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家小饭馆原本没有名宇,只是卖卖盒饭,顺带炒几个家常菜,谈不上什么装 璜,收抬得倒还干净。后来它的隔壁盖起了白领公寓,小白领们很少自己开伙,不 是来叫外卖,就是三三两两来吃夜宵,久而久之它就有了个名字“白领食堂”。 今晚生意不佳,只有四个人,桌上有几个小菜,几瓶啤酒虽然开了盖,但也没 见怎么喝。四个人坐的位置看上去似乎有点别扭,育天和刘恋,任飞儿和康平。 就在几分钟前,白领公寓的16层被任飞儿的一声“我爱你”掀了个底朝天。好 奇的房客们趴在窗口想看个究竟;栀子大呼小叫的,以为有剧组来拍什么偶像剧。 对窗外发生什么,康平不是不感兴趣,但他更关心的是屋子里的人。刘恋的反 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她很平静,平静得似乎有点过头。康平强按住好奇,不动声 色地看着她收拾衣裳,整理房间,末了,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句:“不想去关心一 下?” 没想到,两人刚走出门,迎面就遇到了裔天和任飞儿。没等人反应过来。任飞 儿就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冲着大伙儿没来由地哈哈大笑。 “哈哈,太好玩了,实在太有趣了!你们都听到了吗,我喊得够响吧!” 康平奇怪了,又不好意思问什么,只好傻笑。偷偷瞥一眼刘恋,刘恋的眼睛不 知在看哪儿。 裔天在一旁手足无措,任飞儿倒是笑得更欢了。 “刚才我和裔天打了个赌,看谁的脸皮厚,能在阳台上大声喊出‘我爱你’。 结果——他输了我一顿晚饭!哈哈……”任飞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像真有什么 大笑话似的,“来来来,见者有份儿,大家一起去,今天青大老板请客!” 就这样四个人坐在了食堂里。康平奇怪刘恋竟会答应一起来,平常刘恋对任飞 儿的这类聚会向来是敬而远之,就算有时当面不说,私下总是以无聊、小儿科等词 总结。今天倒是奇了,刘恋非但来了,还破天荒地点了酒,话也特别多。 刘恋举起酒杯,似笑非笑地说:“今天我们是沾任飞儿的光,你这个玩笑开得 倒真有意思。裔天,你可别往心里去,任飞儿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再说,我们 四个也难得聚一聚,来,干一杯吧。” 大家都举起了酒杯。说是干杯,裔天和康平都只拐了一口,刘恋更只是湿了湿 嘴唇,倒是任飞儿,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也没话,埋头开吃。 傻子都能觉察出气氛的尴尬。康平想打个圆场:“我也敢打个赌。”他看看刘 恋,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和你比谁的脸皮厚,我敢打赌一定是你输。” “是吗?”刘恋话锋一转,“那要是我们四个比谁的脸皮最薄呢?结果会怎样?” 康平说:“按这种比法看样子冠军非高天莫属了。” “你们睛说什么!”裔天皱起眉,从进食堂到现在,这还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谁瞎说了?说得对!”一旁的任飞儿又举起了酒杯,“来来来,冠军,我敬 你一杯。哎——你们怎么不喝呀?来来来,喝!” 裔天拦住了任飞儿,眉头锁得更紧了:“你干什么?少喝点。” “为什么?我不但要喝,还要干杯呢。”任飞儿根本不理会裔天,“康平,刘 恋,来,我们干杯,祝,祝……祝我去哈尔滨一路顺风!” 裔天吃惊地说:“什么,你要去哈尔滨?” 任飞儿借着些许醉意说:“对啊,明天就走。你是不是要挽留我啊?如果你挽 留我,我可就不去了。” 裔天不敢看任飞儿的眼睛,他知道那里藏着什么。他淡淡地扭过头去,一旁, 任飞儿和刘恋同时举起了酒杯,任飞儿一饮而尽,刘恋只湿湿嘴唇。 裔天靠在沙发里,头生疼生疼的。后来他也喝了不少酒,但没醉,头疼使他的 脑子异常的清醒。 任飞儿躺在隔壁的卧室里,想必已经睡熟了。她喝得烂醉,嘴里一直唠叨着哈 尔滨的丁香树。裔天看了心疼,但也不知如何安慰。 裔天不是傻瓜,阳台上的一幕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清楚极了。“我爱你”,这三 个字就像工地上的水泥桩,一记记扎进他的心里。 爱要说出口才是爱吗。他不肯定。 他对任飞儿是爱吗。他也不肯定。 如果不爱,他能说出口吗。他仍不能肯定。 当任飞儿把房门钥匙交给刘恋时,刘恋倒真是吃了一惊。 这个任飞儿竟然想把花草和猫咪托付给刘恋照顾。刘恋很爽快地允诺下来。 