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黑熊托拉的幸福岁月 1 黑熊托拉是在太阳偏西时下山的。它来到离村子_ 一里地的水磨坊时已是黄昏 .远远近近的群山笼上了朦胧的暮霭,一只只归鸟的影子隐进了深浓的林阴里.长 在山梁和山脊的树形凸显出来,像一根根竖在野兽身上的硬毛,只有高高耸起的碧 洛雪山峰巅还映着最后一抹淡红的夕阳。 每隔两三年.黑熊托拉就要下山来,到峡谷深处傈僳人居住的村子里巡游一趟。 和以往那样,每次进村前它都要到这幢水磨坊歇息一阵。从山林的洞穴到这里,走 了大半天的路,渴得它嗓子冒烟,脚板发烫,它得在这里歇歇气,喝喝水,让脚板 变凉了,再上路。 不用说,这水磨坊已经有些年头了.那层层堆垒起的石墙和盖在房顶上的石板, 已是一片苍黑,外墙和房顶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青苔和小草。天气变暖时,一只只 深藏在青苔丛里的蜗牛就慢慢地爬出来.在墙壁的空白处,留下些黏乎乎的痕迹, 看去颇似村里的孩子拾起地上的砂石随意画上去的。当然,托拉无心留意这些极不 起眼的东西,纵然看了,它也只会把它与密林中那些冷杉、云杉、榧木树身上渗出 的树脂混淆在一起。 托拉晃动着硕大的脑袋朝四周瞅瞅.张大鼻孑L 闻闻,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新 苞谷诱人的清香味儿,它涉过清凉的溪水,在一堆鹅卵石堆上坐了下来,伸出宽厚 的大掌撩起面前的水猛喝起来,一颗接一颗的水珠从巴掌缝里流淌下来,淋淋漓漓 地缀到了胸前的毛茬上,像一条刚从雨后的草丛里钻出来的狗一样。喝足了水,它 站起身来,耸动着宽厚的肩膀,把那些毛茬上的水珠抖落在地上。之后.它扭着有 些笨拙的身子,朝磨坊走去,用头顶开虚掩- 的木门.一股苞谷的清香味立即弥散 开来,石磨兀自转动着,高悬在上面的木漏斗里堆满了金色的籽儿,随着石磨转动, 一粒接一粒的籽就滑进了磨眼里。看来,磨粉的人添了籽儿刚走不久.屋子里还残 留着浓烈的人气。 见到纷纷流泻到木槽里的面粉。托拉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它咽下一口唾液, 走上去,凑在槽前,立起身来,抓起柔软的面粉就往嘴里塞,它根本顾不上细细品 味,就猛吞下去,这样吃了一阵,觉得不过瘾。后来,索性像猪一样把嘴巴伸进槽 里,埋头叭叭地吃了起来,细细的粉尘朝嘴角两边不停地喷着.吃一阵,实在咽不 下了,又到溪边喝几口水,回来再吃.直到把肚子撑得胀鼓鼓的.连着放了几个响 屁,才抿着嘴恋恋不舍地走开。 磨坊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托拉感到浑身涌上了疲劳,它呲着嘴.打了一 个长长的呵欠。这时进村,时间还有些早,它想在这里躺上一阵。抬头看,正好有 一件用苞谷皮缝制的蓑衣挂在沾满了丝丝缕缕尘吊的横木上。托拉站身来,把它拉 扯下来,胡乱丢在地上.倒头便睡,不一会,磨坊里传出了巨人般地鼾声。 白天。它带着几十只熊,像些移动的大青石到了碧洛雪山脚下的高山湖泊里捕 捞雪鱼.湖里的鱼虽然很多,可是一到黑熊们结束冬眠的时节,它们就变得异常狡 猾,一有风吹草动,就飞快逃窜到湖中央,潜藏到褐黑色的深水里。久久不肯露面。 尽管如此,熊们还是不会轻意放弃这种捕食活动,熬过漫长的严冬后。它们身上消 耗的脂肪需要补充,不懂事的小熊们也得跟着大熊学会捕捞的本领。在林子里的野 果还没成熟之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它们的大部分食物还得靠这里提供。 为了教会那些小熊,托拉一次又一次地带头扑入刺骨的湖水中,小熊们也跟着 它从岸边的石头上或者倒下的大树上,拉长身子往里面跳,见到来不及逃跑的鱼, 它们伸手就抓.抓到的就塞到嘴里紧紧咬住往岸上游,抓不到的.就跟在后面抢。 一时间,湖中到处水花翻腾.喧闹异常。