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其实袁润生昨天刚来过这家肿瘤医院。 他是跟着朱聪到医院探望韩部长夫人的,朱聪带的东西太多,让袁润生跟着来 帮忙搬东西。 现在方正则一提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该顺道去看看在同一家医院住院的老吴的。 虽然老吴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既然已经到了门口,何况又是这样的病,顺道看 看,与己无害,对病人却是个安慰,还能落个好名声好口碑,何乐而不为呢。 袁润生由此自责了一番,觉得在这点上,方正则就比自己做得好,自己做人还 欠火候,还得努力学习,锻炼。他想,下次不妨顺道去看看老吴。 刚才方正则打电话进来的时候,他的确不方便接听,因为当时他正在苏司长的 办公室里。今天吃过午饭,苏司长打电话来,叫他到她那里去一下。 袁润生到部机关工作后,部机关的人认识了不少,可很少碰见苏司长。部办公 大楼很大,有六部电梯上下运转,二十几个司局厅分布在二十多层的大楼里,不是 工作有联系,平时很少碰见,再加上机关服务中心专门为司局以上的领导开了小食 堂,那些司局长们就更不容易见到了。 惟一一次碰见苏司长,是袁润生陪电视台记者去采访韩部长,在部长办公室门 口,正碰见苏司长从里面出来,袁润生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苏司长。” 苏司长点头笑笑,说:“快进去吧,部长正等着呢。” 袁润生进屋里帮着把机器支好,接上电源,等采访一开始,就退了出来。 韩部长的办公室是个大套间,外面的小间是秘书李一的办公室。袁润生从里面 的大间出来,看到苏司长并没有走,在和李一说话。 苏司长看见袁润生出来,就问:“开始了? ” 袁润生答道:“嗯,开始了。” 苏司长又问:“从镜头里看,部长今天精神吗? ” 李一悄悄朝袁润生眨眨眼,提醒说:“今天是苏司长给部长做的形象设计。” 袁润生马上明白了,说:“是啊,我说呢,部长今天怎么这么精神,原来是苏 司长的创意啊! ” 对袁润生这句话,苏司长显然很高兴,说:“呵呵,他呀,整天只知道穿他那 身西服,有好衣服也不知道怎么穿,不会搭配。”那口气,好像是在责备自己的家 人。 袁润生调动了自己所学的知识,大大称赞韩部长今天穿着如何得体,让苏司长 的虚荣心充分满足了一番。 聊了几句韩部长的着装,苏司长突然转了话题,问道:“小袁,你的关系还在 外地吧? ” 袁润生点点头。 “让你们主任把你的事写个报告给我,我好给你排上队。” 苏司长的这番话让袁润生始料未及,心中一阵狂喜,但是表面上仍是平静如常, 说:“谢谢司长这么关心我! ” 苏司长走后,李一低声对袁润生道:“润生,我看苏司长对你印象不错,这事 要趁热打铁,你赶紧找朱主任,让他给你向人事司打报告。国家机关的住房制度就 要改革了,你要争取赶上末班车。” 袁润生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自己怎么碰上的都是好人,朱主任就不用说了,他 已经把自己看作心腹了;苏司长与自己素昧平生,竟然也在关心自己,主动找自己 谈户口的事;李一是部长秘书,不知多少人想巴结他,而他也给自己出主意。他想, 也许自己真的是交上好运了。 袁润生与李一的交情,开始于一件小事。 当时袁润生还在报社上班,下面一个省局的办公室主任打电话来,说他们下属 的一个什么公司挂牌,想让韩部长题个字。 袁润生曾到这个局采访过,人家热情地接待他,还送了不少礼物,不好推,同 时也不想让下面的同志觉得自己在部机关没面子,就答应找韩部长的秘书李一试试。 下面的同志听袁润生这么说,连忙补充道,新挂牌的那个公司的领导知道其中的规 矩,准备了一笔费用,问袁润生要信用卡的卡号,好把那笔费用打到卡里去。 袁润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忙说,不用这么急,等需要了再打也不迟。下面 的同志说,袁主任别客气,还是按规矩办。 袁润生只好到银行临时办了一个卡,又把卡号通知了对方。第二天,他到自动 提款机上一查,一万元人民币已经进来了。 这钱怎么用呢? 袁润生犯了寻思:该给李一多少? 自己留多少? 要不要给下面 那个同志回扣? 回扣的比例是多少? 这些行内的规矩他一概不知,如果这样冒冒失 失地去办,很可能事情办砸不说,还会让别人觉得自己老外,不懂事,和李一这条 路也就断了。 跟朱聪后面学了这一段时间之后,袁润生有一个体会:现在谁都没心情交过去 那种只是情趣相投的朋友了,现在是谁能给我带来利益谁就是朋友,互利互惠就是 朋友;办事的过程就是交朋友的过程,既办成事,又交到朋友,这样路才能越走越 宽,如果办成了事却得罪了朋友,就等于办一件事堵自己一条路,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有傻瓜才会那样做。