这真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在任飞儿去哈尔滨时,她将自由地出人裔天和她的房 间,还有那只猫做挡箭牌,简直堪称完美。 眼前的任飞儿眼圈黑黑的,样子推摔了许多。她很勉强地挤出笑容让刘恋关照 这关照那。看到这副景象,刘恋倒是有点不忍心。她并不讨厌任飞儿,但爱情是自 私的,不是吗,她这样安慰自己。至于内疚和反省,现在还没空儿。 房门在任飞儿身后合上的一刻,任飞儿心中空落落的。酒醒后,她第一个念头 就是离开上海,回哈尔滨去。离家这几年,她还是头一回这样盼望着回去。然而, 真的到出门的时候,她又不由自主地开始磨赠了,在等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祝你一路顺风。” 耳边传来刘恋的声音,到时间该走了。 任飞儿黯然走在马路上。一辆公共汽车驶过,阻隔了她的视线。她没有看见对 面高天落寞的身影。 白领公寓在身后,练功鞋在背包里,心在哪里,任飞儿不去想。 杨光竟然还没有来,桃子的嘴越撅越高。 眼看火车就要开了,站台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而杨光连影子也没有。 几天前,杨光就知道桃子他们班要去哈尔滨演出的事了,当时,他高兴得什么 似的。桃子虽然并没要求杨光来送行,但是他俩可是情人哪,男朋友送女朋友上火 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还用得着说吗,何况这还是桃子第一次出远门。不少同学 的父母都来送了,桃子好说歹说才劝住老外婆别来火车站,她要的是男朋友的送别, 也许他们还能在火车起步的时候吻别,这将多么浪漫,多么有面子。可是,该死的 杨光竟然没来,桃子恨得简直牙痒痒。 “桃子,快上车吧。”耳边传来任飞儿的声音。桃子的脚已经踏上了火车,但 身体还悬在车厢外,她还是不甘心。 火车开了。 不是演电影,没有出现奇迹。 一节卧铺车厢的大半都被同学们占领了。大家叽叽喳喳地摆放着行李,互相打 打闹闹开着玩笑。好吃懒做的,早就躺在铺上吃起了零食;性急的用箱子支起了牌 桌,玩起了八十分。 桃子谁也不理,虎着脸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任飞儿就坐在对面,也是一言不发。 桃子突然察觉任老师好像有心事。从早上到现在她似乎一直闷闷不乐的,丝毫没有 回老家的喜悦。 突然,任飞儿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看着来电号码,很犹豫的样子,没接。 铃声响了两下,却戛然而止了。任飞儿的表情又似乎有些失望。桃子看在眼里,嗯, 她肯定有心事。好奇心一起,气消了一大半。 任飞儿看着窗外,城市的房屋很快就看不见了,现在满目都是田里的油菜花。 金黄的油菜花像是从梵高的画里拓出来的,明艳晃眼。她有种想跳舞的冲动。 一阵扑鼻的香味钻进了裔天的鼻子,蒙陇中裔天睁开了眼睛,门外似乎有动静, 这是在做梦吧,不对,肚子分明饿得咕咕叫,莫非……裔天翻身下床,冲出门去。 “飞儿!” 然而,眼前站着的竟然是刘恋。 裔天的心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往下掉,他失望极了。昨天,一走进房间,他便有 种异样的感觉。任飞儿的卧室门紧锁,舞鞋,CD,行李箱通通跟着它们的主人北上 了。屋子里没有了任飞儿,没有了音乐,没有了吵闹,甚至连猫也乖乖地早起早睡。 来到上海这些日子,裔天头一回感到寂寞。 他曾给任飞儿挂过一个手机,铃声响时,却又被他挂断了。他不能肯定任飞儿 会不会接,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所以还是挂了吧。一整个晚上,他都盼望门外会响 起钥匙声,直到今天早晨,奇迹终于出现了,但这个奇迹裔天做梦也想不到。 刘恋笑眯眯地站在厨房门口,穿着围裙,拿着锅铲,活脱脱一个家庭主妇。 “GOOD MORNING!” 裔天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儿?” “哦,是飞儿让我帮她照顾小猫和花草的。”刘恋晃晃手中的钥匙,“喏,这 是她给我的钥匙。不过,我可学不来她,只顾着花啊草的,倒把个人忘记了,所以 我做了早饭,一起来吃点吧。” 裔天尴尬地说:“啊?是你在做早饭?” “闻到香味了吧。我做了煎蛋,这可是我最拿手的。”刘恋的微笑很甜,让人 没法拒绝。 裔天不知该说什么好:“谢谢你,不过……” “别客气嘛,反正我也只是顺便弄弄,要是你喜欢吃的话,这两天我一直可以 来的。”说话间,她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当仁不让的女主人样。 裔天很不自在:“这,要不,叫康平一起来吃吧。” “康平?