这可把托拉吓坏了,经验告诉它,在这高 山湖泊里捕捞时是万万不能弄出大的声响,哪怕是高声地叫也很忌讳,因为稍不留 意,就会触怒了神灵,引起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严重后果。吓人的是,这里的雷 电不是在天上炸响,而是在湖中“啵——啵”的掀起一个个愤怒的水柱。如果遭遇 到这样的情景,它们只好纷纷逃离,那些贪恋鱼儿的.就难逃电烧雷劈的厄运,所 以,它的每一天都是在紧张中度过的,捕食归来,它感到疲惫不堪。只想躺下来睡 上一觉。 待托拉醒来时,水磨已经停止了转动,木槽里的面粉已经漫过了边沿,有的落 到了垫在地上的篾巴里。它的身上盖了一件掺着浓烈的汗味和腥膻气息的羊皮褂子, 显然有人来过,看到它睡着了不忍打搅,义悄悄离去了。 托拉走出磨坊,那道被引来冲转水磨的溪水已被人堵起,引向了另一条岔沟里, 溪边潮湿的沙滩上踩下了一串新鲜的大脚印。不用说.这就是刚才把自己身上的羊 皮褂脱了,给它盖上的人留下的,它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温暖。 抬头仰望,一轮明月已悬在冷寂的碧洛雪山峰巅上,把那里的积雪辉映得一片 透亮。 想来,已是半夜过后了,托拉不再犹豫,踏上了那条通往麦地村的小路。这小 路有一段紧贴着岩壁,上端的壁上还用栎木撑起一根根杉木凿出的渡槽,把磨坊的 溪水引向村里去,槽里的水漫溢到路面上,使得上面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无比溜滑, 一不小心,就会跌入看不见底的深沟。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到了这里.托拉格外 小心,每挪一步,它都要把脚趾抓牢了,再移动下一步。尽管如此,它还是打了几 次滑,快溜到路边时,又止住了。 前些年,托拉下山时,一条母熊悄悄地跟着来了,到了这里,脚下一滑,跌进 了十几丈的深沟里,村里人知道了,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找了绳子系在腰上,冒 着天大的危险,爬到沟底才把它给救了上来。 提心吊胆地走完了这段湿滑的小路,托拉冒了一身的冷汗,浑身的毛发都透湿 了紧贴在身上,爬上了一道坡,它回过头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独自在月光深处 行走,它感到十分惬意.想快就快,想慢就慢,不走了,就停上一阵.看看迷迷蒙 蒙的山影和沐浴着月色的森林,不由得使它回忆起了不久前冬眠的时光,村里的人 们在它们猫冬的岩洞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荞麦秸和苞谷棒子的柔皮,踩下去弹悠 悠的,身子往上一躺,舒服极了。尽管洞外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洞内却热烘烘的, 仿佛燃着一堆大火,它和伙伴们挤挤挨挨地躺着.醒来就抬起各自的掌来“嚓嚓” 的舔着,品味着油脂的芳香。过足瘾后,接着又睡,身上那些秋天脱光了的毛茬, 经过一个冬天的蓄养,好似浇透春雨的的野草一般疯长了出来,一根根油润生光. 雄旺无比。 托拉扭动着臃肿的身子,不紧不慢地走着,看去好似披了一件大斗篷,每往前 一步,身子就在月色里泛光。走这样的夜路。它可以彻底放松,山野里的空气格外 清新,要是有对它构成威胁的猛兽出没,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就会被山风送来, 它可以赶快躲开想出对策来。事实上,这些年来它从来没有碰上过真正的对手。每 隔几年,这一带就会闪现一两只虎影,不待作出反应它们就销声匿迹了.想来这虎 也不想久呆这里,只是图个方便抄条近路而已。 附近的林子里,有一群野猪。有一次,它和那只长着两颗獠牙的公猪遭遇上了, 起先它们互不相让,怒视着对方,公猪“嗒嗒”地碰响嘴巴,喷着白沫,它依仗着 自己裹满了树脂的铁头厚皮,摆出一副不可战胜的模样.