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半夜时分,袁润生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行人稀少,只有路灯和交叉路口闪烁的 橙黄色的灯尚在坚守着岗位,喧嚣了一天的大都市安静下来。 他们都很理智。激情燃烧过后,理智重新回来,分别的时候他们说:“让今晚 的激情永远珍藏在心底,把这美妙的感受铭记一生! ” 吃过饺子,他们在落地窗前席地而坐,品尝冻顶乌龙,苏丽娟说:“茶是水中 君子,酒是水中小人,我一向是亲君子而远小人,所以我喜爱喝茶。” 袁润生说:“我和姐一样,喜欢喝茶,并且也是这冻顶乌龙。” “是吗,那我俩又找到一个志趣相投之处了。” 此时月上中天,皎洁如水的月光下,窗外又是另一番景致,朦朦胧胧,含蓄神 秘。音响里放的是江南丝竹,声音调得极低,若有若无,像一根透明的蚕丝在夜色 里飘荡。室内的灯光已经全部关闭,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在他俩的身上。 这种氛围使人宁静恬淡,容易敞开心扉,苏丽娟的声音似乎从一个遥远的地方 传来:你一定想知道我的故事,我和我的丈夫是门当户对的结合,我父亲和他父亲 解放前一起搞过学运,是生死之交,两家几十年来没断过来往,我俩和旧时的指腹 为婚差不多,我从小就知道我将是他的媳妇,两家聚会,老人们也都是这样戏称我 们:娟娟,快跟你的小丈夫去玩。小杰,不许欺负你的小媳妇! 我呢,对这种关系 也从来没产生过疑问,似乎理所当然,直到长大结婚。那么自然,自然到平淡,那 么冷静,冷静到漠然,完全不懂得爱情和婚姻应该是两颗心的燃烧,是从肉体到灵 魂毫无保留的交付和相融。 我们其实更像兄妹,所以在新婚之夜两两相对时,忽然觉得陌生,面对自己和 对方的身体那么尴尬,第一次性生活就那么失败了,后来有所改善,也大都是草草 收兵,他从没有点燃过我的身体,而我也不懂得女人也可以主动给予。 长此以往,性对于我们,就像人需要吃饭睡觉一样,成了一星期一次的例行公 事,没有急切的等待,没有销魂的感受,更没有幸福的回味,直到遇到韩玉东。有 人说,人这一生总是要燃烧一次的,或早或晚。这一次我燃烧了,我欣赏他的谦谦 君子风度,欣赏他机智诙谐的谈吐,欣赏他横溢的才气,欣赏他深刻的思想,欣赏 他飘逸的书法……润生弟弟,你知道吗,韩部长还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就翻译出版 过一本外国文学名著。总之,他举手投足都让我迷恋,迷恋到崇拜。我们是真心相 爱,决不是那些闲话所说的那样。 有人说,他们那么高的职位了,这是干什么,不是有病吗! 有人说我,她大小 也是个司局级干部,何必去卖身投靠? 还有人说我找了一个大我18岁的老头子,真 是贱得可以。对这些,我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我在这个位置上,少不了男人巴结我,讨好我,献殷勤。有的知道我和丈夫分 居,以为我很寂寞,甚至暗示,只要我需要,他随时愿意为我提供一切服务。哈哈。 我非常明白,我在他们眼里,首先是人事司长,是能改变他们人生命运的人。 弟弟,我喜欢你,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是用一个男人的眼光看我的,你把我当成 了一个女人,你见我的第一个眼神,你慌乱的举止,都让我看到了一个男人对自己 心仪女人的渴望。那种眼神,那种慌乱,那种渴望,让我自得,让我知道自己作为 一个女人的魅力。 但是我想对你说一句话,这句话你也许不喜欢听,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不要轻 易用“爱”这个字眼,这个字太沉重,我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起,这些年我承受了 太多的痛苦,无尽的等待,苦苦的守望,多少个夜晚我一个人站在窗前,想用窗外 如水的月光洗去我心中的苦涩,常常直到天亮。欢娱的时刻总是那么短暂,守望的 日子总是那么漫长,让人看不到尽头。在那样的时刻,我学会了用抽烟来遣散苦闷, 大口地吞下辛辣的烟雾,让它们在我胸腔里刺痛烧灼,借以转移另一种痛苦,然后 缓缓地吐出,那感觉,似乎把心中的苦痛一丝丝一缕缕地抽出。 在这月光下,在这夜色中,在这梦幻般的乐曲里,在只有你我相对的时刻,我 们可以做做梦,可以放一下情,可以谈情说爱,甚至可以赤裸裸地相对。但是,弟 弟,你想到了吗? 夜色会退去,梦总是要醒的,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切 都会恢复它们本来的模样,我们的眼前仍会是忙乱的人群、喧嚣的噪音,脑子里想 的又都是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大的小的长的远的利害计较,你仍是那个 上升势头正旺、前程无量的新任信息宣传处处长,我还是那个手握全系统人事大权、 陷身于权力斗争旋涡中心的人事司长,我们不再是我们自己,我们是那个社会角色, 是一个道具,戴着被规定的面具,说着被预装在我们大脑里的那些合乎原则的话, 做着程式化的动作。像你我这样的人,一举一动都被众人关注着,窥视着,我们不 能露出半点破绽,不能出丝毫的差池。 身后,一辆出租车驶近,慢下来,轻轻地鸣了一声喇叭,袁润生对司机摆了摆 手,表示不要,出租车猛地加速,朝前驶去。 .今夜,他不想急着回到那间斗室里去,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要好好地 理一理。 苏丽娟还告诉他,朱聪又要升官了,由主持工作的部办公厅副主任,升为部办 公厅主任。他在报社的职务,将由一个从新闻学院调来的姓黄的系主任接任,中组 部和部党组已分别与他们谈了话,命令即将下发。 部党组希望以此为契机,推动报社队伍建设走上正轨,指示人事司会同办公厅 和报社,尽快拿出报社领导班子和中层干部人选的方案。 袁润生借机在苏司长面前为方正则说了一大堆好话,说他为人正直,性格直爽, 思维活跃,专业根底扎实,对如何办好这张报纸有非常好的想法,并且文笔绝不在 自己之下,是报社业务骨干,是业务副总编辑的最佳人选,只是进京户口问题一直 没有解决。 苏司长说:“你对朋友挺负责任的。” 袁润生老实地说:“我来这个报社是他引进的,现在我的处境比他好,想起他, 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苏司长说:“好吧,就冲你这句话,我想想办法,你跟他说,让报社把他报上 来,我也好给他排上队。” 回想到这里,袁润生觉得事不宜迟,方正则最好马上找朱聪,等黄色一来,就 要多费很多口舌。黄色可不比朱聪,心胸狭窄,生性多疑,幸亏自己先一步离开了 报社…… 袁润生越想心越发沉,无端地为方正则担起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