哦,他公司好像有事,一大早就出门了。”刘恋轻描淡写。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竟是康平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刘恋在吗?” 笑容插上翅膀从刘恋的脸上飞走,她冷冷地看着康平。 康平举起手中的猫食,笑笑:“你是来帮飞儿喂猫的吧,不过你忘了带猫食了。” 刘恋的脸刷地红了,赶紧接过猫食,掩饰道:“康平,你来得正好,一起来吃 早饭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裔天本以为康平是个大救星,来得正好,但坐下了才发觉原来三个人的早餐更 别扭。裔天打定主意,只吃饭,不说话。 康平咂咂嘴:“刘恋,你的煎蛋果然不同凡响啊。” 刘恋盘子里的东酉简直一动没动。 裔天一口气喝完了牛奶,舒了口气:“刘恋,你的手艺很好,我很感谢。不过, 我平时工作很不规律,常常顾不上吃早饭,所以,你不必费心了。” “我只是顺便嘛。”刘恋笑得不甚自然。 康平有意调侃:“那你就顺便把我捎上吧。” 刘恋不好发作,气得咬住下嘴唇。幸好猫咪跑了过来,她赶紧拿起猫食,不料 猫咪叫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原来只是路过。 “对不起,我要去公司了,还有些东西要整理……”裔天三下五除二把餐盘打 扫干净,站起身。 康平识趣地说:“谢谢你的早饭,我今天沾光了。刘恋,我们走吧。 “怎么只吃这么一点,还有呢,再盛点吧。”刘恋很委屈。 “人家要出门了,我们走吧。”康平厚着脸皮,半开着玩笑,连拖带拉地把她 挤出屋子,还就手把门带上。 “再见。” 裔天终于舒了口气。 刘恋的后脚才跨出1602的大门,火气的易拉罐就打开了,厉声质问:“康平, 你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康平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但语气里全然没有刚才的挑衅, 倒是透着一丝疲惫。 “你这么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刘恋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们彼此彼此。” 虽然是针锋相对的一句话,但从康平的口里吐出来却显得很无奈。康平突然觉 得自己很傻,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是可恶到极点。自己在干什么呀,明明是对喜欢的 女孩,为什么要如此刻薄呢。 为爱而努力,这没有错。无论对他,还是对刘恋。 康平觉得自己很可恨,刘恋呢,很可怜,而他们俩加在一起便是可笑了。 爱情,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康平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粗话。 突然,1602的房门开了,裔天拿着一条围裙递到刘恋眼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你的吧!” 只一夜,窗外便已是中原风光了。 油菜花变成了白杨树,梵高变成了柯罗,明艳变成了粗扩。 任飞儿看着车窗外出神,铁轨旁排列的柏树在她脸上画出了一道道黑影。她一 夜没睡好,车厢晃得太厉害,声音又太闹。每当对面有火车相对交错时,任飞儿总 是莫名的紧张,生怕两列火车会相撞。 其实,铁轨是平行的,只有傻子才以为它们会相交。 同学们陆陆续续醒了,一个个被迷人的景色撩拨得大喊大叫。 上铺的桃子一点声息都没有,蒙着脑袋,撅着屁股,全然不管窗外春夏秋冬。 突然,车厢传来熟悉的歌声。任飞地抬头,惊讶得合不拢嘴。 一个穿着卡通服的“大力水手”边唱边跳,扭着伦巴走了过来。走到任飞儿面 前竟然停下了,他晃着屁股,转着脑袋,卖力地表演着。 “啊!”上铺发出一声九十分贝的尖叫,桃子连滚带爬地下床来:“杨光!是 你吗?” “大力水手”摘下了头套,杨光灿烂地笑着:“大家好!” 桃子这小妮子要乐疯了,冲将上去拥着杨光,高兴得双脚乱蹦。 一旁的少男少女看得眼红,卿里呱啦地闹开了。 “哇,桃子,你可真幸福,有护花使者呢!” “我看日剧里也不过如此!” 桃子一脸幸福,偎着“大力水手”得意地笑。倒是杨光的身体看上去有些僵硬, 眼光时不时地瞥向任飞儿。 桃子骄傲又带着几分担心:“任老师,杨光能留下吗?” 杨光盯着任飞儿:“任飞儿……” “你应该叫飞儿老师!”同学们抓住了小辫子。 杨光看着任飞儿不语,似乎在等待结论。 “你还是叫我任飞儿吧。”任飞儿笑了。 杨光的眼睛里霍地有了神采:“任飞儿,我这次来可不是做什么护花使者的, 我早就想去哈尔滨了,而且,我想你们演出的时候会用得到我这个学灯光的。” 