想对它来一番攻击。野猪 的凶猛托拉是目睹过的.要是它发起怒来,毫不费力就可以把对方的脚杆咬断,就 是下山的猛虎也惧怕它三分。托拉想到此,心有些虚,但是它不甘示弱,作好了进 攻的准备,它昂起头,发出了震动山谷的吼声,把火辣辣的热气吹到了对方的脸上。 不一会儿,四周的林子响起了“唰唰”的声音.那些散在森林各处觅食的大大小小 的黑熊都赶了来,形成了一片熊的森林,把野猪围了个团,野猪一看,顿时慌了, 转身便逃。这些熊们在身后紧追不舍,最终把它逼下悬崖.摔折了腰肢。从此,其 他野猪一见黑熊就赶快闪避.不再侵扰。 托拉到村子里来的时候,喜欢独自行动.它不愿让其他的熊跟随。月亮从身后 不断升高,把影子移到前面,它误以为有熊跟了上来,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因为总 有几只熊老是寸步不离地尾随着它,尤其是那几只年轻貌美的母熊,从早到晚总是 缠着.对它大献殷勤,还常常争风吃醋,扯住对方不放.林间小路上,总是落满了 它们相互抓掉的毛发。托拉见了,也不制止,心里乐滋滋的.这情景是它愿意看到 的,但要带它们下山它就不干了,为了摆脱它们,托拉在林子里绕了几圈,好不容 易才把它们甩掉了。 渐渐地离村子不远了。托拉来到一面山坡上,这里长着一棵十几围粗的榧木, 每次到了这棵榧木前,托拉都要停下来昂头看看.围着它转一圈,这种活了几百年 的巨树在峡谷里并不多见,它真可以称得上树中之王了。所以托拉到了这里自然把 脚步放轻了,生怕惊扰它睡梦似的。榧木的根部有一个能容下五六个人的树洞,那 些上山打柴的、放牧的、找野菜的、拾蘑菇的,要是碰上狂风暴雨。就跑到洞里来 躲避一阵,待雨晴后又伸着懒腰走出来。有时醉汉们也会到里面四仰八叉地睡上一 觉,待酒醒后,再回家,他们不担心会睡过了头,也不怕遭到野兽的袭击。当然, 来得最多的还是那些恋爱中的男男女女,他们带上点瓜子、松籽之类的零食,到这 里相拥而坐,说说悄悄话,唱唱情歌,弹弹口弦,在这月明星稀的夜晚,树洞是不 会闲着的,谁要得到它,还必须赶得早,先到的,就在树旁10多米的地上插一根剥 了皮的白木棍.在上面系上一条头巾或带子,后来的人老远见到了这明显的标志, 就另择地点。 树洞里经年不息地弥留着散不尽的人气,这棵榧木似乎也得了人的灵性,拼命 往四周扩张着自己的枝叶,招揽更多的雨露阳光,使其变得一片繁茂。到了九、十 月问。当缀满枝头的榧球炸裂时,这里就变得热闹非凡,那些拖着长尾巴的松鼠, 扇着翅羽的飞鼠,就会闻香而动,从四面八方的林子里涌来,攀到几十米的高处, 尽情啃嚼着榧球里面的籽.一个个把肚子吃得圆鼓鼓的的,不久,它们就会腆起足 以对付寒冬的油肚来。 这榧木成了山村的一部分,到了那时节,村里的男男女女就挎着背篓来这里拾 些落在地上的榧籽回家,有的把它放在火塘里用热灰焐熟.作为孩子们和招待客人 的零食,有的把它用来榨取平时炒菜煮菜的油。 托拉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漆籽油味从洞里弥散出来,它充满好奇地伸头去看,可 是洞里并没人。显然,来人刚刚离去了,它看到树洞外的地上有一枚小贝壳在熠熠 闪亮。它觉得十分眼熟.走过去伸出右掌想把它抓起来,抓了几次,贝壳都调皮地 滑落了,最后它只好把它扒进树洞里.这样路过的牛羊就不会把它踩成碎片,而那 个粗心的姑娘却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它找到。 走了一阵,托拉听到了哗哗的涛声在山谷间震响起来,愈往前,这声音就愈大, 最后成了不绝于耳的轰鸣。这撼天动地的声音是从麦地村脚下的深涧里传出的。白 天,那响声似乎被大山和森林吸纳了,显得要小些,到了夜晚便成倍地释放出来, 碰响山壁,飘荡在峡谷间,仿佛要把大山摧垮一般.若是初来乍到的。往往被吓得 连连后退。 继续往前.就进入了一条狭长的地带,两侧的高山相互对峙,天和地顿时被爽 扁了,成了一条细逢。在这里就是吼一声。也能把山谷震得嗡嗡作响。有人居住的 这一面山坡稍缓些.