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星期六,我醒来得很早,通常休息在家,我一定会恶狠狠地补足睡眠,但却无 法继续入睡,也不清楚形迹安排,想知道付雄正在干些什么,以及今天是否有空。 我直接拨通付雄家里的座机,他大概还在睡梦中就被我吵醒了,我总是这样耍 弄着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同时,我可以直接测定他的具体位置,但结果事与愿 违的是,却是那个叫作贾平的女人接听的电话,我竟然已经忘记了有这样一个和他 的父母亲攀亲带故的女人,没有限期地住在他的居所里。 我很礼貌地问道:“请问,付雄在吗?” “噢!他刚出去,说是见一个客户。” “是这样!那打搅了!”我准备放下电话。 女人在那头问我道:“你就是那个叫舒曼的女孩吧!” 我淡淡吃了一惊,但还是很温和的语气回答道:“是的!” 她的声音在对面开始作秀起来,显得生硬地讨好,根本就是挑衅:“付雄经常 提起你,公司的同事们也经常谈论到你,说你很漂亮又能——干。”她直呼公司, 而不是说付雄的公司,显然已经把自己摆放在公司内部很显要微妙的位置了,并且 向我声明她已经知道付雄告诉我他们在一起的情况,和付雄在公司里对于她的安排。 她将“能干”两字用语气生撕活咬般地拆开,表现得十分特别和意味深长,暗 含着知道我与付雄潜在的关系,并且像泄愤似地神经质表明我的手腕,抓获男人的 方式不过就是凭借点年轻漂亮的资本,以及对于男人有点姿色的甜头,好像嘲讽我 的青春年华不过就只剩下这么几天,一旦过去,就是凋谢的日子,由此变得一文不 值,甚至比她这样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还要破落不堪。 我不去理会她。“大家的言辞都严重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窝了一肚子火,一种莫名的奚落刺穿我的胸口,我招惹她了吗,她还需要赖 在付雄那里多久,或者打算根本就是鬼混着花招将他擒拿。他们是否已经过着真正 意义上的同居了,一个单身男人和一个单身女人同住在一套房间,而且这个女人是 如此不甘心落寞,每一次接听到我的电话都是这样表面温度隐藏着杀机,或者对于 每一个女性来访的电话,一旦被她抓住,她都会这样充满了斗志高昂的情绪,像脖 毛炸立的斗鸡,昂扬向前。她一定在公司里听到了些什么风声,就算与付雄近三年 工作伙伴的关系掩饰着我们相爱的事实,但我的母亲到公司的谈判,使公司同事们 的猜测更加得到确认和巩固,她不可能听不到一点流言蜚语。 显然,付雄已经成为她的目标,现在那个寓所仿佛正是她自己的家了,擒获付 雄,对于目前的她而言,简直就是囊中取物。 我躺在床上,越想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越想不过味,既委屈又懊恼,胸口的 疼痛声色撕吟,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流淌下来,流淌着忧伤和肝肠寸断,什么 都没有得到确切的证实,不过是我忧虑和焦躁的结果,但我想念着那个我熟悉和一 些精心布置了情趣的房间,如今我被无止尽地阻隔在房间外,孤独品尝着一份绞绕 的难过。 我抬手拨打了他的电话,他一定是看清楚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问我道:“是 曼吗?” 听见他亲切的声音,我一下哽出了堆积在喉咙里的泪水,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一切无从说起,我只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同居,有没有跨越友谊和帮助受助以外 的纠缠和越底的防线。但我对于付雄的亲切、信任和爱戴,都让我无从把握这个敏 感、生硬的话题,沉重地谈论不出口。 于是,我只能充分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苦难,清楚而真切地领略到,自己是如 此想念和珍爱在我们相互彼此之间深刻烙印的亲密和情感。与来之不易对决世俗目 光,不沉沦的信念和良苦用心。 “你哭了!”他忧心地问道:“曼儿,你是在哭吗?” “没什么!突然,想到我们在一起的一些事情有点难过。”我清了清鼻子, “你是在和客户一起吗?” “是有点忙!” 我听见电话那边有一些零碎的声音,除此之外,一切很安静,我猜测得到,他 很可能和几个客户在公司的会议室谈论新项目的合作要求。我不便于在他的忙上添 乱,而且我不想在电话里简单听到他们在房间里各不相干的解释,我想在明天的见 面中,亲眼看见他解释和表白的神态,有时候,语言配合着表情、神态和动作,才 能准确真实地浮现和刻画出事情的真相。 “那我挂机了,明天出发到机场前,你给我来电话。” 我死死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弹,意识仿佛在两个世界里徘徊,或听得见自己的气 息,或者气息全无,一动不动,大睁着眼睛面朝天花板,却是什么都不能看见,我 也不去琢磨自己不能看见的理由。很多时候,生活是由我的意志创造,是的,我奋 力计划着未来,不知道眼角是否正流动着感伤的泪水。 “曼曼!”我听见母亲叫我的声音,卧室门外有动静,似乎是来人了。 是桢可的到来,他真是让我头疼,我不得不起身梳妆打扮,同时我盘算着,就 借此机会向他了解关于吴浩更详尽的病情资料。 我站立着,有点居高临下的气势,把他控制在沙发的低度里,通常他没有任何 理由便接受我的建议,可以说是我的一种专断独行。这种专断独行,似乎可以永远 成为我在他面前流露的气质,霸道而阴狠:“我们出去走走,随便找个地方吃中午 饭,我有点想吃火锅了!” 到了附近的广场,我并不十分想吃东西,就一屁股坐在休闲的长椅上,桢可随 我的性子也耐心地坐了下来,马上就说我的脸色不好,看起来是气血虚弱,问我最 近是不是胸口总是有憋闷的感觉。 “你是前列腺炎的医生,怎么变成胸科的了!”我亟待解决的问题,不是在于 我自身如何的虚弱,我是想迅速了解关于吴浩的所有事情。我注视着他,“你能帮 我了解一下吴浩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性功能的?” “舒曼,你这样做,是根本行不通的,即使你选择和他结婚,然后再以离婚的 形式和付雄结合,但你们要做婚前的身体检查,他的身体情况,你父母亲一下就清 楚了,他们还会让你这样任性下去吗?” “现在有多少新婚男女做了真正的婚前检查,不是照样结了婚。”我不服气地 强词夺理道。 “但如果离婚呢?你准备以男方欺骗性的无性功能理由提起上诉离婚吗?”他 掐准了我的计划。 我知道,他这样拿稳我的计划和预谋,一定是想方设法拿捏住我的软肋,我不 太想完全向他供述明白我的策划意图,以及如何落实步骤,机会的切入口和目的想 法。他不是警察,我更不是他的犯人。“到时候随机应变!”我并没有肯定他对我 的正确推测。 “即使按照你的想法和计划,你们顺利结婚了,几个月后,满足你的想法和需 求又顺利离了婚。但如果,你的父亲和母亲知道你们根本没有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他甚至不具备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的对你亲密的举止,你认为他们会接受你的下一次 婚姻是草草嫁给那个离异、带有一个孩子的男人吗?” 是的,这些我都考虑过,我不是没有担心和谨慎。但我至少甘愿掉入一次婚姻 的深井,以此来洗脱掉一种在我父母和外人看来是纯真无邪的未婚少女的桎梏,用 一次无性的婚姻来齐平我与付雄同样被社会固有的道德观念和传统的意识绑定在不 平等的婚姻起跑线上。我是想让一次婚姻,毁灭父母以及社会加固在我身上门当户 对的道德理念和意识,只有当洗清我不再是一个未婚少女的名分,我似乎就能与付 雄站立在一个平等的、被大家接受和认可的婚姻起点上了。至少,我想作出这样的 努力。 “总之,那时候,我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对于那些外面的翩翩青年来讲,他 们会说,谁知道夫妻的时候,你和你的前夫做了些什么呢?还有多少这样的男子肯 为我投资年少。” “听起来有点破罐子破摔!” “你什么意思呀!”我正色道,终于愤怒了,我已经认不清,面前的异性就是 我相识多年对我宠爱有加的大可。如今,在我面前的他对我,阳奉阴违,冷淡而嘲 讽,似乎嫉妒得快要发狂崩溃掉了。“你不就是吃醋吗?”我瞪着狰狞壮大的眼睛, 已经不确定它们还是否美丽不美丽。我将上午与付雄不愉快的询问和争执按捺下的 怒火,统统熊熊烈焰地倾倒在他身上。 “是呀!我再也用不着对你这么好了,现在有两个男人排着队,拥抱着你呢?” 他把火盆不客气地回扑在我身上。 我站起身,转身便走,我再也受不了,这个开始变得恶毒,莫名其妙的男人了, 他开始淫威着自私、势利和人性的嫉妒。用他一直想得到我的异想天开,妄图顺利 刺激我的心志。我在内心中冷涩地冻笑,脸上并不气,也并不恼,但甩袖离开,不 打招呼的气势,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和愤恨。 “你知道到吗?”他的声音理智了很多,并不像起先的热嘲,刺耳扣人心,降 温的声音想愈加巩固和针对我错误的做法,唤回我人性的理智,“你这样做,会伤 害到那个无辜的男人,而且很有可能他会为此一蹶不振。” 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泯灭了我的同情心,并且曾经一度我是这样自责和深恶痛 绝着自己恶劣的行迹,全部烟消云散了。