桃子哀求道:“让他留下吧。” 任飞儿点了点头,“不过,有个条件!” 大家都看着任飞儿,气氛严肃下来。杨光仿佛有些紧张了。 “不能让学校知道!” 同学们一下子沸腾起来:“哇,万岁!” “飞儿老师,你真开明!” “对,和其他老师就是不一样!” 其实任飞儿也不是要装开明,她心里知道这明明就是早恋,作为老师绝对应该 制止,好歹也要教育劝阻。但是,看着他们热烈的样子,任飞儿实在没办法拒绝。 任飞儿承认,自己实在不是个称职的老师。 杨光的出现似乎使旅程变得美好许多,任飞儿突然有点羡慕起桃子来。 天下的女人各有各的味道,但奇怪的是在她们当新娘的那一天,都会不约而同 地长成一个样子。 刘恋正懒洋洋地为一个新娘盘头发,她干的正是这项系统工程。 这时,打扮得雍容华贵的阿兰走了进来。几个同事立刻咋咋呼呼地围上去: “哟,是阿兰哪,真是变样子了嘛。” “名牌衣裳一穿,快要认不出来了。” “当太太,感觉不要太好哦。” 阿兰矜持地笑了:“我是来给大家送喜糖的,来来来,一人一份,不要客气。” 刘恋在镜子里看到了这一幕,手一抖,睫毛膏差点刷到新娘子的眉毛上去。但 她没有站起来,她要等阿兰先走过来,这份架子不能丢,这是小姐妹之间继续交往 的必备。 果然,阿兰第一个就走到刘恋身边。刘恋这才站起身,拉着她的手好一阵恭喜。 阿兰拿出喜糖塞到刘恋手里:“喏,这是你的双份,一份给你,另一份给康平还是 给裔天就随便你了。” “别瞎说。”刘恋自她一眼,“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你以为我是单单来送喜糖啊?我是来辞职的。”阿兰扔出这么一句。 “辞职?你不干了?”刘恋大吃一惊。 “我老公希望我待在家里,我也乐得清闲。再说这短命工作有啥可干的?一点 点工资,还要受气,讲穿了就是个服侍人的,我早就想炒老板鱿鱼了。” 刘恋不语,她拿起粉扑,开始在新娘脸上打扫卫生。阿兰的话听上去让她觉得 刺耳,过于明显的炫耀使她不知说什么好。 “你怎么样了?金龟钓到了吗?”阿兰倒是浑然不觉,继续关心着好朋友的终 身大事。 “我?我……想还是放弃算了。” “放弃了?” 刘恋皱起了眉头,阿兰的声音响得太夸张了,使她感到讨厌。镜子里的新娘终 于像个新娘的样子了,总算连她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新娘满意地道谢,乐呵呵地 试大裙子去了。 “记得有一次你对我说,爱上一个好人是缘分,嫁一个好人是福分,我想我和 裔天是既无缘又无福吧。”刘恋收拾着化妆品,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我只问你一句。你还喜欢他吗?”阿兰看着镜子,盯着镜子里刘恋的眼睛, “就这样撤出来,你甘心吗?” 沉默。沉默有时也代表着一种态度。 “我告诉你,一个人最怕的就是今后吃后悔药。只有试过,做过,尽了全力, 才能说放弃。这样你也死心了,不会再做非分之想。”军师又开始滔滔不绝,‘不 然,你会永远陷在里面,你有苦头吃了。“ 刘恋若有所思。 阿兰剥了一颗喜糖放进刘恋的嘴里:“甜吗?” 刘恋点点头。 “——这叫先苦后科!” 虽然不是冬天,哈尔滨仍然透着一股浓浓的北国风味。在杨光看来,哈尔滨像 一双四十三码的大号球鞋,马路、房子、汤碗和人都比上海大上一号。 任飞儿牵着一帮穿戴奇形怪状的半大孩子,呼啦啦过来,又呼啦啦过去,就像 一个兼职的导游。 无论到哪儿,桃子都紧紧拽着杨光的手,这让杨光很不好意思。他总觉得大家 在看他,尤其是任飞儿,她的眼睛好像总有意无意地扫视着他俩双手的接壤处。 太把自个儿当回事,十八岁少年的通病。 任飞儿和同学们的眼睛都在享用满汉全席,谁也没空注意杨光的小问题。才欣 赏完索菲亚教堂,眼球又被地摊上的各式小玩意儿抢占了。 桃子挤在第一个,这是她的最爱。杨光本不感兴趣,但一个抽象的泥塑跳舞小 人吸引了他的目光。夕阳的光辉掠过大教堂的尖顶,正好铺在这个地摊上。纯黑的 泥人身上就像披着一层金色。杨光突然想起一个镜头,破旧的仓库,阳光里的灰尘, 跳舞的人,杨光决定要把它买下来。 好不容易把学生们都安顿下来,任飞儿终于舒了口气。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 哈尔滨的街道上,心里的感觉空荡荡的。 不知不觉,她来到一条胡同口。胡同看上去很普通,好几个院子紧挨着,乱得 很有人气。 不是景点,这是家。 胡同口有一棵高大的丁香树,枝叶繁茂,挺拔葱翠。 任飞儿站在树下,久久地望着自己家的院门,犹豫很久,终于拿出了手机。 “喂,是妈妈吗?我是飞儿啊!……我在上海,我很好,真的,一切都好!… …裔天?他也不错,我和他已经成了好朋友了。你放心,我不会任性的。……工作 挺顺利的,同学们都喜欢现代舞,我能够发挥自己的长处,特激情!