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很有趣的,天空中有四颗星是最亮的。两颗挨得比较近,另外两颗似乎在一旁 守候。 “那四颗星叫什么名字?” “哪儿?” “那儿!”任飞儿握着裔天的手向茫茫天空指去。 她的手真凉,裔天的心头微微一颤,但那种感觉稍纵即逝,转眼便被任飞儿的 声音打断。 “喂,你知不知道啊?” “哦,那是乌鸦星座。” “乌鸦座?哈哈,你骗人吧。” 看到任飞儿笑得连鼻子都皱了起来,裔天也忍不住笑了:“没骗你,真是乌鸦 星座。瞧,它的西面是北斗七星,东北是处女座,下面便是……”裔天突然也想拉 一下任飞儿的手,但这个念头溜得实在太快,还没等他的思维抓住它,已经不见了。 裔天只觉得在一秒前,有个念头闪过,是什么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想自嘲 地笑笑,好像又笑不出来。 “说下去呀。” “哦,下面便是天空中最辉煌的星座之一,长蛇座。每当春天,它能覆盖大半 个天空,数以亿计的星星挤在一起取暖,相隔几百光年的星星就好像近在飓尺……” 任飞儿抬头看着满天星辰,默默无言。星星,这个词在她的脑子里很抽象,它 总是和钻石、璀璨、浪漫、遥远等词联系在一起。在任飞儿看来,星星是个形容词, 是美的,亮的,晶莹的,从来无法想像它们其实是一块块火热的大石头,什么天体、 星云,这些词只是一笔一画写就的文字而已,具体的形象一点概念都没有。 “上海的空气太浑浊,灯光又太亮,星星看上去很模糊,像今晚这样的景象已 经很难得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们去欧洲的小城看星星,天空黑得让人恐惧,星 星又多又亮,简直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以后……“听到这个词任飞儿心里 一揪,她很想看一看裔天的眼睛,但这个想法让她的心又是一揪。算了,算了,看 星星,不是自己拉着人家看星星的吗,怎么竟听”数据库‘传输数据了。 “你相信今天晚上牛郎和织女会在鹊桥会面吗?” “啊?‘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敏感,裔天没想好,一时有点空白。 “以前我不相信,觉得那是骗小孩子的话,可是现在我却相信,至少也是盼望 吧。人和星星其实很像,看起来离得很近,事实上是那么遥远,各自寂寞地独自旋 转,相互之间没有交往。幸好有鹊桥,星星可以约会了,我们也算有了点共同话题。” 裔天看着任飞儿,她的脸上有种虔诚单纯的光彩。任飞儿一侧头,两人的眼睛 相遇了,但也只有一秒钟而已,鹊桥就被她的大呼小叫打断了。 ‘你看,你看,月亮露出来了。“ 裔天突然想笑,他想到了一个比喻,满天的星星在约会,月亮真像一个超级电 灯泡。 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的确有电灯泡,而且不是一个,是两个。刘恋手里拿 着收下来的衣服,一直站在隔壁阳台上。关于星星的长篇大论,她听不真切,但她 知道一男一女看星星意味着什么。 矫情,小儿科,无聊,肉麻……刘恋心里嘀咕着,但这些和她无缘,她拥有的 是陌生,客套,寒暄,冷淡,她知道她是局外人。 康平就站在刘恋身后,他始终是清醒的,不愿去多联想什么。他只是在等待刘 恋什么时候会发现他,然而,这次的等待似乎太长了些。 刘恋猛地转身:“哦?” “收衣服?” “嗯。”刘恋看了看康平,“你……一直看着我吗?”没等康平想好怎么回答, 刘恋已经低着头走进了房间。 康平想跟着进屋,但又犹豫了一下,给她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个回旋。康平 往隔壁阳台膘了一眼,那边很安静。星星,康平叹了一口气,星星就是钉子,把好 好的天幕戳得一个一个小口子,而月亮则是打了个不伦不类的补丁。接下来他要不 要去打补丁呢,康平突然想抽一枝烟。 回到房间,他意外地看见刘恋竟伏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康平在心里骂自 己,好好的为什么不跟着进房间,偏要在阳台上想、想、想。不过,这也许是件好 事,女人愿意在男人面前暴露情感,总是亲近的表现。 康平拿出纸巾递过去:“刘恋……” 刘恋突然抬起头:“你以为我在哭吗?” 康平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看星星、看月亮就是恋爱了吗?你以为说说浪漫的情话、跳跳莫名其 妙的舞就可以过一辈子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康平直视刘恋的眼睛。他心里很明白,今晚的情形比他 料想的还要差。他不能再犹豫了,他要行动。怎么行动他心里并不清楚,但他知道, 此时他必须看着她,盯着她,看到她心里去。 刘恋被康平看得心里发慌,那目光似乎在告诉她,她心里的想法都已经被看透, 别再躲藏了。刘恋努力使自己的目光迎上去,这种努力使她显得有点歇斯底里。 “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恋爱,婚姻,生活!不是戏剧里的小情小调。”刘恋说 完,向卧室走去,突然又回过头,“康平,你别以为你就有机会了,我知道你想做 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康平此时倒越发平静了。 “我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你说什么?” 刘恋心里就像炸了一个鞭炮。康平喜欢她,她心里一清二楚;她喜欢裔天,康 平也一清二楚。刘恋一直料定康平不会放弃,男人总是更爱得不到的,这一点,她 懂,也懂得利用。