我当场冷笑,他开始把他的医德搬弄出来, 成为反对我形迹的武器。现在我的欲望和怒火,以及深深的试探,对于全面计划义 无返顾地被桢可挑衅着伤口,我一定要拿出自己的厉害,稳操计划的信心,证明给 所有人看。只要是我用心设计的想法和创意,没有不被实施的可能,我不仅仅是一 个生活的执行者,我更是自我命运的缔造者。 我头也不回,仅仅是偏着一点微微的侧脸,我知道他在我背后两三米远的位置, 回答他道:“关于病人的心理辅导,这是你们医生应该担负的职责。” 他见挽留不住我,蹦跳着奔跃到我的面前:“你知道,汪马阿姨的丈夫被刑事 拘留了吗?” “这也可以说是他的咎由自取吧!”我淡淡地说道,但眼前浮现出阿姨几天前 的夜里流放在我家里红绿青蓝紫的面孔,肥胖臃肿浮凉着憔悴,异常触目惊心,令 我也对她充满了感伤和同情,不知道她目前的精神状况是不是已经好多了。昨天, 母亲还在我送完吴浩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和父亲谈论,阿姨已经在开始少许地吃些 流质的食物了,也不再整日埋头哭泣了,尝试着外出到商店里采购物品。曾经,她 是这样敬爱着她的丈夫,当年在青春少女的眼睛里,丈夫就是她的天,她的眼光和 世界,她的毕生经历和命运,代表她忠诚的一生,然而,就是这个她快要圆满奉献 了一生的男人,摧毁了她对于情感的信任度。她可以原谅他私吞公款、贪污受贿、 庸俗摆阔,但是她却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原来在他私吞公款、收受这些财礼物品的 时候,竟是为了满足自家外面那个年轻、媚惑的小婊子的勾当。但如果没有这个天 杀的年轻女人,他一个在过去堂堂正正的办公室科员,一路上岗的才干男子,会去 触动这些非属于自己的物质吗?会吗! “你是同情汪马阿姨的,是吗?”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没有理由再不去获得一些同情和自由了。”我想她该自 由了,从开始嫁人,她就彰明显著死心塌地地为着一个男人过活,随着男人身份地 位的节节高升,她更满足于一种她忠诚铸就的家庭氛围,在外人看来,她的丈夫年 轻有为,事业有成,难道不是她恬静贤惠打点的成果吗?她经常为此感受到成就幸 福,同时也把一生捆绑和丈夫在一起。就在她以为快要功德圆满的时候,肮脏丑陋 的现实情景扩大附着了造谣生事的汹涌诋毁,撕碎了从前一切看来的奇幻人生。我 看见她摔到了,臃肿不堪的疲惫击毙了她那庞然大物的身躯,一堆轰然倒下的肥腻 血肉,像一座怂恿的无法融化的雪堆,沉睡在肥沃的黑色泥土之上。 我在桢可面前的时候,曾经就这个堆砌着体态随着年龄正数比例增长的女人, 淡聊出了一些厌恶和不满。她总是不停地怂恿我母亲加入她的荐亲网络,不停地声 称为我张罗一门绝佳的婚礼,以此来确保认购我的未来。但正是在她丈夫事故发生 以后,汪马阿姨再也没有提起要给谁相亲,拉扯红线,正是由于连她自己已不再相 信真正的爱情了,我的世界也从此在她面前安静下来。 在以后很多年的日子里,局长被关押在狱的岁月里,每逢过节过年,她也不再 随意摆设出局长夫人傲慢礼遇的样子,一味等待着我们前去拜访着向她问候,更多 的时候,是她主动挑选着节前的日子,就溜转地来到我家,亲切地向我母亲姐妹相 称。 她没有离婚,没有选择再嫁,也没有选择等待,仿佛就是无望而随意地打发着 日子,没有具体的时间和空间,表情和神志,唯有淡淡清澈的呼吸,停顿在口鼻间。 她甚至开始慢怠了别人对她身份的称呼,不再根深蒂固地寻切要求别人把她和 丈夫的名字捆绑在一起,她开始接受任何称呼她马阿姨或马奶奶。 在我们家的一天中,活润的时间过久了,她也就顺从地留下来吃顿晚饭,留宿 一夜。但第二天,她一定会选择回家。她说,她一定要赶回去,因为要给皮皮喂食。 皮皮是局长被定罪判刑后的第一个探监的日子里,阿姨把带去的衣服和营养物 品留给丈夫,从监狱的大铁门出来后,在高墙外的草垛里拣到的一只杂交的波斯猫。 当时,小猫还没有完全断奶,全身绒毛细软,营养不良,瘦骨如柴,看去是一副死 定了的样子。但却最终在它自我坚强和阿姨精心照料的搏斗中,存活下来,陪着阿 姨度过余生。 有时候,周末阿姨来,母亲出去买菜,父亲不在家,单单我一个人陪伴在她身 旁,她就会喃喃自语,说出她心底的秘密:“皮皮很可爱的,它就是上天送给我, 代替他的礼物。”我知道,在她的言辞里,关于他的身份,正是指寻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因为受贿金额重大,贪污严重,性质恶劣,身后的余生都将在监狱里 寂寞痛苦地了断一生。那么,阿姨呢?这只成熟的猫咪是否能陪伴她度过剩下的残 日,如她所愿,有一只猫的幸福。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