所以这件事找上门来的时候,袁润生首先想到的是,这是一 个与李一交朋友、加深关系的好机会。 正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袁润生忽然想起了在那次新闻沙龙上见到的那个鹊桥 公共关系发展公司的牛经理,连忙翻出自己的名片收藏夹,找到了那张名片。 他记得前几年曾读到过张承志的一篇题为《撕名片的方法》的文章,当时曾很 为文中流露出的高贵的精神所倾倒,用撕名片的形式,决绝地把自己与世俗的瓜葛, 把自己软弱的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希望,一刀斩断。在最纯粹的精神的意义上,张承 志是对的。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现实中的一分子.有可能那么纯粹吗? 随着年龄的 增长,随着自己与现实生活联系的加深,纠结的紧密,袁润生觉得自己也许这一生 永远也做不到,那只能是闪耀在雨后大气中的一道美丽动人的彩虹。所以到北京以 来,袁润生对收到的每一张名片都精心收藏,作了索引,以便随时查阅。 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打过电话去,那张名片就化作了精力充沛的牛经理,热情地 在电话里现身:“你好,我是牛扬,您是哪位? ”等袁润生报过自己的名字,牛扬 说:“哦,是袁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袁润生假装要某个部长的题词,找他 牵线,问他应该怎么操作。牛扬就循循善诱、不厌其烦地为袁润生介绍起具体做法 和游戏规则来。 根据牛扬说的,袁润生算了算,这件事办成,自己起码可以从这笔钱中落下五 千元的好处,心想,找他办这事的下面的那位同志很够朋友。 于是袁润生就请李一出去喝了一次茶。 李一也很给袁润生面子,收到那个装着三千元的信封和恳请韩部长题词的请示 报告,没几天就把韩部长的题词交给了袁润生。 袁润生代表下面那位同志表示感谢,李一把手一挥,道:“润生,咱俩还用来 这套虚的? ” 俩人也从此成了有过交情的好朋友。今天这交情就显示出了意义。 听了李一的话,回到办公室,坐在自己桌前,袁润生考虑如何对朱主任谈这件 事。思来想去,觉得不好跟朱聪直接谈这事,他怕朱聪有别的想法,认为自己沉不 住气,背着他找了苏司长,再说自己已经进了部机关,户口进京是早晚的事,不能 因此乱了自己的阵脚。 想到这里,袁润生稳住了神。至于苏司长那里如何交代,等苏司长问起了再说 吧,也许人家只是随口一说,过后就忘了呢。所以今天午饭后,袁润生接到苏司长 的电话,怀着激动、感激和内疚的复杂心情,向苏司长办公室走去的时候,满脑子 想的是当苏司长如果问起这事,自己如何把话圆过去。 到了苏司长办公室,敲门进去,寒喧坐下,苏司长果然问起了那个话题。 虽然事先想好了好几个搪塞的理由,可是事到临头,又觉得都不合适。心想, 干脆就实话实说吧,在聪明人面前最好别说假话,于是说道:“对不起,苏司长, 我还没考虑好怎么跟我们主任说呢。” 说完,看见苏司长正用疑问和探询的目光看着自己,便接着解释道:“我是怕 我们主任会有别的想法。” 苏司长听了,微微一笑,点头道:“哦,这倒是我没想到。”略一思忖,又道 :“这样吧,哪天碰见你们朱主任,我给他打个招呼,小袁,你看,这样好吗? ” 袁润生一时有点受宠若惊,他不知道苏司长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这样关心。 苏司长的傲气,在部机关里是出了名的,除了韩部长,没见过她平时对谁微笑过, 迎面碰上的人对她打招呼,她不是视而不见,就是板着面孔“哼”一声,算作应答。 袁润生满脸的感激,连连点头,道:“如果能这样,最好不过,谢谢司长。” 苏司长今天上身穿了一件做工精良的浅紫色羊绒衫,薄薄的非常合身,犹如一 组仪态优美的舞姿,水一般地从脖颈泻下来,胸部一放,腰部一收,到臀部边沿又 呈花开似地展开,羊绒衫低低的开领,使那根白嫩的脖颈愈发显得颀长挺拔。下身 是一件浅灰色的纯毛一步裙,把两条浑圆结实的长腿,恰到好处地暴露出来,性感 诱人。 袁润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尚醒着的一点理智使他警觉到自己的失 态,他努力想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可是那目光此时黏黏的涩涩的,似有千斤重, 竟怎么也抬不起来。 一着急,浑身就燥热起来,觉得到处有细密的汗珠汩汩地往外渗。 苏司长起身,打开窗子,道:“我这屋里有点闷,小袁你随意,如果觉得热就 把外衣脱了。” 苏司长这么一说,袁润生觉得被苏司长看破了心思,一阵慌乱,赶紧站起来, 道:“司长中午要休息吧? 