但她从未料到康平对她和裔天是这样的态度,这使她太吃惊了。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这一点,哪一点,喜欢她坚持吗,喜欢她不放弃吗,喜欢 她喜欢别人吗?刘恋突然害怕了,康平不再是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个“室友” 了,或者他从来不曾是过。他不过是在放纵自己喜欢的女人放纵他喜欢的性格,他 在欣赏,甚至是在享受。 “没什么。”康平的眼光移向别处了。 刘恋破釜沉舟地为自己打气:“我不会放弃的。”说完,啪地把门重重关上, 但心里却是越发动荡。 康平站在原地,长长地舒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又需要一枝烟了。 “人家都说月亮上长的是桂花树,特没劲。你猜猜,我觉得是什么树?”任飞 儿用手起劲地比画着。 “我猜不出来。”裔天摇摇头,干吗要猜,准又是一堆乱码。 “哈,是丁香树。从小我就在丁香树下长大,那个花瓣撒下来的时候,就像下 雪一样。每次我有什么愿望,就写一张纸条,塞在树根底下,结果总能实现……” 裔天打断她:“那我觉得月亮上一定不是丁香树了。” “为什么?” “你想,要是有棵丁香树,嫦娥也写张纸条,那岂不是早就实现梦想,回到地 球上来了吗?” 任飞儿一下子被说愣住了,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裔天,我发现你也很幽默的, 为什么平时老板着脸呢?来,说说你自己吧?我们合租了这么久,我发觉一点也不 了解你。” 裔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上海的夜景了。很 多的灯,像海洋一样。每天晚上我都会趴在阳台上,看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灯。然 后比较一下到底是天上的星星多还是地上的灯多。可是星星数了一会儿就数不清了, 我就想先来数地上的灯吧,可是数着数着就发现分不清哪些是灯光哪些是星星了… …” 从白领公寓16层望出去,一片灯海茫茫,比起天上的星辰来,那些灯似乎更显 温暖、实在。星辰遥不可及,灯却属于人间,然而,每盏灯后却都藏着人间的一个 故事,一段心事,倒是比远在天边的星星更难琢磨。 不过任飞儿可没想这么多,眼下她的心满满当当的,只顾着玩、笑,只觉得欣 喜,忙着去重新认识一个虽已朝夕相处的人。 “想不到青大老板也有童年啊!” “什么意思?” “看你整天严肃的样子,电脑电脑,我还以为你是电脑克隆出来的机器人呢?” 裔天笑了。 “那现在呢!”任飞儿追问。 “人大了,有了很多心事,有了很多烦恼,就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数什么星星了。” “可是,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我们多拿一点时间来数星星的话,烦恼的时间就 会少了。这样岂不是很划算了?” 育天和任飞儿都笑了。裔天笑任飞儿的聪明,任飞儿笑自己的狡黠。 “没错,今天晚上如果不是你把我拉出来,我就会把这些时间用在那些该死的 程序上。可是现在,我的心情确实好多了。” “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求天求地求菩萨求上帝。” 裔天奇怪:“你求什么?” “我求他们保佑今天晚上可千万别下雨。” 裔天的嘴角忍不住又要往上翘,这个任飞儿总是那么容易就快乐。他刚想开口, 电话铃就响了。 “我去接,如果是公事,就说你不在,好吗?”任飞儿夸张地眨着眼睛。 裔天刚要点头,任飞儿已经一蹦一跳去接电话了,这点自信她有。 “喂,你找谁?” 韩逸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握着电话。窗外是曼哈顿的夜景。霓虹,街灯,车灯 闪烁,让人的眼前一片迷蒙。韩逸想起了上海,上海的灯火是裔天爱过的,而裔天 是她爱过的…… “喂,喂?” 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声音,是那个任飞儿,那个阳光般的女孩。他和她,也许 ……韩逸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打这个电话,然而在提起电话前自己又何尝不是反复地 劝自己呢,只是有些事是劝不回来的。 韩逸定了定神:“请问裔天在吗?” “裔天不在,你是哪儿?” “哦,”不在,韩逸失望了,“我是从美国打来的。” “啊,你就是上次来过的韩逸吧……”电话里的声音仍然那样轻松。 韩逸想挂了,只是还有些不舍,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才能鼓起勇气再打电 话了。不料,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后,突然有个熟悉的嗓音响起:“喂喂, 我是裔天。是韩逸吗?” 任飞儿吃惊地望着判若两人的裔天。就在几分钟前,他和自己在阳台上仰望星 空,聊起童年往事,一度任飞儿还真的以为……但韩逸的电话使星星灭了,灯光熄 了,就连丁香树也摇曳不安。 韩逸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是我。你在房间?” “哦,刚才……我,我在洗手间。” 任飞儿抱起了猫咪,走到了阳台上。她发觉自己受不了裔天撒谎,这个小小的 谎话使她打心底里难受。她把头埋在猫咪毛茸茸的身体里,一丝凉风吹来,竟然带 来了几滴雨点。任飞儿抬头望向天空,星星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裔天紧紧地握住听筒:“最近,好吗?” “还好……”韩逸的声音始终温柔平静。 