辩解几句了,不辩解,自己就成了危害报社大 局的因素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主任您最了解,说我性子急,方法不当,这是 有的,我承认,有时候为了工作,心里着急。但说我态度骄横,目空一切,动辄训 人,不遵守报社的规章制度,经常迟到,搞特殊化,还有什么在外面自称自己是报 社的副总编等等,这些话就是无中生有了。他们怎么不说我每期要给他们审出多少 错别字,多少语法错误? 要给他们重做多少标题? 怎么不说我每天晚上半夜才回去 ?怎么不说我回到家还用传真把稿子发到我家里,让我给他们改稿子?都是他们在那 里胡乱猜测我要当什么副总编辑,只要让我听见,我都赶快制止,现在反而把屎盆 子扣到我的头上……” 方正则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眼眶子一酸,竟流下几滴眼泪。等自己察觉到, 眼泪已然挂在脸上,顿觉自己不该在朱聪面前如此失态,懊悔不已,于是口气一转 :“朱主任,当初来这里,我的确有私心,与主任相处一段,加深了解之后,我的 想法变了,觉得能和您在一起做一番事业,是我人生的幸运。现在既然让主任这样 为难,我心里很不安,我想,我还是离开这里算了。” 朱聪听了,把眼一瞪,道:“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刚才当着徐志的面,我已 经说过了,你的事,都在我身上,我并没有因为难办就不给你办的意思。你走了, 报社这里怎么办? 你这就变成跟我赌气了! ” 方正则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走,只是不想让朱聪看着自己太懦弱,才说了句硬话。 听朱聪这么说,连忙把话收了回来,勉强笑道:“我是一时气话,觉得那些人真不 顾大局,我哪能跟您赌气呢。在我眼里,您既是我的领导,又是我的兄长,我还能 不知道您今天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我好? 主任请放心,我认准你了,一定跟着你 好好干! ” 这是方正则来这个报社之前,禄爷教给他的一句话,方正则觉得有点卖身投靠 的意味,妻子红叶就笑话他太傻。 “还是现实一点吧,你说,你这次去那个报社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解决全家 进京户口问题吗? 解决这个问题靠谁? 还不是得靠领导! ” “靠领导也不一定就要卖身投靠呀? 领导除了需要拍马屁抬轿子的,不也需要 给他干事的吗? ” “你真是死脑筋,叫我怎么跟你这种人说呢! ”红叶气得把脸扭了过去,想了 想,还是得把脸转回来,换了一种和缓的口气循循善诱道:“你想干事得有机会吧 ?领导不信任你,不给你机会,你能干什么事?所以最关键的,还是取得领导对你的 信任! ” “领导对我的能力放心,不也是一种信任吗? ” “那还是有区别的,在这一点上,你一定要听我的……” 方正则虽然口头上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心里已经准备按禄爷教的妻子劝的那样 做了。没把家安顿好,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怎么说也是没有尽到责任,自己三十 五六了,已经没有多少资本再任性下去了。 现在,憋在心里一直说不出口的这句话,终于说了出去,方正则心里却没有感 到轻松,反而有一种说不清的别扭和失落。 “这就对了,以后在我面前,别再提走啊留的那些没用的话,你就踏踏实实给 我把工作干好。我还是那句话,你个人的事,领导会替你考虑的。不过呢,以后在 方法上注意一些,说话和缓一些。和我在一起,你说话实诚、爽快一些,都没问题, 对别人,还是含蓄一点好。再就是替我多听着点,发现有什么情况,不要有什么顾 忌,要及时向我通个气。” 方正则深深地点点头,表示都听了进去。 “喔,还有,你要注意多和老桂沟通沟通,他这个人很在乎这点。在这点上, 人家于岚就比你聪明,据说在报社,经常给老桂揉背掐头,伺候得很周到。在老家 那边,她丈夫每天都要去看望老桂的老伴,去了啥都干,扫地,打水,倒垃圾,跟 儿子似的。” 这句话让方正则费解,觉得朱聪的话里有很浓烈的醋味,弄不清楚朱聪是真的 要他去和老桂沟通,还是暗示给他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