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整个夏天,英芝都在跟贵清讨论到南方打工的事。原本在河边上说好了可以商 量的,可是贵清回到家里立即就变了卦。贵清想,既然你英芝跟我和好了,我何必 多事呢?于是懒得做声。英芝为此气得不理贵清。白天不理,贵清觉得无所谓,他 照样玩他的;夜里不理,贵清便觉得一个人躺在床上死寂寂地睡觉,没个人三长两 短地搭话,好没意思,便又死乞白赖地哄着英芝,保证口号一二三四喊得铿锵有力。 可是第二天,天一亮,头夜的口号都白喊,贵清见到他爹妈,还是什么都不说。好 容易有一天,贵清的妹妹从县中回家来拿生活费,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饭,贵清见他 爹妈都是一副蛮高兴的样子,便提出要跟英芝两个一起到南方打工。贵清的妹妹在 县里听说得多,有见识,立马表示哥嫂应该出门看看,哪怕打工挣不回多少钱,见 见世面也是应该的。贵清的爹妈断然否决了。贵清的爹说:“我晓得,外面工厂一 失火一塌房子,死的都是我们乡下去打工的人,连个全尸都没有。我就你这么个儿, 老话讲,父母在,不远游,你得给我好好地在家活着。”贵清爹这么一说,贵清的 妈立即随声附和,说是在家里呆得安安稳稳的,不愁吃不愁喝,跑老远的让爹妈挂 心做什么?贵清见爹妈如此一说,觉得太有理了,家里的日子多好过,又没有穷到 什么地步,何必远走他乡弄不好小命不保呢?贵清的屁股立即就坐到了爹妈一边, 气得英芝当场就冲着他翻白眼,连贵清的妹妹都说:“你这个人一点开拓精神都没 有,没劲得很。” 夏天果园里的梨都熟了。贵清家的梨虽然外表不好看,可梨肉却既白又甜。一 家人忙于收梨子卖梨子,就连贵清也没有空到外面跟人打牌,一头扎在果园里做事, 英芝也就不好再催他什么。英芝每天把贵清和他爹收回的梨子挑到街上去卖。英芝 之所以这么做,是事先跟贵清说好了条件:卖梨的钱,要拿一半出来盖房子。贵清 满口应承了下来。英芝因为这个而干劲百倍。英芝人长得漂亮,声音脆脆的,又会 媚人,只要有人看一眼梨,她就会立马跟人调笑,显得落落大方,很得那些路客的 喜欢,一喜欢便掏出钱包来了。英芝篮子里的梨总是一条街上卖得最快的。老庙村 另外几个跟英芝一道上街卖梨的媳妇姑娘,都卖不过她。暗地里便说闲话,说贵清 的媳妇哪里是卖梨,简直是在卖脸哩。英芝听了并不生气,甚至还有几分得意。英 芝想,卖哪样东西不是跟脸一起卖?脸色不好看,你的东西又有个什么要头? 转眼,秋天又来了。梨卖完了,贵清也渐渐地很少去果园,天一凉爽,村里的 年轻人又没日没夜地打起麻将来。英芝在卖梨的空当中,给贱货织了一套毛衣裤, 眼下一闲,她用了一天时间赶着把毛衣裤的收尾做完,便又把心思放在房子上了。 英芝打算趁秋冬时光把房子盖起来,春节一过,就去南方。春慧来信说了,春节过 后去,最好找事。贵清输掉的钱,是文堂的。要靠贵清去还简直是不可能,最终还 是得她自己出马。 这天晚饭后,贵清正准备出门打麻将,英芝把他叫住了。英芝说:“梨已经卖 完了,是不是跟你爹妈把卖梨的钱算一半出来?” 贵清说:“交都交给他们了,怎么又要得回?” 英芝一听就炸了,说:“这是先前说好了的,怎么要不回呢?” 贵清说:“我把钱交我爹时提过这话,我妈说,他们给我们带贱货也没要我们 一分钱,还有,我们一家三口人在家吃饭,也没有交过钱,这钱就算抵了。” 英芝说:“什么?这么说,我辛辛苦苦卖了一个热季的梨钱,我一分钱也得不 到?” 贵清说:“怎么能这么讲呢?你我天天在家里吃的喝的用的,不都是这钱?再 说,梨子主要是我爹在伺弄,我们只不过在收下来后帮忙卖卖,对半分也不是很公 道呀。” 英芝气得全身发抖,当即把桌上一只茶缸砸了。贵清一看她这样,怕闹起来影 响他上牌桌,忙吼了一声:“我讲的是道理,你发个什么火?”说完,赶紧溜出门。 英芝颤抖了半天,喊叫了半天,屋里空空的,没有个对手,刚好贱货进来找妈 妈,英芝一口气咽不下,抓了贱货就打,打得贱货哇哇地乱哭乱喊,哭得满脸的鼻 涕眼泪。英芝的公公和婆婆便一起冲进来,骂骂咧咧地抢救出贱货。 贱货平白无故地挨打,委屈得不肯罢休,高着嗓门在堂屋里哭喊。公公婆婆在 哄着贱货的时候,又都指桑骂槐地说些难听的话。听着贱货凄凄惶惶的哭叫,又听 着公婆的叫骂,英芝心烦得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好,最后还是扑在床上放声地哭了 起来。哭时英芝想,既然这样,房子也别指望盖了,不如马上就走,走到天涯海角, 今生今世都不回来。 英芝第二天悄然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想,未必贵清不同意我就不去了?我 凭什么做事非要得到他的同意?他什么时候做事又让我同意过?如果我连他这个丈 夫都不想要了,我要他的这个同意干什么?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安排好了,关他贵 清什么事?这么想过,英芝心里十分坦然。 英芝把她的衣物收拾在一个小包里,又把小包藏在床底下。她计划在走之前回 一趟娘家。她回去只想看她的爹妈一眼,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走会到什么时候回 来。不过,英芝不打算把她到南方的事告诉爹妈,告诉他们等于是出卖自己,英芝 想,既然这样,那又何必多说。等以后她在南方赚了钱,回到家里把大把的钱送给 爹妈时,难道他们还会生气不成? 英芝把这一切想明白后,心境便十分平静了。她抱着贱货在村里随意地转悠。 贱货虽然无端地挨了打,沉痛地哭闹了许久,可当他哭完过后,立即就忘记自己是 为了什么而哭,他两只手紧紧地圈着英芝的脖子,在英芝的怀里什么也不为地哈哈 笑着。 英芝看着贱货蹒跚着跑去跟一条小狗玩耍,突然间想如果自己这么一走了之, 是不是今后会跟贱货生疏起来?贱货在跟小狗玩闹时,嘴上“妈妈妈妈”地喊个不 停,奶声奶气。英芝一颗很坚决的出走之心被贱货这几声叫喊弄得绵软起来。英芝 自问自己,真的要走? 英芝心里有些麻乱,她抱起贱货欲回家去,贱货还没有跟小狗玩够,哼哼哈哈 地不肯回。英芝正在跟贱货纠缠不休,远远的公路上,有一个人朝村口走来。似乎 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英芝不禁留意起来人。当那人走近时,英芝的心咚咚地几乎跳 出胸膛。英芝首先想到的是曾经紧紧地贴在肚皮上的那三千块钱,然后才想起在踢 踢踏歌舞厅的小包间里她曾经有过的经历,最后才意识到来的人是文堂。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