……妈,您别 担心,下次,下次我一定回来看你。我很想您,真的……再见,我挂了。” 任飞儿声音有些哽咽,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想进家门。也许是因为害怕吧,她 怕自己见了母亲会忍不住眼泪,怕自己会像个孩子哭出声来。感情的伤只能留给自 己。 丁香树的树叶像一把楼空的伞,能透过阳光,也会透过风雨,这和感情有几分 相似。 任飞儿走到丁香树下,闭上眼睛,许下一个心愿。 一个不需要保密的心愿。 裔天回到家,屋子里黑洞洞的,有些冷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习惯 把1602称作“家”了,想到这里,他需要一枝烟。 外面响起敲门声,隔着门听到刘恋怯生生的声音。 “裔天,我是刘恋,我能进来吗?” “请进。” 没等裔天起身开门,刘恋已经自己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来。 裔天有些奇怪:“你……不是有钥匙吗,怎么还敲门?” 刘恋微笑着:“我想你是不愿被人贸然打扰的,我不想破坏你的私人空间。” 对于客气,裔天向来不知该怎么对付。 刘恋取出洗好烫平的衣物,很自然地放在沙发上,一句话也没说,这是技巧。 这些全是裔天的衣物,能看到内衣、袜子都在其中。“哎……”裔天尴尬地看看衣 物,想和刘恋说点什么。刘恋及时地背过身去,避开了。 “小猫咪,来吃晚饭了!”刘恋取出猫食,用哄孩子的话想和猫咪套套近乎。 猫咪倒是跑了过来,但当刘恋想用手去抚摸它时,它扬爪给了刘恋一家伙。刘恋吓 了一跳,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你小心,这只猫在吃东西的时候最碰不得,就连飞儿自己也被它抓破过皮。” 裔天赶紧扶起刘恋。 当裔天的手触到刘恋肩头的一刹那,刘恋感到一丝温暖,她几乎要感谢这只猫。 这个想法使她心酸不已,真的,何苦呢,眼泪差点决堤。 刘恋费了好大劲才抗洪成功;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她矜持地放开裔天:“谢谢 你提醒我。我走了。” “刘恋。”裔天指着那堆衣物,“谢谢你。但是这……” ‘这是我愿意为你做的。“此刻的刘恋是真诚的。 裔天的话也是出于真心:“刘恋,以后你进来的时候,不用敲门,直接用钥匙 好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在刘恋离开时,在开门的一刹那间,裔天看见康平的脸在门缝里一闪,虽然只 是一瞬间,但裔天仍然捕捉到了。 当康平站在1602门前时,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他很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敲裔天的 门,不晓得刘恋是否又误解了什么,然而这次他不是为了刘恋而来,而是为了育天。 “真的?李总真的决定投资了?”裔天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康平早料到裔天会这么兴奋,换了是他自己也会这样,但是他不得不提醒裔天 :“李总是个多疑的人,让他从口袋里掏钱出来投资,他总是不放心。所以他请了 一批游戏行业专家,要对游戏进行最后阶段的测试,只要通过了他们的审核,游戏 就可以正式推向市场了。” 裔天不屑地说:“专家?现在有些所谓的专家连RPG 游戏也没碰过,要我说, 还不如请那些痴迷游戏的超级玩家来,他们倒还提得出点实实在在的意见。” 康平笑笑,这个他可不方便插嘴。 “不管怎么说,我都得谢谢你。康平,要不是你,我的成功不会来得这么快。” 裔天的感谢很诚恳。 其实不必谢的,康平心里想,他并没有对裔天有什么特别的关照。倒是李总, 一直疑心自己和裔天有什么猫腻。在李总看来,康平和裔天是邻居,朋友,哥们儿, 在游戏把关上不捣糨糊才怪。那个什么测试,三成是冲着他来的。康平想想就好笑, 要是李总知道,裔天是自己的情敌,真不知会怎么想。 “那我先祝贺你了。”康平平和地笑笑。 “这没什么值得祝贺的,我的目标是创出中国PCGAME自己的品牌,到那时候, 你再祝贺我吧。” 裔天的自负让康平看不惯,但他不得不承认,说这番话时,裔天的确有种令人 折服的精气神儿。 也许女人就吃这一套吧,但是康平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学不会。 人逢喜事精神爽,裔天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连脚步都轻盈起来。经过走廊 时,他破天荒地主动和正在发报纸的栀子打了个招呼,把个栀子惊讶得半天缓不过 劲来。