裔天的心却很不平静。韩逸,那个总也挥不去的背影。从他回国的那一天起, 裔天就已暗自下决心把这个背影封存起来。然而,她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在他 心中的某个角落定格着。今晚,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这句平平淡淡的问候,却似 乎又启动了播放键。风又吹起了,裙摆飘扬,秀发撩动,那个背影似乎要回过头来。 “我很好……那次,你到上海来的时候我正好去了美国……” “是啊,真不巧。” “是不巧……你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呢?” “我只想回来看看,不想兴师动众的。”韩逸努力轻描淡写,“路过白领公寓 就进来看看,见到了,就打个招呼,见不到,也好,免去了很多尴尬。” 裔天沉默了。他不想客套,这让他觉得隔阂,但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应该怎 样说,从何说起。突然,韩逸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我 结婚了。” 结婚?结婚!结婚。她结婚了,她打电话来是通知他,她是别人的新娘了。裔 天心中的背影没有转过头来,像个提线木偶生生地又被拽回去了。“恭喜你。”思 维的天线失灵了,一片雪花,怎么调还是搜索不到准确的频率。 韩逸的声音拨开雪花飘过来:“谢谢。刚才接电话的是任飞儿吧,其实她很不 错,挺适合你的……” “你别再说了,她只是我的一个室友,别的什么也不是。”裔天的话接得很快, 好像不是从嘴里讲出来的,而是从电话话筒里直接传出来的。 此时此刻,裔天觉得自己的思维似乎停滞了,又似乎变得极其亢奋,脑子里涌 进了很多很多东西,但一瞬间又都退潮了,什么也没留下。此后韩逸说了什么,自 己说了什么,是怎样道别的,自己是怎么挂上电话的,他都模模糊糊的,完全记不 真切。过了许久,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阳台上了,星星早就逃走了,雨稀稀落落 地下着,他的头发都湿透了。 夜显然深了,远处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灭了,整个城市灰蒙蒙的,裔天突然发现 任飞儿不在了。 “她只是我的一个室友,别的什么也不是!”这句话在任飞儿心里盘旋了一遍 又一遍。屋外一点声息都没有,裔天紧握电话的神情在她脑海里一闪,她的手下意 识地一紧,猫咪尖叫了一声,从她的手里溜了出去。 任飞儿猛地从床上蹦下来,靠在门后的墙上一个倒立。嘭一声,脑袋不合时宜 地重重地撞在了门上。任飞儿终于没忍住眼泪,泪珠顺着眼角倒着流向额头,心里 一酸,手一软,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身子团成了一个疙瘩。她躺在地上,手脚 一动不动,任性地伤心着。 雨下大了,但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心情去留意这场都市深夜的雨。这一夜安静得 有些过分,直到清晨太阳拨开云雾露脸时,这种安静仍然趁着惯性持续着。 跑道上只有些许的水渍,阳台上不见练功鞋,鸡蛋在冰箱里,人都不知上哪儿 去了。 当裔天昏沉沉地醒来时,任飞儿已经不在了。花盆干干的,没有浇水。猫碗里 空空如也。猫咪冲着裔天很矜持地转着眼珠子,像个淑女,只暗示,不要求。 有些别样的感觉在裔天心中浮起来。昨夜,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失眠,甚至 已经准备好了整包的烟用以解愁。然而,他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梦。梦中那个背 影女孩终于转过身来,却意外地变成了游戏光盘中的女侠,有着和任飞儿酷似的面 容。他想一展身手,去和女侠决一高低,但每次在这关键的时刻死机,当他重新启 动计算机的时候,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瞄!”猫咪叫了,它显然不耐烦了。裔天赶紧把猫粮放在碗里,加上水。猫 放下小姐架子,很快地吃起来。育天极其自然地开始给花浇水,看着水滴悄无声息 地渗人泥土,他隐隐约约地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种混杂着傻笑、吵闹、 踢腿、弯腰、练功鞋。猫叫……的生活。这种想法刚一露头,裔天就本能地排斥, 一种莫名的烦躁又涌上来,他放下水壶,走出房门。 工作去忐掉这一切。 当“GAME OVER ”的字样在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时候,裔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着最后一行程序的运行,最后一次内部测试的结束,游戏的小样终于全部完成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创业的第一步稳稳地迈了出去。 这一时刻裔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然而它真的到来时,却又远没有预料中的那样 激动。他没有感到太多的欣喜,只觉得片刻的轻松。他毕竟几百个日日夜夜的努力 有了结果,今后的事业也有了一个成功的开始。 裔天扭头望向窗外,上海的高楼越来越密了,繁华的程度不比纽约差,更透着 一股子朝气。窗玻璃上贴着游戏的宣传画,画里的女侠又高傲又冷酷,摆着一飞冲 天的武打造型。