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太阳便在英芝颇有幸福感的怀想中一点点落了下去。黄昏降下,牛羊也开始归 屋了。有几个小孩子坐在牛背上,从村外回来,喧嚣的声音隐隐地传到英芝的耳里。 也有人骑了自行车飞快地从她眼边一划而过。清晰的村口在英芝的眼里变得越来越 模糊。终于,有人家亮起了灯,灯光很微弱,但足以穿透黑暗投射到英芝的眼里。 然而贵清却还没有回来。 英芝有些急了,却不知道急了过后应该怎么办。她顾不得吃饭,便跑到友杰家 去找友杰,想问问贵清的去向,友杰不在家;她又跑到黑胖家去找黑胖,黑胖也不 在家。英芝急得跺脚骂道,这一个个狗日的都死到哪里去了呢?! 半夜十二点,贵清才回来。英芝正恹恹地躺在床上,推算着贵清会因为什么麻 烦才回来得这么晚。听到贵清的喊门声,英芝激动得一弹而起,一时连床边的鞋都 没来得及找到,光着脚就冲到了院里。她打开门,不等贵清开口,就连声问:“怎 么才回来?东西呢?都买全了吗?遇到什么麻烦?没有被人宰得太狠吧?还剩下多 少钱?”问得贵清没有答话的机会。 贵清硬是站在门外,等英芝把话问完,才闷闷地说了一声:“回屋说吧。” 英芝见他如此状态,心里一惊也一凉,忙说:“出了么事?东西买下没有?” 贵清低着头往屋里走,不答她的话。英芝顿时紧张得气都透不出来,她一把拉 住贵清,“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样了?” 贵清说:“你硬要我现在说?” 英芝说:“现在就说。” 贵清说:“我啥也没买回来。” 英芝说:“为什么不买呢?” 贵清说:“刚出村就碰到友杰他们几个,他们说一起玩玩,下午到县里也来得 及。我就跟他们一起到将军村去了。结果一玩就玩忘记了。” 英芝气得够呛,骂他道:“光记得玩,叫你做一点事都做不成。那钱呢?钱你 拿给我,明天去买时,我再给你。” 贵清说:“我过几天给你好了。” 英芝心一紧,心里闪过不祥之感,她颤声道:“为么事?” 贵清被问得有些烦了,甩手又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你就莫问了好不好?说 了又惹你生气。” 英芝大声道:“我非要问,我赚的钱,我要晓得它怎么样了。” 贵清说:“就两个字,输了。” 英芝呆住了。这个结果,比她想象中的最坏最坏的结果还要坏。 贵清故作轻飘飘的样子,说:“我说叫你莫问吧,我晓得你会气不过。” 英芝突然间就觉得自己的血已经被满腔的愤怒激发得欲从全身毛孔里向外喷射。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把她所有的内脏一点点撕掉。她觉得自己就要疯掉了。她禁不 住一声长啸,疯狗一样扑向贵清,她伸出手来,照着贵清的脸一把就抓了过去。贵 清的脸上立即浮出几根红线。贵清捂着脸,却没有还手。英芝的手爪转瞬又变成巴 掌,她刷地抽向贵清的脸,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赔!你赔我的钱!”那声音带 着几分凄厉和疯狂,贵清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没有想起来应该还手。 英芝的公公和婆婆听到两人的吵闹,忙忙地披衣起来观望,正好就望到了英芝 伸手打人。 一看儿子脸上的伤痕,英芝的婆婆立即尖叫了起来:“天啦,你想杀人呀!贵 清,我的儿,你还不把这个恶婆娘打死!” 贵清捂着脸,被他的母亲吼醒,他大约记起了什么,英芝疯狂的神态,使他一 霎生出愧疚。他不敢直视英芝,倒是对着自己的母亲大吼一气:“不关你的事,是 我要她打的!” 英芝的公公拍着堂屋里的桌子骂了起来:“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还是个男人 不是?你被自己的婆娘这样打巴掌,你不打死她,你还有脸说这个话?” 贵清转过身又吼他的爹:“她是我的老婆,我做么事要打死她?她打我的巴掌, 抓我的脸,我高兴我喜欢,又怎么样?” 英芝的公公和婆婆都叫贵清给吼糊涂了。两对昏花的老眼相互对视了几秒,然 后一前一后长叹着气,骂骂咧咧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英芝在贵清吼他爹妈时,一直呆站在那里。她几乎就没有听清贵清吼些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要炸了,可是为什么会炸却不清楚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 好,麻木之中,她抬脚走了。她脸对着的方向恰是大门,于是她就走出了大门。 贵清在她的身后喊了几声,她没有应。她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走了很久很久, 突然觉得脚疼得厉害,这时她清醒了过来,看到自己没有穿鞋,她想我为什么没有 穿鞋呢?顺着这个思路,她想起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忍不住她就放声地悲哭起 来。一路走一路哭,把泪水洒在了沿途的村庄。 英芝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娘家。可是娘家人又能帮她什么呢?他们只有用最干 巴的语言一边劝她,一边责骂贵清几句,然后要她想开些,看在贱货的份上,能忍 就忍了。最后还告诉她,这就是命。 英芝想不通,高声地叫道:“凭么事这就是我的命?我的命未必就不能由得我 自己去变?我要离婚!” 英芝的爹先跳了起来,“成天闹闹闹的,闹得一家子跟你丢脸,离你妈个头! 你要敢离婚,老子先就打断你的腿。” 英芝爹的话仿佛一锤定音,一家人都不好再说什么。英芝的妈心疼女儿,可又 不知道怎么帮她,便只好拼命劝英芝:“英芝呀,我儿呀,你的命苦是苦了一点, 可是再苦也由不得自己呀,你就认了吧,你不认又能怎么样呢?你要是离了婚,你 先前辛辛苦苦挣钱盖下的房子,不都丢进了水里?那还不好死了贵清他一家子?我 儿呀,离婚你也划不来呀。” 英芝被母亲的话说得怔了半天。是呀,她不能离婚,她如果离了婚,这几年她 所有的辛苦就都白费了。她的房子她的梦想岂不都泡了汤?说不定贵清再娶一个老 婆回家,光光鲜鲜地住进她辛辛苦苦盖下的房子里,她这场亏岂不是吃得太大了? 英芝想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便只好把自己关在屋里哭,哭得两眼红肿, 哭得饭都不吃。 英芝妈敲着门叫英芝,英芝以为又是叫她吃饭,便赌气不理。英芝妈在门外高 声道:“英芝,春慧今天从南边回来了,她特地来看你。” “春慧?”英芝冷不丁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想起过年时在雁回村刘家儿子说过 的话。春慧开着小汽车从树林一样的高楼大厦开过的形象在英芝脑子里浮了出来。 英芝忙不迭跳下床,顾不得脚疼,冲到门前打开了门。她的面前果然站着一个春慧。 英芝扑上去,仿佛拥抱自己盼望已久的亲人似的,英芝泪眼婆娑道:“春慧,真的 是你?真的是你!”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