相对的另一面山,陡直峻峭,山上顺势长着些冷杉、云杉、雪 松、枫树,它们一棵紧挨着一棵,密密匝匝;竞相生长,谁也不肯相让,也不弯腰, 要是一弯屈就会碰到岩石和对方身上。所以,一棵棵都长得笔直挺拔,它们的脚下 长着一丛丛幽兰,闲草。平时人们很少攀到上面去.除了猴子和岩羊根本无法在上 面生存。 对这如雷砸地的轰鸣.托拉早就听习惯了,它知道,这涧水就是从它带着同伴 们捕鱼的高山湖泊里涌出的,它溢出湖面,穿过乱石,直泻下来,一路上跌跌撞撞, 邀约了无数条泉水溪流,造成了汹涌澎湃之势,把大山切割成一道裂谷,横挡在两 山之间,构成了阻隔外界的天然险隘。人们要和山外联系除了翻过碧洛雪山,就得 滑过架在涧上的溜索。 托拉从从容容地走进村子,到了栽在寨门的栗木树桩前.它闻到了一股逼人的 恶呛,这是一种威胁性很强的气息.虽然它知道村里没有危及它安全的东西,但还 是没多作停留,从这里绕了过去,站到了一块布满苔藓的羊肝石上.从这里可以居 高临下地俯瞰着月光朗照下的村子。 麦地村的十几户傈僳人家.星星点点散落在一面斜坡上,每尸人家之间,相隔 了很远一段距离,幢幢木屋的四周都种了些核桃、漆树、山毛桃、花椒和香椿。托 拉两年多没来,村子还是那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只是村中添了一段新路.路边 多了一幢孤零零的木楞房。 对麦地村的一切.托拉实在太熟悉了,它甚至听熟了每家主人的名字,有的还 能把它哼出来,像阿邓多梨拔、迪阿鲁、恒玛妹、吉妮它全记得。它还可以从木屋 里传出的咳嗽声磨牙声中判断出是哪位老人,还是小孩发出来的。它常常回忆起一 些和村子里的人交往的事,心里就充满了温暖。有时把它哼出来,其他熊听了觉得 很奇怪,这些都是它们哼不出来的,所以,它身边常常围着一群熊,它们像一群孩 子听老人讲故事一样.听它讲和村里人交往的事.听到感人之处,这些熊们总要发 出啧啧的咂嘴声。 托拉走下石头,进了村子。从一幢木屋的阴影里,突然闪出一道黑光,它愣了 片刻.定睛看,一条耸着雄狮般大脑袋的猎犬,默不作声地向它扑来.靠近后,它 才嘴巴拄着地,发出了一声低吼。托拉急忙后退,躲到一棵老核桃树后面,以此为 屏障,阻住猎犬的攻击。猎犬呼地一声,从它刚才站的位置冲了过去,接着转过身 对着它抓了一把,扯得身上一阵生疼,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事情来得有些突然,托 拉毫无防备。看来,猎犬很快就要向它发起新的进攻.对于猎犬来说.它是绝不会 轻易放弃逗留在眼前的猎物的。 托拉知道.这是村里那条有名的藏獒腊撒。主人给它取了猛虎这个名字。当年 迪阿鲁的爹到藏区察瓦洛,就是在一场狩猎活动中看上了它,当时它还是一条没有 名气的小狗,可是在狩猎场上。却表现出了无与伦比地勇猛。把它带回家,长大之 后,它常常出其不意地给那些粗心大意的野兽造成伤害,加上它威猛有力,理所当 然成了村中几十条狗的大王,只要它一声呼唤,守在各家门前的大狗、小狗、老狗、 中狗就会蜂拥而来,把攻击对象围上几层,纵然对手有浑身的本领,也难逃它们尖 牙利齿的撕咬。 村里的人带上腊撒去狩猎,只要发现野兽的踪迹,就很少有空手而归的。有一 次,它独自把一只金钱豹咬断喉管后拖回了村子,从此它便名声大作.只要它从村 中走过人们就会指着它。大声地叫着:“腊撒,腊撒! ”后来.它又做出了一件轰 动全村的大事,迪阿鲁的爹从外地背洋芋种回来。翻过碧洛雪山的时候,遭遇上了 暴风雪,他在迷迷茫茫的雪雾中迷失了方向.处境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踩进到 处密布的冰窟窿里。是它,在一片晦暗中把几近冻僵的主人带回了村子。事后,它 又得了守护神。大力士的美誉,它在狗中的地位直往上窜.它自己也就显得骄傲无 比,根本不把其他的狗看在眼里。 每天早晨.腊撒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屁颠屁颠地跑到村边的栗木桩前,把右 腿抬得老高.