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事情比英芝预想得要顺利。最主要的还是贵清的一张嘴能说。贵清说,如果我 们自己要盖屋,我就会到外面找活儿干,多赚点钱,也算是有了一个人生目标。如 果不让我们盖屋,我就还会跟着友杰光头黑胖他们混日子,搞不好哪天又被逮到局 子里去了。 英芝的公婆原先一说另外盖屋,两个人便板下面孔吼吼吼的,一个在堂屋,一 个在厨房,叨着嘴骂贵清。他们知道这肯定是英芝的主意。他们尽管看都不想看到 这个媳妇,可是他们仍然是不肯答应。他们私下说,就是不能好了那个贱人。 可叫贵清这么一说,想想也是。上回逮到派出所已经够让他们受惊吓的了。贵 清是运气好,自己对人说是不想沾外面的女人,可友杰他们几个却都说其实是还没 轮着他上,警察就来了。这样一想,就觉得还不如让贵清出门挣点钱好。房子就盖 在自己隔壁,也就跟没离家一样。英芝的公婆商量了一下,同意了贵清的要求。只 是表示,第一,两院之间的墙要开个门,好让贵清和贱货两边进出方便。第二,要 盖屋自己拿钱。 贵清说给英芝听,头一条,英芝满口答应了,因为这对她也方便。第二条英芝 沉下了脸,放开口骂了几句公婆。贵清说:“我说英芝,你骂的是我爹妈哩,这不 跟骂我一样?他们说了这个话,你肯不肯吧?你如果不肯,我再去跟我爹妈说算了。 反正我是不想盖屋的。”英芝咬牙切齿地想了一下,本想脱口再骂贵清。可一转念, 觉得自己在这边孤家寡人一个,诸事还得靠贵清,倘闹翻了,往后的日子更不会好 过。不如忍上一口。英芝想罢,也就用了半天的劲,把自己的怒气咽了回去。英芝 说:“不给钱就不给钱,老娘自己出门挣。我就不信挣不回个房子钱来。” 晚饭时,英芝的脸上便有得意之色。英芝的婆婆看了颇有几分生气,便吃着饭 说,我是为了我儿,不为我儿,我才不会把地让出来盖什么新屋哩。英芝的婆婆特 地放着高声,摆着要说给英芝听。英芝心里暗笑了一下,自道,管你为了谁,只要 把地给我们盖屋就行了。 贵清果然第二日便到县城去了。去了几天后回来过一趟,叹说是工钱少得可怜, 人却累得慌。英芝的婆婆就忙说累就留在家里歇几天吧。贵清趁机当晚就留在了家 里。贵清先到村里打了一晚的牌,夜半三更回来,又在床上跟英芝纠缠了半天。等 筋疲力尽躺下睡着时,天都快亮了。便又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三天一早,英芝叫贵 清起床,贵清反反复复伸着懒腰赖在床上不想动,英芝说了好半天,几乎就要发火, 贵清才有气无力地爬起来,嘴上叨叨说挣钱是为了今后舒服,不挣钱是为了现在舒 服,反正都是个舒服,何不先舒服再说。英芝嗤了贵清一鼻子,觉得他已经二十几 岁的人了,想法竟然还这样的幼稚。 英芝为了让贵清能出门,总算耐下性子说服了贵清。贵清走时,无精打采。英 芝的婆婆就有些不舍,吃饭时说了几声不想去就不去,也没有哪个逼你的话。贵清 瞥了英芝两眼,倒也没跟他妈搭话。英芝的婆婆便在贵清走时,倚门而望,一副怅 然的样子。英芝看了心里便有几分得意,就仿佛自己打仗赢了一把。心说,你儿子 媳妇都娶进了门,未必还能事事听你的? 结果晚饭还没吃,贵清就又回来了。胳膊上扎了一圈白纱布,脸色却红润有光。 英芝忙问是怎么回事。贵清说贴墙时,旁边的一个伙计正割下半块瓷砖,他递给他 时,他没有发现,一挥手,结果正好从膀子上划过,拉了一条大口子。贵清说: “一下子胳膊上血就流成了河。” 贵清说话一向喜欢不着天不着地。英芝知道再严重也没得他说得严重,便撇了 一下嘴,表示不屑。可英芝的婆婆却立马惊呼了起来:“我的儿,血流得那样多怎 么行呀?英芝呀,你还不赶紧把你男人扶到床上歇下?还不赶紧到街上买一点猪血 给他补一补?伤了骨头没有?英芝呀,你还不赶紧再去买点筒子骨?” 英芝最烦婆婆的这副神气。她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了婆婆一眼。然后转过脸 对贵清说:“看你妈这样子,好像你都丢了半条命似的。” 贵清说:“我妈这是关心我呀。像你这样,男人受了伤,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英芝说:“我还不晓得你那伤能怎么样?拉了一点小口子,流了几滴血,吃喝 拉撒睡,你一样也不会耽搁。我钉颗扣子,手上还扎个窟窿哩。” 贵清一听就不高兴了,说:“你以为我是为了偷懒装孬?” 英芝心想你未必不是?她冷然一笑,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是没说什么 的。” 贵清愤愤地说:“你是没说什么,可是你这个毒婆娘想些什么未必我还不晓得?” 英芝的公公一直没做声,这时朝着英芝道:“你男人伤成这样,你还挂着脸跟 他吵?还不到街上买东西?你婆婆叫你买什么你就买什么!” 英芝听公公如此一说,心里便赌了气,心说,我就是不去又怎么样?又买猪血 又买骨头,哪个出钱?一分钱挣不回来,就光是盯着我的荷包,哪有那么好的事? 英芝这么想过,鼻子哼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往自己屋里走。进了屋她就 往床上一躺,嘴上故意地哼起了小曲。 一支小曲还没有哼完,贵清突然一阵风地冲了进来,手上抓了根皮带,像英芝 一样地鼻子哼一声,不说一句话,扬起皮带就往英芝身上抽。英芝一下子被抽懵了, 一声尖叫,想要爬起来跟贵清论理。刚一抬身,皮带就甩在了脸上。英芝的脸立即 火辣辣地痛,尖叫立即变成了嚎哭。贵清全然不理会她的哭闹,只是黑着面孔猛劲 地挥动手臂。英芝将脸埋在枕头里,她的声音呜呜的,像一只受伤的狼在哀叫。英 芝心里很痛很痛,可她却听到儿子贱货在门口咿咿呀呀地笑声。英芝婆婆说,贱货 好乖。我们贱货将来也要像爹一样,不得随便被人欺负。哪个欺负你,就打哪个。 英芝心里喊叫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 贵清似乎是打不动了,将皮带朝床上一扔,说:“我要一直打得你晓得怎么给 男人当老婆!” 贵清说完便走了。屋里突然静下来,只是英芝自己的哭声。英芝哭得好累,止 了声。她想爬起来,一挪身子,便觉得全身都痛。她的眼泪便又涌了出来。她越想 越憋气。自己并没有什么对不住贵清的,搞不懂贵清为什么竟然这样对她下辣手。 她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结婚照,她的脸上化着妆,贵清似在斜眼望她,嘴笑得咧了 开来,一副幸福不过的样子。然而,就是这个幸福的人,刚才几乎就把她给打死了。 男人怎么是这样的东西。英芝忽觉得自己的命很苦很苦的。而以前,她却从来没有 想到过这个问题。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