裔天看着宣传画,皱了皱眉,突然有了一个决定,还没什么把握, 但他想试一试。 “任老师,听说学校要派我们去哈尔滨演出,这是真的吗?” “哈尔滨,真是太棒了。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上海呢。” “任老师,是什么地方啊,老远的,让我们去演出,真奇怪……” 一大帮学生围在任飞儿身边,七嘴八舌,兴奋得不行。任飞儿向来是最反感这 种商业演出的。老板出钱,演员出力,这和卖艺唱堂会有什么区别?当初,校长谈 及这场演出时,她就一口回绝,想了想又说考虑一下。这天,这天是任飞儿自私了, 她很想出去走一走,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把自己心中乱七八糟的滋味调和一下。 于是她想起这场演出,只是没想她才和校长提了一下,就已经传开了。 任飞儿有点无奈地笑笑:“你们很想去吗?这我倒没想到。” 桃子追问:“任老师,这究竟是怎样的演出啊?” 任飞儿还没打定主意,尽量想说得平淡一点:“只是一个商业演出,我觉得学 生还是以学为主,不要去染那些铜臭气。” 桃子不服:“任老师,这真不像你说的话,你不是一直说,对于舞蹈演员来讲, 演出就是生命吗?” 任飞儿倒是一怔:“这,但这种广告演出,太掉价了。我是培养你们做专业现 代舞演员的。” 桃子依旧不依不饶:“可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连舞台的边都没摸过,还 怕什么掉价不掉价!” 旁边的同学也附和起来:“是啊。老师,您不是说观众是不分贵贱的吗?” “连广告都不会演,不就更不专业了吗?” 任飞儿突然脸红了。这些大孩子的话句句都是对的,他们的心里想的是舞蹈是 演出。而自己呢,当初拒绝是为了面子,现在动心又是为了情感上的小波折,和他 们比起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迂腐。自私了。这些孩子需要走出去打开眼界,面 对观众,哪怕遇到的是冷嘲热讽,遭到的是白眼和冷落,对他们来讲也是宝贵的经 验。 任飞儿笑了:“你们真厉害,都把我说的没活了。” ‘老师,你不是哈尔滨人吗?“ “是啊,我很久都没回家了。” 桃子调皮地说:“那‘假公济私’回家看看,不是正好吗?” 任飞儿敲敲桃子的头:“你们这么想去?” 同学们纷纷点头,眼睛里露出期待的目光。 “好,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哦!”同学们发出欢呼。 “我还没说答应呢。”任飞儿又补充了一句。 同学们没人理会,桃子领着头喊:“老师再见!”大家一哄而散。 这些学生呀,聪明得近似于狡猾,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要戛然而止,干干脆脆地 切断任飞儿的后路,不给她犹豫反悔的机会。 任飞儿笑了,和他们在一起她又回复到从前的任飞儿了,她是一个单纯的舞蹈 演员,一个称职的老师,一个嘻嘻哈哈的傻大姐,而不是一个沉溺在感情漩涡里愁 肠百结的小女人。 任飞儿甩了甩头,踢了踢腿,突然觉得腰腿有点沉重。是啊,好几天都没好好 练功了,自己在干什么呀,任飞儿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舞舞舞,舞蹈才是生命中 最重要的,惟一的。任飞儿打了个旋子,她要把别的想法都挤跑,不过,真是有点 难。她突然想起这么一句,“由简人奢易,由奢人简难”,哎哟,什么乱七八糟的, 任飞儿一走神,差点撞到镜子上去。天哪,一塌糊涂,真是服了。 等任飞儿走出练功房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练功没有使她平静下来,倒是闹 得又累又饿,外加头昏脑胀。她垂头丧气地走出校门,一抬头突然愣住了。 裔天站在校门口,一身ZEGNA 的休闲西服,显得高贵英气又不落痕迹。他两手 插在裤袋里,冷冷的,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任飞儿。 每次看到任飞儿,裔天都有种想笑的冲动。此刻面前的任飞儿满脸绯红,浑身 汗津津的,微微喘着气,眼睛好像缺少焦点,显然是因为吃惊而有点迷迷瞪瞪的。 裔天忍住笑:“嗨,飞儿。” 任飞儿是有点糊涂,裔天怎么会自己跑到学校来。“出什么事了?我的猫又闯 祸了?”任飞儿脱口而出。 裔天奇怪地说:“没有……” “白领公寓着火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事也没有,我不能来找你吗?” 任飞儿舒了口气,上上下下奇怪地打量了裔天一下:“没有事,你来找我?这 太奇怪了?这可不像你育大老板的作风啊。” 裔天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别处,有点犹豫,声音也放轻了:“我,我只是想 请你吃顿饭。” 任飞儿瞪大了眼睛。他请我吃饭?他请我吃饭?!她心里出现了一秒钟的空白, 接着欣喜地撒开了步子跑过来,但是正要到达终点时,一阵电话铃声尖厉地划过, 狠狠地把欣喜绊了个跟头。任飞儿清醒过来骂自己,你怎么这么健忘,昨天晚上那 个电话,那通哭鼻子难道忘了吗? “我可什么都不是,你为什么要和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吃饭呢?”任飞儿的话 就像一锅麻辣烫。 裔天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语塞:“飞儿……” 任飞儿很不客气地纠正:“任飞儿。” “对不起。” “没关系。谢谢你。再见!”任飞儿一口气说完礼貌用语,转身就想走。 裔天一个健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怒气冲冲地说:“任飞儿!