胯下的家什对准木桩,唰唰地冲上一泡热尿,之后又噔噔地回家.六 七年来,几乎是风雨无阻。其实,一般的狗撒尿是不用把腿抬得这么高的,这个动 作有些夸张,但它不以为然.觉得自己不能和那般矮里巴几的土狗们一个样。它是 藏獒,又是猎狗,就得摆出猎狗和藏獒的架势。天长日久.栗木桩下就有了一种特 殊的气味.就连这里的石头也散出一股刺鼻的恶气,仿佛都会随时从地上跳起来, 把随意侵入的家伙咬上几口。那些企图窜到村里来骚扰的野猪、豹子到了这里闻到 气息,调头就走。腊撒的一泡尿,也能把野兽吓跑,这还了得。倘若它发起怒来, 还不知道要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正因为如此,腊撒显得横蛮无比,摆 出一副摇头晃脑的架势。常常做出些出格的事来,把主人弄得左右为难。两年前托 拉进村,腊撒以为凭着自己的计谋胆量和力气,一定能把它掀翻在地,再撕个皮开 肉绽。它不听主人迪阿鲁的喝斥。也不叫其他狗帮忙,就向托拉发起了进攻。托拉 一直在退,不想和它较真,几次让过了它的锋利的爪子。这一来,腊撒变得更加猖 狂。不停地跃起身来,扑下去,企图咬断托拉的喉管。它实在有些昏了头,低估了 托拉的能量.要不是看在迪阿鲁一家人的面上,它一再克制。只要挥起掌来往腊撒 的头上轻轻一拍.它的脑袋肯定立时就成了一堆碎片。 托拉边招架边退让。一直退到了一堵篱笆前,腊撒看托拉已无退路可走,心里 一阵狂喜,便愈战愈猛.跳着、扑着、发出疯狂地咆哮,想把托拉置于死地。 托拉被惹火了.对着腊撒发出了一声狂吼.把一股浓腥的白沫喷到了它的脸上, 但还是不忍心把两只铁掌往它的头上砸下去。这时.腊撒身上潜藏着的那种原始野 性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它不顾一切地往空中一腾,扑落下来.扯住托拉的下嘴壳, 把头一甩,狠咬了一口.连毛带肉的撕下了一条一指宽的皮来,托拉疼得惨叫了一 声,这时它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便高高地抬起手臂,猛然一挥,把面前一棵铁硬的 青榈树篱笆桩打成了两截。 也就在这时.峡谷的上空突然划过了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紧接着对面山顶上传 出了一声巨响.一棵云杉被雷电击中,那些枝枝桠桠像一群受惊的鸟群一样。在空 中四散开去.有几根竞飞过几百米远的深涧,落到了藏獒面前,一时,把它惊得颤 抖起来。 迪阿鲁见状,从地上拾起根刚落下的树枝握着,边骂边冲了上来,腊撒还来不 及作出反应,右脚杆上就被猛击了一棒,它打了个趔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想不 到主人出手如此之重.竞把它的一只脚给打折了。它颠跳着,拖着脚让到了一边, 发出了几声呜呜的抱怨,后来竟昏过去了,这还不算,待它清醒过来后.主人用一 条牛皮绳把它的另一条腿给拴了,强拖到托拉面前,按住它的头,让它和主人一道 给托拉下跪,此事才算罢休。想来,要不是它是救主的有功之臣,小命肯定难保。 记得,那次和托拉遭遇是发生在大清早,主人刚醒来的时候。这一次,却是在 半夜三更.主人还在睡梦中,没人提醒。但,待它靠近.看清托拉庞大魁伟的身躯 后,脑子里马上回忆起了上一次的情景,它知道,这一次,自己又看岔了眼.立即 转身逃到木楞房的门前,惊恐地看着托拉的一举一动。当然对它来说,还不仅仅是 惧怕,而是一种它永远也无法弄清的敬畏。托拉对着它,晃晃脑袋,露出了两排寒 森森的白牙,为了警告它,托拉还张开双臂抱住核桃树.“稀稀哗华”的猛摇了起 来,抖下些枝枝叶叶。腊撒不敢把托拉惹怒,尾巴一夹,挤进了身后的木门,就再 也没有出来。 每次来,托拉都要到村子里走一走,看看每家人的猪厩、羊舍、牛栏。那些牛 羊见了它也毫不慌张.猪更是酣睡不起,它们知道,托拉是不会轻意朝它们下手的。 有一次,托拉从一间牛栏前经过时,一只小牛犊还哞哞地叫着从栏里钻出来,直往 它的肚皮底下拱,小家伙居然把它胯下的睾丸当作了奶头,张口就吸,弄得它全身 酥痒,燥热难耐。