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团聚(2)
太阳落山了,气温骤降。奥古斯特叫住了一辆四轮马车。父亲总觉得雇马车是
一件很奢侈的事,会花很多钱。但奥古斯特坚持说,今天不必太节约。
父亲在马车上与小奥古斯特咬耳朵:“我说过的吧,你爸回来咱们的日子就会
不一样了。”
小奥古斯特突然发问:“爸爸,他们把你做的雕塑毁掉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奥古斯特很奇怪。
“妈妈跟我说的。”
“没有。”
“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到我在巴黎找到一个可以放下我的那些雕塑的地方,她就快回来了。现在
妈妈还要在布鲁塞尔为我照顾那些雕塑。”
父亲推了推小奥古斯特:“告诉你爸爸,长大后想干什么啊?”
小奥古斯特看了看奥古斯特,问:“你不会生气吧?”
“当然。”
然后,小家伙就一字一句地说:“我长大后,要和我的父亲一样。”显然是大
人教过他应该怎么说。
奥古斯特沉默不语。父亲岔开话题:“罗斯走后,我是第一次这么体面地出门。”
“为什么?”奥古斯特大为吃惊。
“因为我们缺钱。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涨价了。酒、糖、咖啡几乎都涨了百分
之二三十。我们根本买不起肉,黄油、干酪、鸡蛋就更是奢侈品了,想都不敢想。
我活了这把年纪,经历了这么多的朝代更迭,本以为一代会比一代好,谁知却是一
代不如一代。最近又有传闻说,要发动政变了。”
“爸爸,您对政治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我对它不感兴趣,还能关心什么呢?”
马车在家门口停住了。车费比奥古斯特预想的要多,可是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
的模样。不能因为多花了钱而败了大家的兴致。夜幕笼罩了巴黎城,奥古斯特为自
己这些年来远离父亲、泰莱斯姨妈和小奥古斯特而感伤。同时,他有种预感,《青
铜时代》也将在这儿被抨击。突然,他发现父亲的眼中泪光闪烁。
“你怎么了,爸爸?”
“没什么。你想拿来展出的雕像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裸体的男像,和真人一般大小。”
“噢,上帝!”父亲有些明白,“不是耶稣像吧?”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年轻男子。”
“是像我年轻时那样,还是像你现在这样?”
“我已经不年轻了,快三十七了。”
“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三十七岁有多年轻。”
泰莱斯姨妈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普罗旺斯鱼汤很有地方特色,一块很
大的烤肉在平时是难得见到的,还有苦艾酒。父亲慨叹道:“真是和从前一样啊!”
奥古斯特想,对父亲来说一切都回复到二十年前就心满意足了。突然,他想到
了那个长期一直困扰在心的问题。
当他和父亲两人单独相处时,奥古斯特终于质问起父亲,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
母亲将去世的消息。父亲说:“当时谁也没想到她会死去。人死得真是太快了。因
为怕传染又不得不马上把她埋掉。”
“那怎么连墓碑也不立一块呢?”
“那时成千上万的人都是这样被埋葬的。”父亲的声音很低沉,“有钱人也是
这样草草了事。”
“我并不想责怪您。”
“怪我也没事儿。我现在眼也瞎了,钱也赚不了了,不值钱了。”
“您还是我的父亲。”奥古斯特果断地接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在外面呆这么多年呢?”
“我必须工作啊。”
“我明白,我明白。你再也不离开家了吗?”
“是的。许多艺术家都回到巴黎了。巴黎城是祖先留给艺术家的宝贵遗产。”
“你儿子的事怎么办呢?以后就跟着你们吗?”
“当然,他是我儿子啊。”其实奥古斯特心里为这个孩子很不安。因为小奥古
斯特一直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松,好像有许多要求要他去满足。如果要做一名
合格的父亲的话,他势必要为这个孩子付出相当多的心血和时间。对他来说,这将
会是很大的牺牲。
“别对他太严厉了。我年纪大了,不能像当初教育你那样教育他。这孩子的心
很野。”
“没关系。等罗斯回来她知道该怎么办。”
奥古斯特通过熟人知道了沙龙对于是否接受他的《青铜时代》存有争议。他想
找到几个知心又知情的朋友商量一下对策。当他打听到美术界的朋友们常在一个名
叫新雅典的咖啡屋聚会时,就雇了一辆马车上路了。辗转几个街道,最后才在一个
险峻的小山顶上找到了那家咖啡屋。站在此处,巴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一进门,奥古斯特就想笑。这家咖啡屋的风格肯定和雅典没有什么必然关系。
天花板是绿油油的,墙上画了只大老鼠。
魁梧的店老板走到门口来迎接这个体魄强健的红胡子客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个
艺术家,因为他眼中的光芒是内心热情的外化。“请问您找谁,先生?”
“我找德加先生。”奥古斯特也彬彬有礼。
“噢,在那边。”店老板指了一下角落里的两张大理石长条桌,桌旁围坐着一
大堆人。
由于桌子的上方弥散着浓浓的蓝色烟雾,奥古斯特看不清远处坐着的人长什么
样。走近桌旁,他又有些忸怩不安起来了。分别这么长时间,他们都变了吗?现在
他们会不会把他当作一个局外人?
老朋友们正在讨论问题。奥古斯特看到,德加还是那么与众不同,独自吃着东
西,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马奈还是那么彬彬有礼;莫奈长得更魁梧了,但还是那么
严肃;范丁比原来齐整了许多,还添了些感伤的气质。还有几个人是奥古斯特不认
识的。他们并没有为奥古斯特的到来而停止谈话,一边用自己的方式和他打招呼,
一边仍激烈地争议着。德加随意地笑了笑,马奈很礼貌地点了点头,莫奈挥了挥手。
只有范丁热情地站起来,与奥古斯特握手,并把旁边一位叫毕沙罗的朋友介绍给他。
毕沙罗是个画家,往旁边坐了坐,给奥古斯特空出了一个座位。
奥古斯特倾听了一会儿朋友们的争论,发现空气中有一种敌对的气氛。德加多
少有点儿以自我为中心,马奈原来的善良现在转变成了一种圆滑,莫奈不太说话,
但表情很忧郁,只有范丁还是那样的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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