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脆子还是头一回享受这等殊荣。 不过很快裔天就浑身不得劲起来。任飞儿不在,钱浩瀚正忙着,家里空空荡荡, 连猫咪也只顾自娱自乐看广告片。 当欢乐没有人分享时,很快就变成了寂寞,而且这种寂寞是双倍的。 裔天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上网。 聊天室里充斥着无聊的灌水:“你是恐龙还是美眉?” “你是青蛙吧,我可有网络防狼手册哦!” “妖怪妖怪妖怪妖怪妖怪……” “哦,阿寺啊阿寺,我是杉菜,你在哪里呀!……” 有统计说上网聊天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吃饱了撑的,还有百分之一的人是为了 练打字。 裔天看着乱七八糟的电脑屏幕,半天没动一下指头。“刷”,显示器进入了屏 保。屏保是裔天自己制作的“背影女孩”,立在风中,背景音乐是那首《THE GIRL FROM YESTERDAY》。 裔天的心情渐渐黯淡下来,手指和内心开始打架,终于,按下删除键。 “确实要删除‘背影女孩’以及将所有内容移人回收站吗?”屏幕上弹出对话 框,这本应是个缓冲,但这番询问却反而让裔天下了决心。 “确认。” 屏幕上霎时一片空白。 裔天又想抽烟了。烟雾里,这个熟悉的房间,灯光灰黄,有点冷。电话就在手 边,裔天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听筒。 今晚是这段日子以来最令人兴奋的时刻了。任飞儿看着学生们挤作一堆,个个 兴奋得脸色鲜红,眼睛里都忽闪忽闪的。 桃子手里捏着一叠钱:“真不敢相信这些钱都是我们挣的。我还第一次看到这 么多钱呢,而这钱竟然还是我们自己赚的!” “我妈老说我学跳舞以后一定会饿死,她肯定不敢相信我们才跳了一场就挣了 这么多钱!” “我暑假可以去旅游了。” “我想买套新的练功服。”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钱这个字理解得还很少,但无论如何自己努力挣来的钱总会 给人带来快乐。看着大家乐成这样,任飞儿的情绪也高涨。 其实,这钱赚得并不容易。一拨人站在大商场前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挥手,摆 头,PARAPARA. 舞蹈是厂商定的,他们认定PARA-PARA是最时髦的。两支舞曲过去 了,舞台前除了几个民工模样的人以外,人们都是匆匆走过,顺手牵羊捎上一眼, 就算是给面子的了。 如今大城市的节奏不比以前,什么东西一哄而上,什么东西马上贬值,烦不烦。 桃子仍在领舞,所有的同学仍然敬业,他们还没有学会捣糨糊。 台下的任飞儿却心急如焚。一曲终了,她深吸一口气,脱下脚上的鞋,踏着舞 步走上舞台。 音乐响起,却没有曲调。很多人会觉得那只能算是声音,但这种声音却似乎来 自一个遥远的国度,内心深处的某个小国家。 T 恤、宽松裤,赤脚,同学们都加人了这个奇怪的组合。 转眼间,舞台上的人不再是跟着音乐动,而是在舞蹈。 它麻醉了耳朵,支使着眼球,还拴住了人们的腿。 自始至终,杨光操纵的追光没有离开过任飞儿。 就像一场正式演出一样,他们赢得了掌声。接下来的演出越来越顺利,观众里 外三层。厂商也满意得不得了,他们也闹不清是为什么,他们的产品好像突然变得 时尚起来。这就是艺术,厂商一口咬定。 成功,来得很出乎意料。 “好了好了,你们学跳舞可不是为了钱。要是为了钱,我就不带你们来了,我 也不必教你们跳现代舞了。”看到学生们轻飘飘的,任飞儿猛地想起自己可是老师。 “既能赚钱又能跳舞,岂不是更好?”桃子从来就是个刺头。 “但这世界上的事往往不能两全其美。如果跳舞和赚钱只能选择一样,你们会 选哪个?”任飞儿真想知道答案。 大家沉默了。 突然,桃子开口了:“当然是跳舞了!没钱了不起就是过穷日子呗,但要是不 让我跳舞,那我简直就是个废物了。” “对,要是一个星期不准我跳舞,等于把我的手脚都砍了、” “浑身像中了吸星大法,没了内力了!哈哈!” “只有真的热爱舞蹈,才可能成为好的舞蹈演员。”不管是不是出自内心,这 样的回答让任飞儿欣喜不已,“不过,钱也是一个人价值的体现,如果今后有谁敢 在钱上欺负你们,我任飞儿第一个就和他们没完!” 同学们又笑起来。今晚宾馆的房间被笑声塞满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已经买好了飞机票,我们全体坐飞机回家!”任飞儿最 后才宣布。 “哇!”这下可不得了,炸锅了。 “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酷毙了!” “这么多好消息,我们非得庆祝一下!”桃子一蹦就上了床,登高一呼,“我 提议,我们到楼下舞厅举行一个PARTY ,怎么样?” 一呼百应。 