我只想告诉你 三件事。一,我的游戏完成了,我想和你一起庆祝!二,韩逸结婚了,我的心情不 好,昨晚的事我愿意向你道歉。三,我现在决定把这顿晚饭取消了。再见。”说完 他放开任飞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飞儿愣在了原地。她心里的那一锅麻辣烫煮开了,馅呀料呀咕咚咕咚直往上 冒,烧得她满头满脸都是红汤。任飞儿猛地拔腿向裔天跑去,硬生生地拦在他面前。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看到任飞儿急得涨红了脸,裔天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每当这个傻姑娘 变成一堆乱码时,总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任飞儿咽了口唾沫:“我想问你三个问题。一,游戏真的完成了?” 裔天点点头。 “二,韩逸真的结婚了?” 裔天又点点头。 “三……晚饭真的取消了?” 裔天有意考虑了一下,摇摇头。 笑声爆发了出来,麻辣烫开锅了。 水晶吊灯,橡木桌椅,丝质地毯,还有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 任飞儿一走进这家高级西餐厅就后悔了,真不该跟这个姓裔的来吃什么饭,像 演戏似的真要命。任飞儿想偷偷整整头发,但一看到自己透着汗渍的T 恤便放弃了, 算了,还是破罐子破摔吧。 裔天领着任飞儿熟门熟路地来到靠窗的位置。没想到任飞儿一落座,背包就摔 在了地上,包里的练功鞋,磁带,CD,头绳撒了一地。她红着脸赶紧捡起来。 裔天又想笑了,但他忍住了,装作没在意,这时候最好就是装傻。 裔天拿出一张游戏光盘递给任飞儿:“送你的礼物。” 光盘封套上印着英姿飒爽的女侠形象,眉眼神情不就是自己吗,任飞儿暗暗偷 乐。还行吗,有点杨紫琼的雏形,是不是考虑试试拍武打片,任飞儿的脑子里又僻 僻啪啪闪出一串乱码。 “这就是游戏光盘?” “嗯。” “哦,祝贺你。你是不是快成百万富翁啦?” 裔天笑了:“怎么会?还早着呢。这只是第一步,到游戏真正投向市场,得到 玩家的认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我有信心。” “哈,说话的腔调已经很有点老板的意思了嘛。” 裔天清了清嗓子:“飞儿,我真的要感谢你。” 任飞儿赶忙摆手:“好了,别肉麻了。” “真的,这里面,你的功劳最大。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把游戏 做出来。”裔天很诚恳。 “我做的其实什么也不是啦。”刚说出口,才觉得说错了,却又不知怎样补救, 任飞儿只好尴尬地低下头。 短暂的沉默。 “飞儿,昨天,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韩逸的事,我一时接受 不了。虽然我早就知道和她之间已经结束了,但是,从她口中亲耳听到,实在……” “好了,别说了。”。 ‘原谅我好吗?“为了说出这句话,裔天费了好大的劲。 “不!”任飞儿干脆的一个“不”字,让裔天有些发慌,不过没等他想出应对 之策,任飞儿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除非你让我吃得饱饱的!”裔天没有说话,他 在任飞儿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感觉,暖洋洋的,又有些亲切,还有点……娇滴 滴的。裔天是个敏感的人,但只能意会到,却不晓得怎么应对,巴,体面又安全。 侍者递上了菜单,裔天很有礼貌地递给任飞儿。他对于这家餐厅的菜已经很熟 悉了,让任飞儿点她爱吃的。 任飞儿看着菜单,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皱眉、咧嘴、摇头:“裔天,怎么 像到自然博物馆一样,牛尾巴,猪舌头,鼻涕虫,竟然还有蝙蝠。” 裔天解释:“这是法国菜。” 任飞儿撒撇嘴:“你不是保证让我吃饱的吗?我看在这个地方我是吃不饱,只 能看饱了。” “那按你的意思呢?” 任飞儿来劲了,压低声音:“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裔天觉得非常有趣:“那么,还犹豫什么?” “撤!”一声令下,任飞儿跨着大步冲锋在前,裔天迈着优雅的步子断后,旁 若无人地走出了餐厅,留下捧着MENU的侍者莫名其妙。 育天打量着这个东北味极浓的饭店,原木地板和门窗,屋顶上铺着干草,墙上 挂着玉米棒子。最绝的是这里没有桌椅,而是沿着墙设了一排热炕,客人们个个盘 腿坐在炕上,喝酒猜拳,虽然嘈杂,但有股热气腾腾的鲜活劲儿。 裔天好奇地问:“你是东北人?” “哈尔滨的。” “真好笑,我们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从来没问过你是哪里人。”裔天 感慨地摇摇头。 “这也难怪。我可一直把你当美国人。” 不得不承认任飞儿是聪明的,裔天被逗乐了。 任飞儿环视着四周:“虽然我知道这里的东北味是假的,是人工造出来的,但 我还是想来,想吃点家乡的菜,闻闻家乡的味道。你知道我们家乡最美的是什么?” 裔天脱口而出:“丁香树。” 任飞儿瞪大了眼睛,吃惊得不行:“你怎么知道?” 裔天胸有成竹地说:“丁香树是哈尔滨有名的,而且那天你提起了香树时神往 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热恋中啦。” 任飞儿豪爽地拍拍裔天的肩:“你真是电脑瓜子!I 服了U ,服了U 啊!”打 任飞儿走进这家饭店的门,就兴奋得要命,她哇啦哇啦叫:“伙计上菜哦要吃大拉 皮,地三鲜,乱炖,小鸡蘑菇,还有……” 裔天打断她:“够了吧,东北菜的量都很足的。” “怎么,你心疼啦?”