可是,它并没有发作.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小家伙折腾了大半 天,直到它咂不出奶来,没趣地走开了,它才向前走去。 要是见到那些房前屋后的大石头上,核桃树下,墙壁外,摆着挂着的蜂桶蜂箱, 托拉就会径直地走去.踮起脚掀去盖在上面的扁石板,破棕片,凑近了蜂桶的隙缝 闻闻,把耳朵贴在蜂箱蜂桶上听听,它除了能闻出蜜的气息,甚至能从蜜蜂扇动翅 翼的嗡嗡声音中,作出里面的蜜是否饱满的判断。之后再作出动手还是放弃的决定。 对掏蜜,托拉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如果碰上蜜足的,它就从容揭去蜂盖。把毛 茸茸的大手直伸进去,把粘满蜂子的蜜饼抠出来,它不像人,怕蜂子叮,在揭开盖 子之前.还得用燃着的干牛粪或者草绳去熏,把那些蜂子熏开后,再动手割蜜。托 拉依占着自己厚厚的皮毛,才不把这些小家伙放在眼里呢,别说是蜜蜂,就是那些 能把牛马蜇死的大黑蜂.大黄蜂,它也不当一回事,因为它们根本伤及不了它的皮 肉。托拉把蜜掏出来后.用嘴吹吹.把那些粘在上面的蜜蜂抖掉.再把油黄色的蜜 饼塞到嘴里,美滋滋地咀嚼起来,它也不贪多,每家的桶里箱里也不超过两块,只 是尝个味道,真要吃个够,还得在春天后入冬前,自己到山林子,岩子上的大树上 和石缝里寻找,找到蜂多蜜旺的,一窝就能吃得发腻。 这次.它破例没到蜂桶前转悠,那段刚修出来的路在潮湿的夜里,散发出浓烈 的土腥味,它一踏上去,便感到这段仅有百米之长的路.实在有些不太一般,它虽 不宽,但却修整得十分用心,两侧还用峡谷里常见的羊脂玉石镶嵌了路肩.铺路的 土好似也用沉重的滚木碾压过.在柔和的月光下,像条莹莹的带子泛着白光.托拉 觉得这是它平生走过的最笔直,最平坦的路。 托拉还发现,那幢路边的小木屋并没有设门,里面空空荡荡的,而且好像也不 是为了住人而建盖的。走进去,只见木楞墙上张贴了些红红绿绿的纸片。上面画了 些类似大甲壳虫和乌龟的图案,这些东西是它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想了大半天,它 也无法叫上它们的名字。 屋内的空地上。放着一个装着两个木轮的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只散发着老红豆 杉幽香的木箱子,箱子里安放了四把小椅子.这些小靠椅做工精制,上面的木板打 磨得光亮无比,可以照出影子来,托拉在上面看到了自己毛茸茸的脸庞。对这里的 一切.它感到有着说不出的鲜新,它伸手把那架子推了一下,两个轮子就“咕叽” “咕叽”的转了起来,还带动了它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这一来,它那天生的 好奇心被扇动了,于是,索性把这架子推到屋外,走上了那条洁净的小路。木轮子 发出声音更大的“嘎吱”“嘎吱”,托拉听来,好似林子里那些树木相互磨擦时发 出的声音,它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一种音乐。有多少次吃饱了,它就攀到大树 上眯着眼,静静地听着树木发出的吱吱声。现在这木架子又勾起了它对山林的回忆。 它就这么推着.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使它最为兴奋的是,到了路的尽头,便无师 自通的知道把木轮架子给转回来。 对于它来说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真可以让它乐上些日子。回到山洞里它 又多了一种哼的内容。当然它并不知道,它推着的是一辆还未彻底完工的羊拉木轮 车。也没弄清人们把它弄来做什么,这要算托拉此次进村碰上的最不可理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