自从当上老师,任飞儿再也没去蹦过迪,一走进舞厅,强烈的音乐震得人头脑 发胀。心脏很快就被感染,随着节奏,忽快忽慢地跳起来,她身上每块骨头、每块 肌肉都受到了引诱。 舞舞舞,火辣辣的舞姿把狂欢推向高潮。 当汗水飞扬,任飞儿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谁也没有注意,少了一个人。 宾馆的门被轻轻推开,杨光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房间。他拿出一个泥塑跳舞小人, 郑重地放在任飞儿的床头。笑容从杨光还略带稚气的脸庞上洋溢开来。 突然,一阵铃声划破寂静。杨光吓了一跳。 这是任飞儿的手机。铃声一直响着,那是一首莫文蔚的曲调。 杨光看着手机,心中闪过很复杂的情感,终于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接听。 “喂?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裔天很吃惊。夜已经很深了,谁在任飞儿 的房间,还拿着她的手机。 “请问任飞儿在吗?” “你是谁啊?”电话那头不太友好。 “我叫裔天,是……任飞儿白领公寓的室友,请问她在吗?”裔天没有死心。 “飞儿她在洗澡,不能接你的电话!” 裔天拿着电话听筒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一颗心像坐上了高速电梯似的,直往下 开。 “那……请问你是谁?”他几乎是咬着牙了。 “我是飞儿在哈尔滨的男朋友。” 电话挂了。 心之电梯停在了地下室。 要是谁事先告诉任飞儿这趟哈尔滨之旅会这样结束,任飞儿死也不会相信。昨 晚的事像一条毛毛虫落在她心里,一想起来,又酸又胀又痛。 任飞儿回房间拿手机,桃子亲热地一定要陪着去,就在门口,她们俩同时听到 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我是任飞儿的男朋友。”这句话竟然出自杨光之口。 想起当时桃子看她的眼神,任飞儿都有些心悸。 桃子一句话没说就跑了,拦都拦不住,而接下来和杨光的对话使任飞儿第一次 领教了什么叫心力交瘁。 “你马上去向桃子解释,说这一切都是你在开玩笑!”任飞儿用的是祈使句。 杨光冲动地说:“飞儿,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一直喜欢你,我是真心的……” 任飞儿不客气地打断:“够了!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不!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我的心里喜欢谁!飞儿……”杨光的话任飞儿简 直听都不敢听。 “请你叫我任老师。” 杨光愣住了,“任老师”这三个字把他刺痛了。 任飞儿有些语无伦次,杨光的眼神让她无法面对:“杨光,你知道吗,我一直 把你当做学生、弟弟,或者是朋友。我希望你忘掉今天发生的事,好好的珍惜桃子。 而我们之间……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杨光沉默了几秒问:“是因为我的年龄比你小吗?” “年龄虽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但,但我毕竟要比你大好几岁……我只是个普 通人。我只期待一份我能够承担的感情,你也应该有你的生活,我们是两根平行线, 不会有交点的……” “我不需要你来给我上课。是——因为那个叫裔天的吗?他是你的男朋友吧。” 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是这样熟悉,任飞儿无法想像裔天此时此刻是怎样的情形。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停止,停止! “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任老师。” 任飞儿把泥塑小人递过去,但杨光没有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泥人现在还在 任飞儿的背包里,她发觉自己有点害怕这个男孩子,太直接,太热烈,烧得她没办 法思考。 虽然大伙儿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每个人都敏感地意识到气氛的紧张。 坐在候机室,大家都无话。杨光沉着脸,大力水手的衣服压在了箱底。任飞儿 一直低着头,是的,不是她的错,她也反复告诉自己,但事实是,她连抬头看她学 生的勇气都没有,耳边一直响着桃子的口哨,声音尖厉、刺耳。 