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贵清见英芝对抱走贱货也没有什么反应,脸色倒是比往日开朗,知是她接受了 这个事实,也就松下一口气,立即就回到他以往的生活程序中去。白天跟村里的哥 们儿出门逛荡,晚上便喝酒打牌,家里的事一咕噜都甩给了英芝。 英芝把贱货交给公婆后,除去给贱货喂喂奶,她基本不管贱货的事,连夜里贱 货也是跟奶奶睡在一起。英芝舒舒服服地过了两天日子,第三天,公公就叫她到果 园里去干活。公公说:“你婆婆给你带伢,你没事干,得干活去。” 英芝吃了一惊,说:“怎么要我干?贵清呢?” 公公说:“贵清从小就没干过那些活,他不会干。” 英芝冷笑一声,说:“我从小也没干过那些活,我也不会干。” 公公说:“你不会干可以学会。” 英芝说:“那贵清怎么不学?” 公公说:“贵清不肯学。” 英芝说:“那我也不学。” 公公垮下脸来,说:“你说的什么话。贵清是个男人,男人这年龄是该他吃吃 喝喝玩玩的年龄。要不一天到晚埋头干活,哪个瞧得起他?你是贵清的女人,你就 要学会心疼他,要他做人有点面子。” 英芝说:“新社会了,男女都一样。男人玩,女人也要玩。女人干活,男人更 要干活。” 公公几乎是吼了起来。公公说:“哪有这个事?你到村前村后看看,哪个家的 女人不干活?哪个家的男人不玩玩?等我死了这个家就得靠他撑,他这个时候不玩 到时候哪有玩的?” 英芝说:“哪有这种道理?” 公公声音更大了,几乎有点暴吼的味道。公公说:“我家从来就是这个理。你 进了这个家,就得服这个理!” 婆婆一直抱着贱货倚着门框观看,此一刻也开了腔。婆婆说:“等你儿子娶了 媳妇,媳妇给你生了孙子,你就可以不用下地干活了。做女人的就得这样。我这辈 子就是这样过来的。你是女人,你要像个女人样子。” 英芝没见过公公这种阵势,心里到底有些怯,便不敢再回嘴。心里先怒骂公公, 骂完又骂婆婆,暗想道,我凭什么要跟你这辈子过得一样?我凭什么不能换一种活 法?女人应该活成什么样子,你知道个屁呀。 英芝虽说一千个不情愿,却也还是跟着公公出门了。外面的风很冷,呼呼地一 直能吹到人心里。果园在村外,沿着河走好几里路。河边的草都枯黄着,没精打采 地趴在地上。冷风贴着河面,掠过枯草,嗖嗖地往脖子里钻。英芝没戴帽子,也没 戴围巾,为了漂亮,棉袄也是薄薄的,结果叫风这么一吹,冻得几乎想要缩成一团。 英芝便在心里更加使劲地骂着公公婆婆。正骂时,走到了她和贵清曾经做爱过的林 子,千般的往事涌上心头,她便掉转了枪口,开始骂贵清,直骂得自己心里疲惫。 要命的是果园里也没什么事,公公绕着果园转了几圈,也不搭理英芝,然后闷 头剪枝。英芝插不上手,站着没事又受冻,便说:“没我事情,我到棚里去了。” 公公也没说话。英芝鼻子里哼了一下,朝草棚扬长而去。 草棚平日也没人住,只是在挂果时,怕人偷窃用来守夜。因棚内无人,似乎是 有狗来过,更可能是有野合的男女来过,里面乱糟糟的,恶气扑鼻。英芝走到门口, 还没踏进去,就被里面的臭气呛得连退几步。英芝扭头看了看公公,公公依然低头 剪枝,眼睛根本不朝这边张望。无奈的英芝在门口站了片刻,看到门边有一把竹帚, 便只得拿了竹帚捏着鼻子走进草棚,草草地将棚里的污垢清理了一下。 英芝想,原来你们带贱货是为了这样整我,是想要我给你们当长工。呸!英芝 想着不禁恨恨地想要咬碎自己的牙。 三伙来找英芝时,英芝还没从果园回来。三伙环视了一下英芝婆家,觉得英芝 真是吃错了药,凭了她的面孔怎么也犯不上嫁到这样的家里。贵清家毫无富裕之气。 屋子已经老旧了,起码是贵清爷爷辈的,院子也有些破,墙角堆了些旧砖,仿佛准 备砌屋用。 英芝的婆婆抱着贱货坐在院子里。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花鼓调。三伙认出了贱 货,上前打问英芝在不在。 英芝的婆婆不说英芝在否,光是盯着三伙的脸盘问。问得三伙恼了火,大声说: “知道不?英芝管我叫叔。英芝嫁给你儿子那天,是我三伙班来唱的堂。少收你家 一半的钱,你搞清楚了没有?你拿我当奸夫呀。” 幸而贵清输了牌,回来拿钱,看见三伙正发脾气,才给解了围。三伙问清英芝 去果园干活了,而贵清却在外面打牌,气得脸色发青,冲着贵清说:“英芝嫁给你, 是你的福,你个大男人,自己一边玩儿,怎么倒让她在这天里出去干活?” 贵清忙作揖不止,说是不晓得他爹让英芝干活去了,其实这大冷天里,也没啥 非干不可的活儿。 三伙懒得跟贵清多说,丢下一句话,说:“叫英芝明天早上十点到黄叶洼去, 莫忘了带上台的衣服。”说完蹬上自行车就走了。 贵清一连几天都输牌,家里一点钱都叫他送到牌桌上。眼下的几局,他又输了, 欠着人家几百块债。贵清原本想找他爹妈借一点,可听三伙这一说,便改了主意。 贵清知道英芝一旦出门唱台,就会赚回不少钱,还他的债务绰绰有余,立即有一种 心花怒放的感觉。贵清一开心,便立即追着喊:“我家英芝可以分多少钱?”贵清 正笑得欢时,英芝回来了。英芝听到贵清的快意大笑,想到自己天寒地冻着出门干 活,一股怒火恨不得立即喷到他脸上。贵清见英芝进屋,没等她开口发火,便欢啸 一声冲上前,用一种孩子似的欢天喜地,说:“英芝呀英芝,我的财神爷爷,你终 于回来了。三伙叔来找你啦!” 英芝正垮着脸想要发火,一听三伙来找过她,想要发出的脾气倏然间消失。英 芝忙问:“三伙叔有没有说找我做什么事?”贵清说:“当然说了。他让你明天早 上十点直接去黄叶洼。肯定是让你去三伙班唱堂会。你得跟他把价谈好。” 英芝惊喜万分,“真的?明天就去唱?” 贵清说:“我哄你做什么?今天你早点睡,明天唱起来有精神。我头一个支持 你。” 英芝知道他的用意,眼睛一翻,说:“你以为我挣下的钱会给你去打牌?我劝 你莫做这个秋梦!” 贵清不敢回嘴,怕惹翻了英芝自己果真是一分钱好处都没有。忙痞着脸笑道: “我不做,坚决不做。我连春梦夏梦冬梦都不做。”贵清说时想,到时候家里有了 钱,你还能不替我还债?我是你的一家之主,就是你的主人。而你只不过是我的女 人。连你人都归了我,你的钱还能不归我?这么想着,贵清心里十分踏实。 虽然干了一天的活,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气,可英芝心情还是十分愉快。她也不 想跟贵清弄得太僵,因为出去唱堂会,还必须靠贵清支持。晚上,当贵清呼呼地睡 着之后,英芝突然觉得,今晚是她嫁来老庙村后心情最平静的一个晚上。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