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文堂一直走到英芝面前才开口。文堂笑道:“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得 了?” 英芝便也笑,说:“怎么会认不得?烧成灰也认得哩。” 文堂说:“新房子盖好了?” 英芝正笑时,听他这么一问,脸便一沉,她长叹一口气,说:“如果盖好就好 了。” 文堂说:“怎么?钱还不够?” 英芝眼圈一红,方说:“贵清第二天拿了钱去买材料,结果……在外面赌了一 天,输得一分钱也不剩。” 文堂大惊,“三千块全输了?” 英芝点点头。文堂说:“就你这老公?也配?他这还是不是人做的事呀?” 英芝说:“有什么办法?我跟他大闹了一场,可是闹过后又怎么样呢?他还不 是照样玩他的。现在还在牌桌上哩。” 文堂说:“这他妈的也太委屈你了,英芝,跟他离!还怕找不到好的?” 英芝说:“哪有那么容易?算了,不想谈这个。你怎么来我们老庙村了?文堂, 不好意思,我借你的钱一时还还不了。不过,我肯定不会赖账的。” 文堂叹了一口气,“我老婆在住医院,歌舞厅最近的生意也不是太好,我今天 本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先还我一千的,既然你日子也不好过,那就算啦。” 英芝说:“谢谢你了,文堂。” 文堂说:“不过,我也不能白跑一趟吧?”文堂说话时用一种挑逗的目光望着 英芝。 英芝脸一红,说:“那你还要什么?” 文堂压低了嗓子,斜着眼睛望着英芝,说:“你说呢?” 文堂的目光意味深长,英芝的心立即蠢蠢欲动起来,周身的血也流得畅快了。 她想,反正离开家里也得经县里搭长途车到汉口,不如今天回娘家看看,明晚上就 住在文堂家里,然后直接就走人。说不定夜里把文堂伺候好了,文堂还会给她一点 零花的钱。要不,身上仅有的钱一买车票,便一点不剩。英芝想过后,就觉得这样 的计划天衣无缝,而文堂就是特地从天上掉下来帮她的。 英芝说:“今天你一来我就跟你走,贵清晓得了,一定会打死我的,不如我明 天先回娘家,再从娘家往你那里去?” 文堂想了想,觉得英芝讲得有理。 文堂跟英芝说笑间,便往英芝家里走。快要走到门口,英芝突然说:“我公公 婆婆都是蛮多疑的人,我这样带一个男的回来,他们肯定又要讲好些废话。” 文堂说:“未必你连口水都不给我喝就打发我走?再怎么讲我还借给你屋里三 千块钱吧?” 英芝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带你去看我的新屋,你在那里等我一下,我送 贱货回家,再端点水来给你喝。我跟我公婆说你是来看房子的就是了。” 文堂在新屋的门槛上坐下等着英芝。文堂是个洒脱的人,他才不在乎贵清的爹 妈哩,他坐在门槛上一边看着天边的白云,一边吹着口哨。口哨声清脆宛转,随风 飘动,流云仿佛是伸展着双手,将一声声的哨音捧进了云深之处。那种婀娜的姿态, 令文堂想起在踢踢踏包房中英芝波动的肢体,文堂的心便有些荡漾起来,瞬间里便 魂不守舍。 英芝端着茶水走过来,一直走到文堂面前,文堂竟是没有发现。英芝说:“望 云也发呆呀!喏,给你的茶。是今年的新茶泡的。” 文堂没有接茶杯,倒是站起来,一把就揽住了英芝的腰,英芝吓了一跳,茶泼 了一半。英芝说:“你疯了,贵清要是晓得了,他不光会打死我也会打死你的。” 文堂说:“他敢!他不心疼你,你就在外面找人心疼你。一个女人一辈子没人 疼没有爱,怎么过得下去?” 英芝叫文堂这么一说,眼泪水顿时淌了出来,她浑身一软,手中的杯子便落在 地下。杯子叮叮当当地响着滚了好几圈,茶叶洒了一地。英芝就势倒在了文堂的怀 里。 四周静静的,两个人一下子就忘乎所以了。文堂在激情之中终于觉得仅仅拥抱 是不够的。 英芝说:“不行哩,离家近,被他们发现了,你我都死定了。” 文堂说:“房子都空着,不会有人来,我们进去好不好?” 英芝想了想,觉得贵清这时间正在牌场,自然不会回来,而她的公公婆婆从来 也不愿意到她的新屋来看看。于是英芝微微地点了点头。 文堂裹挟着英芝一起进到堂屋,英芝轻喘着说了一句:“上楼,那里安全。” 于是两个绞在一起的人又花了好一阵时间上到了二楼。二楼的房间空空荡荡,里面 什么也没有,窗户像两口大窟窿,连窗框都没有装。可文堂和英芝眼里和心里已然 没有房子和窗子,没有了阳光和空气,没有了恐惧和羞耻。他们就像疯掉一样,此 刻只剩下对方火热火热的身体,恨不得立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这个时刻,他 们仿佛无所畏惧。 快乐是被楼下杯子的叮当声打断的。杯子响得实在不是时候,但却不能不让文 堂和英芝心惊肉跳。两人的身体立即分开,文堂简单,只把裤子拉链一扯就好了, 英芝却在慌乱中扣不上裤扣。英芝急促道:“文堂你快跑!”英芝的话音没有落, 便已经听到楼梯急促的脚步声。 文堂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几个大步便冲出屋,他已然没有时间下楼,便直接从 没有栏杆的走廊跳下去,然后,窜到屋后的林子里,消失了。 拿着扁担冲上楼来的是英芝的公公。英芝的公公出现在门口时,英芝的裤扣还 没有扣上。英芝的公公暴吼道:“野男人呢?你给我交出来!” 正在兴头上的英芝突然被搅了局,就仿佛正吃着一顿大餐突然叫人砸了她手上 的碗,她心里窝火窝得厉害。一眼看到虎视眈眈立在门口的公公,那火头便蹿得更 旺了。英芝想,房子盖了几个月,你看都不看一眼,这会儿倒心明眼亮地来监视我, 你凭什么监视我?英芝这么想着,一股恶毒之意油然升起。她从容地当着公公的面 把裤扣扣好,然后说:“谁是野男人?不就是你在这里么?你这么老了,未必想当 我的野男人?” 英芝的公公怔了怔,怒不可遏地将扁担对着英芝甩了过去。英芝头一偏,扁担 将墙角撞得轰然一响,落了下来,墙上的水泥也撞落了一块。英芝喊道:“你想劫 色呀?你还搞得动我?你就是那个野男人!” 英芝撒野般地喊了一通,看见公公气得发呆,站在那里只会喘粗气,心里也有 些发憷,便赶紧装着大模大样的派头,擦着公公的边走出房间,然后拔腿就往家里 跑。英芝进了自己的房门,将门锁上,手捂着心口,仿佛是怕它因惊吓而跳出胸膛 来,她知道,这一天就是她在老庙村的末日了。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