任飞儿一撅嘴。 “我是怕你撑坏了。” 任飞儿夸张地说:“哈,你不知道,我的胃是宇宙!” 裔天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话也说不出来。裔天很久没有笑得这样 畅快,这样肆无忌惮了,但今天,他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发笑了。快乐其实是件挺简 单的事,而且它就在身边,青大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意识到。 酒足饭饱,裔天侧着头看着任飞儿。 任飞儿被看得有些奇怪:“你在干吗?” 裔天一本正经:“我在等待。” 任飞儿莫名其妙地说:“等什么?菜都齐了。” “我在等……你掏钱,你不想AA制吗?”裔天试探地说。 任飞儿大惊小怪:“不是你请客吗?天哪,你诓我啊!我可没带钱。” “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太不够意思了。”这算哪门子事,任飞儿真生气了。 裔天冲出一句:“任飞儿,你真棒。” 任飞儿糊涂了:“啊,你到底什么意思?” 任飞儿急了,裔天的神情倒更放松了,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欣赏。以前他也遇 到过一些女孩,表面上很豪爽干脆,但一到付账的时候,就开始扭扭捏捏,AA啦, 她先付啦,其实心里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装腔作势,非要做出那种平等、独立 的样子来。裔天最反感的就是虚伪,而眼前的任飞儿就像一条还未被污染的小河, 清澈见底,丝毫不懂得矫饰。 任飞儿更迷糊了:“啊?没钱也算优点?” “你的缺点就是有点笨。” “什么?!” 上海是颇有些安静的小巷的。它们往往藏在热闹的大马路的耳根后面,两边是 幽深的老洋房,搂花的生铁栏杆围起一小片草地和夹竹桃,影影绰绰的后面透出几 缕灯光。 裔天和任飞儿并肩走着,都想说说话,却又都不知道打哪儿起头,于是只剩下 笃笃的脚步声。 每隔一小段就有一盏路灯,两人的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忽然,任飞儿指着不远处的路灯说:“你看那儿像不像舞台上的追光?”她轻 盈地一跃,闪进了追光里,飘忽忽地转了一个圈,展开手臂做了一个谢幕的动作。 这一刹那,裔天有点看呆了,灯光下的任飞儿就像一个精灵似的。 任飞儿的手在育天眼前晃啊晃:“喂,你在那儿傻想什么呢?” 裔天低下头:“我在想韩逸。” 任飞儿的脸色骤变,低头不语。 “我在想韩逸说的话。” “什么? “她说我们俩……” “停!”任飞儿敏感地瞪着他,用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 吗?我们俩之间根本就不可能!” 裔天抬起头来:“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我和你根本就是蚂蚁和大象,两种人!” “是吗!”育大直直地盯着任飞儿,眼睛里亮得可怕,像有一团火,刺得她心 里发慌发热发烫。她告诉自己必须还击,一定要还击面前这个男人。 “放心吧你,即使这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和你怎么样!” 裔天的眼光仍然追着任飞儿的眼睛,这次他不想饶过她:“这话你已经是第二 次说了。你肯定?” “肯定!”任飞儿说得很响,却实在不够坚定。 冷不防,育天一把拉过任飞儿,把她揽在怀里。碰到她身体的一刹那,裔天浑 身的血管像被弹拨了一下,血直涌上来。他闭上眼睛,去找一双小巧玲珑的嘴唇。 任飞儿的整个世界都空白了,她没想到反抗,更没想到该怎样应和。她不敢去 看裔天,也不敢闭上眼睛,甚至不敢去想现在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吻。任飞儿感到裔天的吻给她的特殊感受不在嘴唇,也不再舌尖,而是在胃里。 当她轻轻触到裔天的温暖湿润的唇,她的胃里紧紧地一抽,整个人仿佛都攒了起来。 好像记得有人说过,爱其实是藏在胃里的,这算不算爱呢,算不算呢。 裔天放开任飞儿,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你现在还肯定?” 任飞儿愣愣地看着裔天,看着裔天的笑,这笑容并没有让她感到亲切,而是一 种陌生。她突然害怕了,非常地害怕。她扬起手,一个耳光扇过去:“你以为你是 谁?!”她转身就走,她想要逃,逃离这个男人。 “飞儿。”裔天拉住她。 任飞儿转过身,重重地甩开他的手:“韩逸结婚,你空虚了,寂寞了,需要有 人填补了是不是?我任飞儿笨,缺心眼儿,容易被骗,又容易脱手是不是?” “够了!飞儿!”裔天的声音从未这样高过,他几乎是愤怒了,“我喜欢你, 我吻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裔天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完,叹了口气,向任飞儿深鞠了 一躬:“对不起,我冒犯你了!‘脱完,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任飞儿愣住了,傻了,呆了,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决了堤似的。看着他的背 影越来越远,她的嘴里哺哺地喊了一句:“裔天。”那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但是,那个背影停下了。