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英芝正想得云天雾地,儿子哭了起来。儿子名叫贱货,是公公起的名字。起先 英芝不干,说凭什么我儿子是贱货?公公嘴一撇说:“老规矩都这样,起个贱名字 好养儿,名字一金贵,就要伤儿身,你懂不懂?”婆婆一边还帮腔,说:“我们贵 清小时候就是叫苕伢,过了十八才叫贵清,你看他长得几多壮?”英芝气得直咬牙, 不想顺从公婆之意,可又怕万一叫个金贵的名字真的会有伤儿身,便又忍了。忍下 之后,心里却像是给套了双小鞋,鞋里又进了颗大砂粒,硬是硌得慌。 贵清进屋来,说:“嗯,好臊。英芝,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英芝没好气道:“你肯定是没好事的,说!” 贵清说:“那不见得。是这样,我爹妈盼孙子盼了好久,你生了贱货,他们高 兴得不晓得怎么办好,想要跟我们带贱货,你说呢?” 英芝心想,你们以前嫌我,现在倒来求我了?我就是不让你们如意,怎么样? 想罢便说:“休想。儿子是我生的,凭什么交给他们?想带孙子自己生去。” 贵清笑了,说:“我妈要生就是生儿子,哪能生得出孙子?这家里,除了你, 哪个又有那本事?” 英芝没笑,一个心眼认准了就是要跟公婆两人顶着。英芝说:“我管什么儿子 孙子,我自己的孩子自己养,他们别想碰。” 贵清说:“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犟?我爹妈替我们带伢,那我们多省事?起码这 屋里臊味都没了。贱货这个狗东西,屎尿不晓得几多。” 英芝说:“屎尿多也是我的儿,我喜欢。怎么样?” 贵清叫英芝这么呛过几口,也不悦了,说:“好好好,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过到时候你带伢带得叫苦连天莫要找我。我晚上是要出去打牌的。好好的事,叫 你享福你不享,真他妈的是贱货的妈。” 英芝因要回娘家,不想跟贵清吵。吵翻了两人垮着脸,回到娘家也没面子。英 芝便不多说,只“哼”了一声,抱起孩子出了门。出大门后回头看贵清跟没跟上来, 这时便看到公公婆婆眼巴巴地站在门口向她这边张望,脸上有点可怜的样子。英芝 知道他们在望贱货,心里越发得意,把手上的贱货又搂了一搂,低下头,在贱货的 小脸上“叭叭”地亲了几响,然后胸一挺,自顾自地往村外走去。 英芝和贵清回到娘家里,已是中午。英芝的爹妈和哥嫂都来看贱货,都说这小 子名字叫得的确是贱,可鼻眼倒也都是福相。贵清和英芝听得满脸是笑。三伙也来 了,递了一百块钱,说是给贱货的,算是见面礼。英芝爹妈见状,忙不迭地留三伙 一起吃饭。 家大口阔,吃饭时,桌子就摆在堂屋。一摆就是两桌。贵清跟英芝的哥哥上桌 就干起酒来,连吼带拉的,煞是热闹。贵清是个闻不得酒的人,一闻就非要喝,一 喝就要往醉里去,一醉就不知云里雾里,嘴里没有谱,胡说又八道,引得旁人哈哈 大笑不止。英芝坐在另外一桌,听得贵清嘴没遮拦心里发烦,却也无奈。 三伙是长辈,也不喝酒,跟英芝以及英芝的爹妈坐在一桌,边吃边闲谈。英芝 不断问及三伙班的事,啥时啥地演了几回,拿了多少钱诸如此类,问过也不时地轻 叹一口。三伙自是狂吹一通,吹完也为英芝过早离开三伙班而长叹一气。英芝的爹 妈对三伙班唱些什么歌毫无兴趣,却是不断地问及亲家的家事。英芝说起公婆,话 就特别多。夹枪带棒地攻击一番后,自然也提到公婆想要带贱货的话。英芝说: “我就是不让他们碰一下孙子,气死他们。” 三伙说:“英芝呀,要我说,你叫是做些苕事。你赶死赶活地赶去结婚生伢, 是一大苕事,再又硬着头皮不让公公婆婆替你带伢,是又一大苕事。” 英芝说:“怎么是苕事?我反正不想让他们开心。” 三伙说:“一个人硬气是好,可是要看这口气硬得有没有用。你这就是硬得一 口没用的气。你不让公婆带贱货,你就得自己带。你自己带,就是受累,就得被贱 货拴在屋里,哪里都去不了,就像一根绳子拴了只羊一样。贱货就是那根绳子。” 英芝想想,说:“他们对我那样不好,我凭什么让他们开心?” 三伙说:“你何必这样想?你管他们开不开心,你让你自己开心就好嘛。公婆 替你带了伢,你想怎么出去玩就怎么出去玩,潇潇洒洒的。高兴了,还可以到我班 里来唱歌,给自己挣几个零花钱,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三伙这么一说,倒是点拨了英芝,英芝心想,对呀,我管他们开不开心,我自 己开心不就行了?再说要还能回三伙班唱歌,岂不是又让青春回来了? 英芝忙说:“我还能回三伙班?” 三伙说:“那有什么不行?你嗓子又没坏,脸盘子还是年轻漂亮,只把腰身减 点肥,跟以前有什么两样?” 英芝兴奋得脸都涨红了,连声说:“真的?真的?是真的?” 三伙哈哈大笑起来:“真不真我说了不算,你叫你爹妈说。” 英芝妈忙说:“我家英芝就是水灵,生了伢也不像个媳妇样子,硬是还像个大 姑娘。” 英芝爹却说:“怕不好吧,嫁出去了,要随人家。公婆肯定不会高兴自家的媳 妇在外面抛头露面。我看你还是算了。” 英芝说:“我怕什么?我嫁过去他们就嫌我,我偏就是要他们不高兴。” 贵清那边已经醉得趴倒,连胡说八道的能力都没了。英芝让她哥哥把贵清扶到 房间,放在床上。贵清似醉得有些难过,哼了几声,英芝厌烦地瞥了他一眼,也懒 得上前细观。她自顾自地翻开她做姑娘时用过的小木箱,把几件唱歌时穿过的衣服 找了出来。 才只几个月,衣服上已经有了点湿霉味。色泽倒如以往一样鲜艳明媚。尽管天 很冷,英芝仍然忍不住拿到身体上来比试。她一件件脱下棉袄,脱下毛衣,脱下棉 毛衫裤,脱得只剩胸罩时,她开始打哆嗦。在哆嗦中她将裙子套上了身。然后便对 着镜子前后地照着自己。胸脯处更饱满了,顶得裙子胸围没有缝隙,乳沟因了这个, 显得更深奥。英芝想这样才更出效果。倒是腰腹处略紧了一点,但也没太大关系。 她穿它们在身上,仍然格外美丽。英芝对着镜子,妖娆柔美地做了几个动作,又扮 出迷人的笑容,摆了几个姿势。 顿然间,她有了信心。她想,就把贱货给你们吧,我有我自己的开心。 英芝从娘家回来的当天,就感冒了。她估计是那晚上试衣冻凉了的缘故。贵清 格外关切地为英芝倒水喝药,又半抱半扶地弄她到床上躺着,然后说免得把感冒传 染给了贱货,便将贱货抱出屋交给了英芝的公婆。英芝冷眼看他做这一切,可因自 己心里有了底牌,也就顺水推舟,不多说什么,一副病得没气力的样子。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