登机时,桃子发现自己的位置正好是在杨光旁边。要是平时,桃子肯定又要招 摇过市一把,好好侃侃什么叫缘分。但是这天,她非得要和小星换位子。不料,小 星第一次坐飞机,好容易有了靠窗的位子,说什么也不愿意。 “桃子,我和你换吧,我的位子也是靠窗的。”任飞儿是老师,何况又是在这 种非常时刻。 桃子一怔,随后刻薄地说:“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任老师呢,这真是太好 了,有情人当然要坐在一起了。” 任飞儿被怄得说不出话来。 杨光站起来,走到小星面前:“你坐我的位子吧,也靠窗。”随后他冷冷地看 着桃子,眼里一点畏缩也没有,更找不到一丝内疚。是啊,为什么要内疚呢,对于 杨光来说,他认为他只是做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的事而已,至于桃子,没有爱, 这不是他的错。 任飞儿一直不喜欢飞机这样东西,平白地把地球缩小了。几千公里的距离,硬 生生地和短短几小时划上了等号。很快就要回到白领公寓了,要怎样面对裔天呢, 不过,她又庆幸选择了乘飞机,不然又该怎样面对桃子和杨光呢。她的心就像窗外 的云絮一样,纠缠,混乱。 突然,飞机晃动了一下,几乎是同一时刻,后排传来桃子尖厉的嗓音。 “为什么?我的饮料还没喝完呢?” 任飞儿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了过去。 一位空姐好脾气地微笑着:“小姐,飞机遇到气流,请您收起小桌板,以防发 生意外。” 桃子固执地说:“你没看见我的饮料还没喝完呢?收起桌板你帮我拿着呀?” “小姐,这是为了您和其他乘客的安全着想。” 桃子蛮不讲理:“我愿意,我死了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任飞儿走了过去,拿起桌板上的饮料,收起桌板:“桃子,你的饮料我帮你拿 着,行了吗?” “任老师,你让我真感动,不过马上要降落了,你这么站着拿得稳吗?这又不 是跳舞。”桃子挑衅地说。 话音刚落,任飞儿手中的饮料突然被夺了过去。是杨光,他仰头把饮料一饮而 尽,把杯子往垃圾袋里一塞。桃子愣了半晌,终于忍耐不住,伏在座位上伤心地哭 泣起来。杨光并没有去安慰她,他看了桃子一眼,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上。 这个杨光,他的眼里似乎根本没有别人,要爱就爱得肆无忌惮,含蓄对他来讲 无异于虚伪。 这下,任飞儿领教到什么叫酷了。 四百,或者是五百,裔天究竟连续挥拍了多少下,他自己也记不清了。钱浩瀚 早已退到壁球房外了,因为他发现裔天根本不是想打壁球,而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裔天浑身都湿透了,当钱浩瀚提出喝杯饮料的时候,他却想喝杯酒。 当他回到白领公寓时,已经连台阶也迈不上去了。 钱浩瀚以为裔天的买醉是因为韩逸,但他大错特错了。的确,就连裔天自己也 无法想像,那堆不久前还让自己伤透脑筋的乱码,如今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 裔天醉得很离谱,竟然无法把钥匙插进锁孔。最后他放弃了,扔掉了钥匙,倚 着墙软软地坐在了房门前。迷迷糊糊的,他想起了任飞儿,当初她也是这样坐在门 口,哈,任飞儿,裔天闭上了眼睛。 “裔天,裔天!” 育天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脸庞很模糊,好像是个女人。女人?也是从哈尔滨 来的吗?哈哈。 刘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大醉的人就是裔天。酒总是用来浇愁的,男人喝醉 无非为了两件事,事业和女人。刘恋从康平那儿听说了游戏成功的事,那么,难道 是为了任飞儿?刘恋不愿相信。 把裔天扶到床上,用尽了刘恋全身的力气。她没有忘记随手关门,但是却没有 注意走廊尽头还站着一个人。 心碎的康平。 刘恋绞来热毛巾,非常细心地为裔天擦着脸。沉睡中的裔天就像个孩子,每一 根头发,每一次呼吸,是那样的近在咫尺。仿佛只需伸出手,这个男人就会属于自 己,这种感受让刘恋痴迷。 突然,裔天紧紧拉住刘恋的手,嘴里哺哺不清:“你不要走!……让别人滚开! 你是我的,我的,我的……” 刘恋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她伏下身子,把脸慢慢地贴在了裔天的脸上,伸开 手臂轻轻地搂住了他。 哪怕这只是个错误。 裔天的手臂也环了上来,紧紧地拥住了怀里的刘恋。 刘恋闭上眼睛,如果这是梦,但愿不要醒来。 然而,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