任飞儿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发觉这不过是自己的 想像。一秒,两秒,那个背影转过身来,走了两步,继而跑起来,一直来到任飞儿 的面前。 任飞儿任泪水四溢:“你是真的喜欢我!” 裔天重重地把她搂在怀中,再一次吻了下去。刚才,当裔天转身离开时,他便 深深地感到快乐在离他远去,所以他回来了,紧紧地搂住她,再也不想失去她了。 每天的太阳都一样升起,可每个人的清晨是迥然不同的。当裔天准备出门跑步 的时候,任飞儿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猫咪骑在她身上,她缩在床的角落里。 回想起昨晚,裔天觉得很美好,窗外天气很好,一如裔天的心情。 刘恋坐在餐桌旁吃面包的时候,康平正在煮鸡蛋。他抬头看见窗外裔天独自在 跑步,心里一动。 “刘恋,你今天不跑步了?”康平问得极其自然。 刘恋有些吞吞吐吐:“啊……我觉得那样的减肥方式并不适合我。” 康平暗暗高兴,这是一个机会。客观地说,他并不觉得裔天和任飞儿很合适, 在他看来那两位迟早会掰。但如今他们黏上了,他倒是打心底里高兴,虽然看着刘 恋有点心中不忍,但对他毕竟是天赐良机。他递过一个滚烫的鸡蛋:“来,吃个鸡 蛋吧。” “你没听见我说减肥吗?”刘恋的话尖酸得很,没有留一点余地。她走到窗前, 不露声色地向外望去。裔天一个人在跑步,身边不见别人。任飞儿,这个丫头还在 睡觉吧。刘恋吸了一口气,挎上皮包便要出门。 “这么早就上班?”康平想弥补一下,但除了关门声,没有听到任何回音,除 了那个可怜的鸡蛋,康平不知道还能向谁撒气。 屋外的刘恋却并没有去上班,她走到电梯前,又悄悄地折了回来,走到1602房 门口,礼貌地敲门。屋内传来任飞儿的招呼声,刘恋推开房门,面带微笑走了进去。 睡意惺松的任飞儿看到刘恋有点意外:“刘恋?” 刘恋明知故问:“你没有去跑步?” “我从来不跑步,睡觉多好啊,跑什么步?这种恶习只有裔天老板才有,吵得 人家不得安生。”任飞儿打着哈欠,嘴上似乎在埋怨,脸上却带着幸福的微笑,仿 佛说的就是自家人。 刘恋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嗯了一声便沉默了。 “刘恋,你是找裔天吗?” “啊,他不在就算了。”又是沉默。 “有事你就说吧,等他回来我一定转告他。”任飞儿今天的心情好,话说得也 比平时热情三分。 “好吧,其实我想你也一定知道了,裔天肯定告诉你了。”刘恋这句话说得很 有技巧。 “什么事?”任飞儿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是关于换房间的事。” “换房间?” “昨天清天来找我,说和你在性格、相处等各方面都很不合拍。前一阵是因为 你们之间有契约,你为他的游戏当模特,他让出房间与你合租。现在游戏完成了, 你们之间的交易也结束了,所以他希望能够改变合租的方式,让我与他合租…。二” 任飞儿愣住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而且也没了血色。刘恋观察到她的反应, 继续随随便便地说下去。她知道她说得越是轻飘,对于任飞儿的分量越是重。 “我呢,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这不太合适。第一,这换来换去麻烦不说,难免 还有人说闲话。第二,虽然你们俩的性格不合适,但毕竟只是合租伙伴,又不是谈 恋爱,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们愿意,我给你们调解调解,别这么当真就过去了。” “裔天说和我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任飞儿哺哺着,这句话就像梦游似的从她 嘴里跑出来。 刘恋仍旧坚持轻描淡写的策略:“是啊。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们男的说话总是 直一点。其实,大家住在一起也算有缘,互相帮帮忙也是应该的。就说前两天吧, 我想让栀子帮我彻底打扫一下卫生,就送了她几套很不错的旧衣服。这不都是一样 的嘛。”刘恋看了任飞儿一眼,抓住最好的时机站起来:“好了,我要上班去了。 请你转告裔天,我和他合租的事就算了。” “刘恋!”任飞儿声音很大。 刘恋赶紧转身:“怎么?” “你和他的事还是你亲口对他说吧,我,我……” 刘恋暗暗舒了口气,全盘棋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她自信把任飞儿的脾气 摸透了,要面子,假矜持,装纯情,哼,她料定任飞儿决不会自己去向裔天问明。 刘恋吃了定心丸,嘴上却说:“唉,你和他之间不会连话也不说吧。也好,还 是我自己跟他说吧。飞儿,你就当不知道,毕竟被人拒绝,裔天的面子也挂不住。” 任飞儿点点头,她不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刘恋识时务地离开了,走时没忘记把门给带上,一切都很圆满。巧的是电梯门 口正好遇到拿着早点上楼来的裔天。刘恋有些心虚,但仍然微笑着打了招呼。要稳 住,慢慢来,刘恋告诫自己。 任飞儿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便转身进了卧室,紧紧地关上了门。她听到裔天叫 她吃早饭,敲门叫她起床,但她一动不动,甚至不发出一丝声音。很快,门外便悄 无声息了。 任飞儿打开门,桌上摆着早点,地上的小碗里盛着猫食。她很想哭,但不知为 什么,一滴眼泪也没有。 学校的事出奇地顺利。校长很高兴任飞儿愿意带学生们去哈尔滨演出。哈尔滨 的厂商愿意负担全部费用,还将出一笔不小的赞助费给学校。在任飞儿的坚持下, 校长答应从赞助费里拨出一笔款子给学生们买几套像样的演出服。在间到什么时候 动身时,任飞儿的回答也让校长吃了一惊。 “明天,越快越好。” 坐地铁回家时,任飞儿买了一份报纸,她想看看哈尔滨的天气预报。报纸被花 花绿绿的明星照片裹着,下一季的流行色,最旋的PARTY ,新开的时髦餐厅,各种 消息挤满了整张报纸。任飞儿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天气预报,合上报纸的一瞬,副刊 旮旯里的一个小栏目拴住了任飞儿的目光。 栏目的名字很恶俗,“爱情你我他”。 你说:“爱情就像投资一样,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雪中送炭的爱 情只能是同情或者是出于空虚。” 我说:“那么,如何才能知道一个男人是爱一个女人,而不只是雪中送炭呢!” 他说:“爱一个人,就会希望全世界都知道。” 旁边还配着一幅漫画,你我他化身为三个怪模怪样的小人,站在悬崖边,对着 空气大喊:“我爱你,我爱你!”样子滑稽得很。 平时,任飞儿最不爱看这些莫名其妙的专栏文章,把恶心当肉麻,矫情得让人 起鸡皮疙瘩。不过,你我他的话倒是让任飞儿心里一牵。 裔天进门的时候客厅没有开灯,任飞儿一个人坐在黑糊糊的沙发上,吓了裔天 一跳。 裔天打开灯:“飞儿,你在于什么?” 强烈的灯光刺得任飞儿用手挡住了眼睛。她在黑暗里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了, 一直等着裔天回来,现在他回来,她倒说不出话来。 “你不舒服?”裔天放下包,关切地想摸摸任飞儿的额头。 任飞儿拉开裔天的手,正色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鬼丫头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了,裔天胡乱地揣测着。 “你昨天晚上跟我说的话是真的吗?”任飞儿的声音幽幽的。 裔天笑了:“小傻瓜,原来你是为这个呀。” “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我喜欢你,放心了吧。”裔天抚着她的肩。 任飞儿一把抓住裔天的手,两眼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是喜欢,还是爱?” 裔天沉默了两秒:“这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有很大的区别。” “我不喜欢这样的游戏。”裔天有些不快,虽然他自己不是个直肠子的人,但 他也不喜欢绕圈子,尤其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不清。上。海话把这叫“作”。 “这不是游戏,我非常想知道这一点,无论是怎样,请你告诉我,裔天。”任 飞儿却仍旧不依不饶,看来她今天是非‘作’不可了。 裔天有些不耐烦了:“好了,ILOVE YOU ,行了吗,你满意了吗?” 任飞儿直直地看着裔天,突然,拉着他往外走。裔天几次想甩开她的手,但任 飞儿不知哪来的劲,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不放。裔天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又不想弄疼 了任飞儿。于是,就这样犹犹豫豫。跌跌撞撞地被她拉到了阳台上。 又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又是满眼璀璨灯火。 站在阳台上,任飞儿终于放开裔天的手,一样的景致让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还没开口,眼里就有了泪光:“既然你说爱我,就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请你现在 就对全世界宣布!” “宣布什么?”裔天的心一沉。 “宣布你爱我,站在这里,大声地对全世界喊‘我爱你’!” 裔天看着眼前的任飞儿,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但又是什 么使昨夜的精灵变得那么脆弱,竟然需要一句话来肯定自己的内心。要知道语言是 最靠不住的东西,尤其是甜言蜜语。 “飞儿,别胡闹了。出什么事了吗?” 任飞儿的眼睛仍然望向远方,摇摇头,轻轻地说:“只是喊三个字而已/‘” 爱不爱一个人,又不是通过喊这三个字体现的。“ 任飞儿猛地回过头来:“这很难吗?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告诉别人很丢脸 吗?” “这不是丢脸不丢脸的问题。”裔天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自己心里的所想。 “但这是真诚不真诚的问题。裔天,如果你对我说的都是真话,那请你现在对 着这片灯海喊这三个字!” 任飞儿望着裔天,努力使自己的目光显得平静些,但是痛却从心底一丝一丝地 渗出来,逼得她忍不住眼泪。泪水在她脸上肆意,任飞儿是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但 在此刻的裔天看来,她的泪却似乎成了某种胁迫,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烦躁,柔情 和怜惜被这种烦躁替代了,裔天只想逃,他想要安静。 “飞儿,你闹够了吧!我走了。”说完,高天狠狠心,转身要走。 突然,任飞儿对着楼下,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地喊道:“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