我就不多打扰了。” “干吗这么急着走,回去有事? ” “不不,回去也没什么事。” “那就再坐一会儿,陪我说说话。” 苏司长的话音和眼光里竞流露出一丝恳求的意思,这让袁润生更加惶恐起来, 连忙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 苏司长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相册放在桌上,招呼袁润生过去看:“来,给你看 一张照片。” 袁润生赶紧起身过去,见照片上是一个俊秀的小男孩,圆圆的小脸,黑黑大大 的眼睛,胖乎乎的小手,龇着两只小虎牙笑着,非常可爱。袁润生就问:“司长, 这是……” 苏司长说:“这是我弟弟小时候。” 袁润生一时弄不清苏司长给自己看她弟弟的照片是什么意思,就顺口夸道: “哦,好漂亮,好精神,好聪明! ” “是吧! ”苏司长显然很满意袁润生这个评价,把那张照片从像册里取出来, 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他现在哪里? ” 苏司长似乎没听到袁润生的问话,把手里的照片递给袁润生,问:“你没发现 他有点像谁? ” “像谁? ”袁润生接过照片,仔细看着,道:“当然像你这个姐姐了。” “呵呵,你这张嘴真会说话。”苏司长把照片接回去,仔细端详着,又问: “小袁,你哪年生的? ” “1962年。” “啊,真的,那么巧! ”苏司长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说:“我弟弟也是那年生 的。”接着她的脸色又暗了下来,“如果活到现在,他也跟你这么大了。” 袁润生一听是这么回事,连忙道歉:“对不起,苏司长。” “没你的事,是我自己心情不好,近来老想起我弟弟来。”苏司长把照片收回 到相册里,“小弟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得了急性脑膜炎,没救下来。” “哦,是这样。” “小袁,你知道吗,其实你比我长得更像我弟弟。” 这次袁润生真的惊讶了:“真的? ” “嗯,”苏司长点点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眼熟,就是好亲的那种感 觉。回到北京,一看照片,这不就是我弟弟呀。 我就想,弟弟要是长到现在,肯定也是你这个样子。” 袁润生觉得一个机遇正降临到自己身上,自己必须抓住,于是他鼓起勇气试探 着问道:“苏司长,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 “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苏司长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你别看我外表孤 傲,其实我最重感情了。” “苏司长,我是个独生子,从小就看着别人有哥哥姐姐心里特别羡慕,如果苏 司长不嫌弃,就把我当你弟弟,可以吗? ”袁润生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一口气把 话说了出来。 苏司长笑起来:“好啊,我正想这么说呢。” “谢谢苏司长这么看得起我。”袁润生郑重其事地说。 “哎哎,你该改口了吧! ”苏司长的口吻一时间像个孩子,“想想,该喊我什 么? ” “苏……姐姐。”袁润生红着脸喊了一声。 “哎——”苏司长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声,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今 天好开心,我找回一个弟弟。” 从此之后,两人就姐弟相称地交往起来。 袁润生心里很矛盾,对能和苏司长有这层关系,他很得意,虽然两人之间目前 还只限于聊聊天,谈谈心,但袁润生在幻想中已经好多次把苏丽娟当作性对象了, 他知道两人这样交往下去,迟早会发生故事的。 但是同时,他又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知道自己在玩火,这事一旦被韩部 长察觉,他就完了。可是如果他拒绝接受苏司长伸过来的橄榄枝,弄不好她会恼羞 成怒,他的事也就无法办成。 苏丽娟当然对袁润生的这点小心眼明察秋毫,微微一笑,给袁润生讲了一个故 事:幼儿园五岁男孩阳阳,趁无人的时候,偷偷吻了四岁女孩玲玲,玲玲不安地问 :“你能对我的将来负责吗? ”阳阳一拍胸脯,说:“放心吧,我们都不是三岁两 岁的小孩子了! ” 袁润生当然听懂了故事里暗示的意思,这让他宽了不少心,再和苏丽娟接触, 就从容自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